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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灞柳飞絮。
赵云澜、沈魏、林静三人未待赵心慈扶棺出殡,就已经启程。既然有沈魏和林静陪伴赵云澜,楚恕之和大庆也就与赵心慈一路,约定清明后在蜀郡汇合。
三人行到灞桥驿,没想到“阿狗”“鹦鹉”两人早已等候,为他们践行。
赵云澜估摸着沈魏与他们还有事交代,故而独自走到一旁,靠着一棵歪柳树,感受着春日的明媚。
沈魏与他们二人略交待几句,便转身来寻赵云澜。远远望去,赵云澜一袭交领青衫,满头满身都落满了纷飞的柳絮,懒散中透着磊落,正站在堤岸边等着自己。
“昆仑,出发吧?”
“好,回家。”
一路上三人治病疗伤,踏青观景都不耽误,林静还顺路摘草药研制丹药。归蜀之行未到半程,赵云澜的眼睛已基本复明。沈魏是旧伤复发,更深夜露时仍会疼痛,严重的时候整个身体都会因寒冷疼到发颤;但他向来隐忍,除了林静,其他人看不出端倪。平路马车,山路步行,沈魏还在关隘重镇顺道探访了两、三人;但未让两人随行,赵云澜便猜测是曾经的鬼嵬下属。
趁着行路,沈魏也慢慢把鬼嵬的过往告知赵云澜。原来像“阿狗”、林静这样的鬼嵬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和沈魏单线联络,彼此并不相识。鬼嵬最盛时,连沈魏在内总共也就一百人。当年哀帝只信任沈魏,故而起初鬼嵬的设置调遣就以沈魏为中心,这个人数也就是极限。这些人一多半安插在羽林禁军,剩下的则在重臣府邸或者装作四处贩卖货品的商贾。哀帝薨逝,沈魏失踪,鬼嵬反而无声无息地留存下来。若非这样特殊的设置,恐怕这些原本天子的刀兵,必然受到新势力的清剿。
一路上流民众多,卖儿卖女卖妻者,时常遇见。一开始三人还可以给流民些盘缠,恩施帮助,越走越发现,状况比去年进京时糟糕得多,根本顾不过来。
汉家天下这百年来一直土地兼并,贵族大家想尽办法圈走良田,百姓手上的田地越来越少,大多依靠租地耕种为生;头脑灵活的做些生意,也能维系。如今新币一推,钱币贬值,经济大乱,大户人家靠囤金屯粮能过去,但百姓就朝不保夕了。开春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有些人家把播种留的种子都吃了,只得乞讨或者卖身。
第十日,赵云澜三人已经走到他离开青衣县时途经的茶铺子。桌椅板凳散落四周,铺子里空无一人。
赵云澜很是纳闷,扯着嗓子喊:“店家!店家!”
林静也喊道:“有人招呼吗?”
沈魏四周巡看,然后跳上古树高处打量。发现有人被剥光了衣服,捆绑着在一个灌木丛处扔着,赶紧招呼二人向前救人。
原来被捆绑的正是茶铺的祖孙俩。
“谁干的?”赵云澜和林静取出换洗衣服给两人披上,沈魏则去找壶烧水。
“多谢公子再次相助!”老者认出赵云澜感激道,“是流民,饿的呆不住,出来找吃的了。一看我们才两个人,就动手抢了吃食,还剥了我们的衣物。”边说边抱着自己,浑身微微发抖。
“哪里的流民,蜀郡向来富庶,广汉也不差啊!”赵云澜问道。
“哪都有。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几场大雪,山里的吃食都不好找了,有胳膊有腿的都出来找活计,但是现在钱跟以前不一样,赚了工钱也未必能买下吃食,所以这些人时不时偷盗,抢劫。”
“你这挨着官道驿站,官府不管吗?”
“起先还管,现在越来越多,又居无定所,官府也管不上。我这茶铺是开不下去了。”老汉摇了摇头。
沈魏端了一杯热水放到老汉手中,又递了一杯给赵云澜。
“那将来怎么打算?”赵云澜继续问道。
“我老家离这其实不远,以前茶铺生意好,有点积蓄置了田地。”老汉喝了一口热茶,整个人神情也平缓下来了,“回去种地吧,有口自己吃的就成。”
赵云澜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你老家在哪?”
“蜀郡江源县陈村。”
“哦,要不我们送你一程?”赵云澜一边回头看向沈魏,一边询问,沈魏微点了下头。
老汉早就看出他们三人不是普通人,都有武艺傍身,满口答应,恨不得全身上下都能说一百遍谢谢。
两日后,一行人到了老者老宅,才发现整个村子人丁稀少,村民大多是佃户,交不起租子,有地也没法耕种,只能出去讨饭,留着的都是老弱病残。老者早年买下了这里三亩水田的地骨、地皮,包给了一户叫张生的村民,代价就是让他帮衬看顾宅子。这户村民一看老人回来了,十分殷勤的给收拾了屋子。
老者请三人留宿一夜,从后院子地下挖出一摊子酒,与三人共饮。赵云澜和林静喝得十分痛快,但都没向沈魏敬酒。林静是担忧沈魏旧伤,赵云澜则知道沈魏不善饮,老者几番向沈魏敬酒都也被赵云澜抢了过去。几日来的愁思与压抑借着月色与陈酒慢慢消散……
正喝着,有人“嘭、嘭、嘭!”急急如律令般地敲打大门。
“谁啊?”老汉问道。
“陈伯,我!村口陈张氏忽然腹痛如绞,可能不行了!”门外的张生气喘吁吁地道。老汉陈伯赶紧开了门。
“陈伯,能不能借你家客人的马,我好找人去县上请个大夫。”张生说着向里面探望。
赵云澜三人已经放下酒杯走到门口,沈魏看了一眼林静,林静重回屋内去取药箱。
“别急,我朋友就是郎中。”赵云澜道。
张妈家几步路就到,一进屋内,就是一股霉败地味道。张妈躺在一个土炕上,整个人瘦骨嶙峋,但是肚子却鼓胀着,痛得瞳仁涣散,脸色极其灰败。林静先用针灸给她止痛,然后看了舌苔,眼瞳,双手按上了那圆鼓鼓的腹部,轻轻一碰,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就起来了。整个屋子的人听着都后背发凉。
林静皱着眉头又搭了好一会脉,那副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重,然后从药箱取了一枚丹药,但并没有给老妇人喂食,而是问道:“她应该吃了神仙面(注1)’。吃了多少?”屋子角落里站着一个8、9岁模样的男孩,听到林静问话,吓得捂着自己的嘴,不停地在一旁点头,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沈魏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他破烂的褂子,看到小肚子也微微鼓着,沈魏厉声对林静说:“你去救孩子!”顺势还拿过了林静手上的药丸,蹲在老妇人床头说:“孩子要能救活,我看护到他长大,你可愿信我?”
老妇人痛苦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了点生气。接着沈魏又说:“如果不想受罪,就把这药吃了?”沈魏摊开手,把药丸递在妇人眼前。
妇人越过沈魏的手,看向一边的孩子,林静回头答道:“孩子没吃多少,肯定能救。”
老妇人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和释然,一把抓过沈魏手心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没一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上也停止了抽搐,嘴角渗出一点血丝。
林静嘴上念叨着不知道什么的经文,手上忙着给孩子针灸、开方子,得尽快把孩子把体内不多的观音土给排解出来。孩子倒异常配合,胆怯中有一种出乎年纪的懂事,只是不断地瞟着已经一动不动的母亲,两眼含着泪光。沈魏走过去蹲在孩子身边,摸着孩子的头温和道:“我姓沈,你多大了?”
“十一岁。”孩子声如蚊音。
“家里还有人吗?”
孩子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垂着头摇了摇。沈魏轻轻拍了一会他的背脊,又道:“读过书吗?”
“认识几个字,会写名字。”孩子强忍着眼泪,回答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陈俊。”
“嗯,陈俊,你有字吗?”沈魏问。
“没有。”
“商朝有个圣君叫武丁,他的本名叫子昭。用他的本名给你做字可好?(注2)。希望你为人子,永远记得你的母亲,一生光明正大。你可愿意?”
“愿意。”陈俊眼中的惊恐渐渐散去,用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着沈魏。赵云澜从自己袖子扯下一块青布,盖上了老妇面孔,缓步走来站到沈魏身边,蹲下身对陈俊道:“你先跟着我们认字读书,练武强身,看你这身子骨我都以为不到十岁。”
沈魏点头道:“这是昆仑叔叔,我若不在,他也会照顾你的。”
赵云澜心里略过一丝心惊,看了眼沈魏,又笑道:“嗯,有我一天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原来陈子昭的母亲把家里唯有的口粮和野菜都给了孩子吃,自己连着吃了太久的“神仙面”,故而神仙难救;一直吊着一口气,也就是不放心这个孩子。
最后沈魏先带孩子回陈伯家,给他熬了点红薯小米稀饭,让他吃下,等哄睡孩子,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色。沈魏因夜间寒凉,腰伤又开始作痛,就一个人走到院内踱步,刚好遇到赵云澜处理完张妈家后事回来。
赵云澜看到沈魏扶着腰,皱着眉头正在按压腰眼,取了一个小凳子让沈魏坐下,站到他的身后一手扶着沈魏左肩,一手在沈魏右侧腰眼处推拿道:“子昭那儿,家徒四壁,没什么好处理的。就让陈伯帮忙张罗棺木啥的,张生带林静去镇上抓药了。”
“嗯。”沈魏放松僵硬的身姿,闭上眼睛,感受赵云澜手心注入了缓缓的内力,一股暖流慢慢化开腰伤的冷痛。
赵云澜专注的推拿了一会,感觉手下那块皮肤肌理不再是发冷结块,又问道:“你,你小时候……”原本想问,为何主动收留那个孩子,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和小夜流浪不足三个月就被人收留了,没吃什么苦。”沈魏主动答道,又拉开赵云澜帮他推拿的手,睁开眼睛道:“你眼睛才好,不要再耗费内力了。”
“我还稀罕这点内力?你要真在意,回头多做点好吃的就是了,还有千万别把那个拖油瓶扔给我!我没那个耐心!”赵云澜嬉皮笑脸的说着,又继续给沈魏用内力缓缓推拿。
沈魏耳尖微微泛红,脑袋轻轻往后靠在赵云澜身上,看着远方慢慢升起的晨曦。
注1:神仙面即观音土,食用后有饱腹感,但人体无法消化,最终腹胀如鼓,活活憋死。
注2:陈俊字子昭后为云台二十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