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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
未时初刻,晏公府邸。
大青砖围墙里庭院深深,雨打芭蕉,一道碎石幽径蜿蜒在花圃中间,圆月门处人影晃现,老管家拎着衣摆、单手打伞,行色匆匆而来,穿过一幕幕雨帘,停步在前厅之外,冲敞开的门里传了句话:
“有劳贵客久等,我家老爷刚刚回府,得知您来了,老爷请您去荷亭一叙。”
坐在客厅里等了半日光景的那位客人,应声而起,拉紧斗篷,在管家打伞引路下,低头匆匆走向荷亭。
兵部侍郎晏公府邸,庭院厢房花圃、假山流水拱桥,一派古朴雅致。水榭长廊的彼端,临着荷花池塘,筑了一座小凉亭,老管家引领客人来到这荷亭,便躬身告退。
凉亭里,刚刚处理完公事回府的晏公,着一袭天青色长袍,凭栏而立,眉头紧锁,看着雨雾朦胧中荷花池一片萧条,心头平添缕缕愁绪,闻得身后细碎脚步声,他才定了定神,肃容回过身来,看向今日冒然登门造访的那位不速之客。
来的客人身披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步态轻盈地迈入荷亭,走到晏公面前,站定,如小荷亭亭玉立,那体态身姿,一看就是个女子。
“来长安多日,侄女还是头一遭进晏公您老的府邸。”荷亭并无旁人,客人放心地摘下斗篷,缓缓抬起头来,青色黛痕衬得明眸中缓缓波荡,周身散着几缕墨香,一派知书达理的温婉端庄气质,秋水明眸中包涵的情感与智慧,深如海水。
“凤伶侄女啊……”晏公一语点破来客身份,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到万不得已,你我断然不可相见哪!”
“形势所迫,不得不来!”
东宫之位还未有定数,她来长安不仅为了终身大事,更是为了择一明主,辅佐他入主东宫,以便将来取代匡宗,重振朝纲!
然而,皇帝最最忌讳皇子们与他的大臣交情过深,里应外合图谋不轨!是以,她的目标若在众皇子之中,就不该与朝廷元老、兵部任职的晏公走得太近,以免遭人猜忌!——这些道理,凤伶都懂,但,眼下已是火烧眉毛了,她哪里还能顾及这些?
在晏公私下里安排给她的住处想了整整一日,她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才不得不亲自来与晏公提那件事。
那件极其紧要的事。
“形势所迫……”晏公转个身,面朝荷花池,看雨水打落,水面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池塘里的金鱼也翻出几尾,浮到水面来吐几口气泡,他指了指池塘里浮出来的几尾鱼,一语双关地道:“整日下雨,不光人们心头压抑,你看,连这些鱼儿都沉不住气了。”
“晏公……”凤伶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晏公却摆摆手,打断她,长叹一声,道:“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今日上早朝,老夫也听到消息了。”
“您也知道?”凤伶心头“突突”一跳,再也忍不住地问道:“这么说来,天子果然有意钦点鸳鸯谱?”她本以为有宁然这桩婚事在忙碌操办中,匡宗已无暇分神,不料,前日先有李戬的明示,又来贵妃娘娘邀她入内厢几番言语暗示,似乎都在提醒她:匡宗有意将她与李戬撮合在一起。
李戬……
他不过是鄂亲王的嫡子,并非皇子出身!
“是啊!”久经沙场的老将、晏公与千万敌军交战时,都未曾变过脸色,此刻,他却长吁短叹,头疼不已,只觉战场厮杀也好过于插手这儿女情事,偏偏这个侄女的终身大事,关乎朝中大局江山社稷,他又岂能袖手旁观?“老夫既答应你爷爷,要对你多加照应,就断然不会置身事外!今日,老夫刻意着人去仔细打探了一番,才确定——圣上的确有意将你钦点给鄂亲王之子李戬!”
“为何不从……不从他自己的儿子里选……”难道匡宗不知“凤女天相”?这不大可能呀!
凤伶已是当局者迷,何况她压根不曾亲眼见过那个暴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臆测着:“是不是……东宫立储之事,他尚未决断,还想继续拖延下去?”
“不!”晏公与暴君打交道这么些年了,虽说他这个兵部侍郎,既升任不到尚书一职,也掉不到侍郎以下,一直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坐着,倒也不难看出匡宗对他是没啥好感也没啥恶感,不好不坏,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就用一用,用不着的时候就当他是空气,知道他秉公无私、刚正不阿,也知道他是头倔驴子、犟脾气,但,看在他以往的赫赫战功上,看在他年事已高,匡宗有时候也没跟他过多计较,就等着他告老还乡呢,连元臻那件事,都没株连到他这个举荐人的头上,也算是君臣一场、顾念老臣昔年辅佐的情分了。
而晏公对暴君这番心思,也是了然于心的,他在暴君面前偶尔犯个犟脾气,却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那是他摸得透暴君的脾性,没有得寸进尺越过暴君所能容忍的那个底线!
“据老夫连日来的观察,圣上的确是下决心要立储君了,就在宁然公主大婚之后,东宫也将迎来新主!”伴君如伴虎,长年累月的相处,晏公多少能猜到暴君负伤后急于立下储君的心思,只是……“目前却不知圣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以老夫多年来的观察——祁王表面仁厚,但是心中思虑过多;景王崇武,但是谋略不足;六皇子李瑢倒是个鬼机灵,但是年岁尚小……唉!”
长叹声中,不难看出这位老臣对匡宗的几个儿子,都不太满意,“若要勉强去选,老夫本想提醒侄女,不妨考虑一下景王,虽谋略不足,但没那些坏心眼,祁王肚子里歪歪曲曲的门道道太多,六皇子与你年岁又相差太大……”
“晏公!”凤伶忍不住打断他,“眼下考虑这些又有什么用?您不是说圣上要将我的婚事钦点与鄂亲王之子李戬么?”
“侄女呀,你如若不是身负‘凤女天相’的命格,那暴君又怎会急于将你钦点与世子李戬?”
晏公此言一出,大大出乎凤伶的意料,她震惊了一下,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凤女天相?!”
原以为“凤女天相”可助她成事,怎知自己所背负的所谓凤女宿命,眼下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侄女你莫要忘了——”晏公仰头看看天公阴沉的脸,沉声点拨道:“你们凤家出的几位皇后,历来是辅佐皇室正统血脉登基,至于旁系血亲……看你刚才闻听世子李戬之时的反应,就不难看出凤家以往对李氏旁系血亲的态度!但,你莫要忘了,当今天子是如何登基的!”
匡宗当年以亲王的身份,举兵造反,篡夺皇位,并且废黜了侄子李炽的太子位……
“皇室正统……”凤伶却越发想不明白了,忍不住轻笑道:“从他篡位之前,李氏宗亲就一直在同室操戈,哪个不觊觎皇位,强取豪夺?金銮殿上那张龙椅,已然换过几位不正统的皇帝了?宫闱内外战火纷纷,从未间歇,说是九世之乱也不为过!而今又面临东宫之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当上了皇帝的暴君,何不借‘凤女天相’一说,让不正统的,变得正统一些?”这明明就是良机,匡宗为何反要将她推向世子李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