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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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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郊校场三百名精兵,集结完毕,整装待发时,宫里头有一人也早早起来,盛装打扮,唤宫人抬凤辇急往西内嬉馆而去。

    “贵妃娘娘,圣上起了,但今儿不在嬉馆,在东苑靶场。”

    赶至西内,却扑了个空,得内侍省太监总管佘公公提点,贵妃蓥娘所乘的凤辇,又转往东苑靶场。

    东苑彼端,柳树成荫,枝头鸟儿叫得欢,婉转悦耳,在天气转暖,即将入夏之际,御苑处处都飘着花香,草木疯长,繁花绿叶点缀,蝴蝶翩跹,赏心悦目。

    旭日暖阳下,织锦华丽、彩翎飞扬的凤辇,如九天凤凰展着绚烂羽翼,轻盈地落入百花丛。——宫人在东苑停落凤辇,太监高举一只手背,迎着宫装华贵的贵妃娘娘款步而出,丹蔻凤仙汁涂得美艳的指甲,俏捻兰花指,轻搭太监手背,步步生莲,挟香风阵阵,靠近靶场。

    东苑内,御前侍卫跨刀肃立,分立靶场左右,穿戴龙袍王冠的匡宗,正在弯弓射箭,瞄准立靶,“噌咻”一声,利箭离弦飞射,“哚”然钉入靶心。高公公在旁抚掌喝彩,匡宗却悻然摔弓,怒目圆睁,瞪了高公公一眼。

    抚掌喝彩声戛然而止,高公公惶惶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靶场内气氛有些不妙,蓥娘大老远就能感觉到天子怒气滔滔,摔了弓又“咔嘣”折断箭,却将断箭攥在铁拳中,看样子,胸中怒火还没发泄出来,这当口奴才们都不敢凑上前去,害怕成为暴君的出气包。

    “圣上今儿不大高兴?”

    蓥娘也停顿了脚步,传人问话。

    须臾,被人传唤来的佘公公,一溜儿小跑到娘娘跟前,见了礼,紧张兮兮地回话了:

    “回禀娘娘,昨儿个夜里,那个叫丁小郎的石门弟子又来了,圣上还未睡下,就命人带他进殿,这厮狂妄,见了圣上开口就要借兵,还说要凭真本事让圣上心甘情愿地借兵给他!”

    “真本事?”玲珑心窍儿一动,蓥娘隐隐猜到了,“领兵将帅不外乎十八般武艺与兵法韬略,圣上重武轻文,尤其看中一身本领的武将之才,丁小郎莫非要在圣上面前耍把式?”

    “正如娘娘所想!”佘公公臂弯里垂搭的拂尘一颤,略显激动地道:“昨夜西泠宫内,丁小郎当着圣上的面,遥指庆阳宫方向,让圣上赐予弓箭,他能一箭射下庆阳宫琉璃瓦上一丛杂生的草尖儿开出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蓥娘“哦”了一声,纵目远眺庆阳宫的方位,兀自一笑:“西泠宫与庆阳宫,间距之遥,能看清琉璃瓦上一朵小花,已非常人眼力,何况以那么远的距离射箭,普天之下怕也无人能做到!圣上定然吃惊,又觉有趣,被那小子说得心痒痒,必想看看这小子有没有那个能耐!”

    “是是是!”佘公公点头如捣蒜,钦佩娘娘虽不在场,却一猜一个准,恍如亲眼所见!

    “圣上的确被那小子勾起了满腹兴致!”

    匡宗当即允诺:丁小郎若有真本事服朕,定是武将之才,莫说借兵,入朝为官亦无不可!

    “不过,圣上没有依他所言、让他去射庆阳宫琉璃瓦上的那朵小花,而是增加难度,让他做一件天底下无人能做到的事!”

    回想昨夜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景象,佘公公不禁面泛潮红,异常兴奋,细颤着嗓子道:

    “昨夜庆阳宫小窗里亮着烛光,敬事房管事儿的说,是苏嫔在那儿等天子龙麝末香的箭,圣上就遥指小窗里的人影,让丁小郎开弓,射她发髻上斜插的金钗坠挂串珠中间的那一粒玛瑙珠子,射不准就以刺客名头按下罪状,五马分尸夷三族,射准了就借兵给他,君无戏言!”

    一听苏嫔昨夜竟出现在那里,蓥娘心里就有数了:庆阳宫乃帝王别业,春宵美景之所在,修仪品阶的苏嫔,原是进御宫女,一夜侍寝、渍桂红膏于臂上,落下“风月常新”之印,且幸运地怀上龙种,诞下一子,是而今的景王殿下,母凭子贵,才有如今的苏嫔,只不过此人性子手腕并不强势,一贯言听计从,显得懦弱无主见,匡宗早已将她抛于脑后,十几年未再临幸于她,她终是耐不住寂寞,自个儿溜到庆阳宫候驾,怎就那么倒霉,被天子当做人肉靶子了!

    “苏嫔胆子小,可不经吓。”龙麝末香,那是天子的风流箭,后宫在门外栽花无果的女子,可天天夜夜痴盼着龙麝末香之箭,一想到苏嫔昨夜竟等来那么一支要命的箭,蓥娘只觉好笑,红艳的唇、含着笑问:“丁小郎也答应了?”

    “那小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笑,任谁也看不透他,不过他这骨子里还真是够狂,一点儿都没犹豫,当即就答应了,还说——要是他做到了,圣上须得借兵三万!”佘公公咋舌,竖起三根手指:“三万哪!”

    蓥娘眸光略扫,瞄到一朵烂漫枝头的春花,笑得惬意:“苏嫔昨夜插在头上的金钗,好看么?”

    “哪比得上娘娘的九凤金钗好看!”佘公公溜须拍马,“嘿嘿”地笑道:“她那金钗上串了六粒珠子,珍珠玛瑙琥珀……眼花缭乱的,圣上刚一派人过去盯着,她面朝小窗却站不稳脚了,明白了圣上的意思,浑身直发抖,抖得厉害呀,头发丝儿一根根都在颤,金钗上珠子抖得人眼更花了!”

    “抖?那可怎么叫人射得准?”蓥娘伸手摘下枝头那朵小花,怜惜地看了一眼,手指一拢,毫不留情地搓碎在掌心中,风吹过,花瓣零落于地。

    “丁小郎张开了弓,也没急着射箭。”佘公公摇头叹息:苏嫔胆子是小,是不经吓,再这么抖颤下去,累及丁小郎手上失了准头,她那条命可就算玩完了,“一直张弓瞄着,一炷香都没动弹。”

    那定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小子够胆魄也够坚毅,当时连一旁的奴才们都看得汗如雨下,佘公公紧张得要死,只有丁小郎自个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委实叫人佩服:“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哪……”

    “他等到苏嫔平静下来了?”娘娘这一问,佘公公忙不迭摇头:“是等到苏嫔不发抖了,但她哪里是平静下来,分明是吓晕了!”

    抖着抖着,支撑不住就晕过去了,还得由宫人们强行搀扶着她,照旧站在小窗口,等丁小郎射出那一箭!

    “他果真做到了?”笑叹一声,心中已有了答案,蓥娘流目看向靶场,不等佘公公回话,就径自走向靶场。

    来到匡宗面前,蓥娘徐徐抬手轻触,将匡宗紧攥在拳头里的那枚断箭抽出,丢给高公公,这才听到匡宗长吁一口气,伸手揽她入怀,纵目远望,自言自语般说道:“一箭!只一箭,朕就得借兵三万!”

    愿赌服输,君无戏言哪!

    蓥娘会意一笑,与他一道纵目远方,悠然一叹:“此时此刻,他已领兵出发、离开长安了吧?”

    匡宗“嗯”了一声,凝目于天边,看云卷云舒,风云变幻,竟有些感慨:“朕的几个皇子,仅景王一人崇武,略有朕当年的英武气概!今日,朕让他来靶场,看他箭术有无长进!”丁小郎能做到的,皇子们如何不能做到?

    蓥娘流目笑睨,也不接这话茬,只道:“镇国公之女随晏公一道去了。”

    匡宗又“嗯”一声,“凤女果有过人之处,此举,便是想让朕看看——她够不够格给朕的皇子当正妃!”

    如若不是那次意外,凤女当机立断,敢于冒大不敬之罪冲出来见驾,只怕匡宗眼下还未见过这个小女子,光是礼官引荐上表、内臣通报、天子恩准、内侍宣召觐见,都得绕上好大一个圈子了。

    “哦”了一声,蓥娘城府暗动,隐约觉得凤伶此去,似乎不仅仅是为了争取一次表现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让圣上更加满意她。

    心里头琢磨着事儿,蓥娘口中却道:“阿宁此刻也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