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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瀚幽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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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

    夜幕低垂,宫灯盏盏,由远而近。

    宫娥们提拎琉璃罩的八角宫灯,步履整齐而轻盈地在前引路,阉人们合力抬着一顶轻纱软轿,紧跟其后,两侧及后方均由宫中御卫护驾跟随。

    离了如意宫,穿出夹城复道,盏盏宫灯照着宫中甬道,御卫整齐的踏步声中,那顶软轿晃悠悠被人抬往禁苑。

    带有如意宫标记的软轿所经过的地方,宫人齐皆辟易道侧,匆匆跪下行礼,等这队人走远,宫人们才抬起头来,略感惊奇地追看远处那顶软轿,那分明是如意宫的迎宾轿!

    宫人们心中讶异:轿子里乘的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贵妃娘娘如此大动阵仗,甚至还惊动圣上来派遣御卫沿路护送,趁着夜色,轿子抬去的方向,似乎是……

    宫中禁地!

    乘上迎宾轿,便是宫外来的贵客,圣上与贵妃娘娘又怎能容得外人深入宫中腹地,甚至是进入到……连宫里头的人都不得靠近半步的宫苑禁地!

    如此反常的气氛,在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逐渐弥漫在这偌大的宫城内,有些细微的躁动,漂浮在空气里。

    今夜不再平静,重重宫门、森森殿宇间,悄然传递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后宫娘娘们的居所,殿阁小窗“咿呀”微启,无数道惊奇的目光,悄然窥探着宫城禁地那边的动静。

    今夜,不止如意宫内灯火通明,德妃的容华宫里头也灯盏齐明,紧张的气氛与夜色一道笼罩下来,看似幽深沉闷的宫殿里头,已然暗流汹涌!——如意宫的氛围是紧张中带有难以压制的兴奋喜悦,而容华宫的氛围则是紧张中带有骚动不安。

    德妃忐忑难安地来回踱步,忽而抬头,目光便透过大殿一侧、敞亮着的一扇雕花朱漆的窗格子,眺望宫阙禁苑尽头,冷僻之处,那里的建筑格局,一分为二,右为冷宫,左为阉人宫舍。

    那顶迎宾软轿,离了如意宫,正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

    宫中御卫护送下,软轿途经内侍省,直奔冷宫及掖庭之间的幽长甬道。青石巨砖铺的甬路尽头,乃皇宫禁地,冷僻之处,那座颇为神秘的瀚幽阁便坐落在此。

    瀚幽阁,乃是禁闭一些特殊而紧要之人的、宫中牢笼所在!其独特的建筑形态,并非楼阁,而是一座塔楼,墙体坚固,逐层叠高,全封闭式结构,塔尖落有驱邪镇魔之物,底层塔座有铁将军把关,被重重加锁在此塔的人,在帝王眼中,恐是妖魔般的存在,惟恐其脱逃出去,塔楼上竟连窗洞都未凿开一个,墙体固若金汤,塔内应是终年不见天日,一片漆黑。

    能够进塔楼的唯一途径,竟是底层塔座所设的金刚闸门,厚如砖,坚固异常,刀剑水火皆难攻克,倘若无人从塔楼外触动闸门机关,令闸门开启,塔内的人出不去、塔外的人也进不来。

    看守瀚幽阁的兵士,分列塔楼四周圆径数尺的范围内,风雨不改,昼夜监守。

    平日里,只有一个身形佝偻的太监,来给塔楼里关着的那个人,送饭。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敢靠近此处半步。

    然而今日,宫中禁地的寂寥氛围,却被打破——午时,天子銮驾莅临;戌时,如意宫的迎宾轿被人抬到了此地。

    “停轿——!”

    高公公奔到轿前来,亲自用拂尘撩开轿子门帘,欠身去扶轿里的人,将手伸进去后,闷在轿子里的人,过了片刻才搭着他的手,缓步而出。

    严守此地的兵士,似乎早已得到圣上旨意,见高公公领着人一到,就肃容迎候,一个个却在心里犯嘀咕:多少年了,宫中禁地除了天子圣驾亲临过一两回,连宫人们都无法靠近半步,更甭提让外人到此一游了!偏偏今日一反常态,当真来了个外人,还是圣上亲口应允了的。

    兵士们心里好奇得要命,很想知道头一个来宫中禁地的外人,究竟是谁?朝廷肱骨之臣?吏部刑部尚书?心想着一准儿是颇具分量的人物!但,当高公公伸手从轿子里扶出一个病弱少年时,兵士们不由得惊呆了。

    “可要老奴扶您上去?”前方还有几级台阶,扶着身形略微摇晃的少年,高公公不甚放心地问,“您这酒可是醒了?”

    “酒?”摁了摁太阳穴,羿天闭着眼等眩晕感逐渐消退,脑子里仍有些混乱不堪,回想一个时辰前,自己苏醒过来后,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比梦境更荒诞无稽!——自己分明是被贵妃娘娘设宴暗下毒手,饮下鸩酒吐血昏厥的,哪知……

    睁开眼苏醒过来时,自己竟躺在了贵妃娘娘养神殿内厢的一张大床上,盖着柔软温香的被褥,被人舒舒服服伺候着,不但洗净了血渍,还换了衣裳,睡在香被窝里,唇齿之间没有腥甜之味,反而沾着清冽酒水,呼吸间透出浓醇酒香。

    他一睁开眼,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匡宗与贵妃双双伫立床前……

    匡宗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激动愉悦之色,见他醒来,直呼他为“皇儿”,贵妃则眼含热泪关切地凝注着他,颤声哽咽着说出一句让他险些惊掉了魂儿的话:“皇儿,母妃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皇儿?!

    牙齿猛咬舌尖,感觉到锐痛了,他才知自个儿不是在做一场荒唐的梦,然而,现实却比梦境更荒唐!更令他难以接受!几个时辰前,明明是想用毒酒毒害他的蛇蝎美人,居然一下子来了个大变脸,热泪盈眶地说:他适才“醉酒”后,吐脏了衣衫,宫婢帮他擦拭清理时,她不经意发现他胸口的胎记,狂喜地认出——他正是她那失踪了九年的孩子。

    一旁的匡宗早已看到他胸口的胎记,不住地点头,笑言:“皇儿出生时,朕便亲眼看过你胸口这个胎记!不错,的的确确就是这个胎记!你母妃背上也有九幽灵女的家族胎印,与你这胎记一模一样!”

    醉酒?胎记?母妃?

    饶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会儿也像是被雷炸蒙了的样儿,一脸呆滞。见他这样儿,蓥娘竟急切地扑过来,一把搂住他,刻意背对着匡宗,在匡宗看不到她脸上神色时,猝然往他耳朵里悄声私语:“别怀疑,刚才那杯酒只是试探,母妃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像极了我那失踪多年的皇儿,故而加以试探——凡是九幽灵女的后人,百毒不侵!而你,便是如此!你就是我的孩儿!”

    试探?!开什么玩笑!适才她险些要了他的命!此刻却抱着他喜极而泣……从未被一个女子疼惜地搂在怀里,仿佛母亲呵护孩子一般,让羿天脑子里持续发蒙。

    “桃儿”说美丽的女子多半都爱撒谎,但,他能感觉到,这位贵妃娘娘在几个时辰前想要毒杀他的意念是无比强烈的,而她在此刻留下的眼泪、珍惜呵护他的举动,却也是万般真实的!

    能让她在短短半天时间里,骤然转变态度,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进而影响到她对他的态度。

    “这么多年未见,皇儿长大了,变得连朕都认不出来了!不过,皇儿一来就帮朕铲除了军中隐患,果不愧是朕的孩子!”

    孩提时的皇长子李珩,在匡宗的记忆里,就是个孱弱多病的孩子,八岁前一直卧于病榻,整日里昏昏沉沉似睡不醒,他也极少去看这病儿,只依稀记着珩儿病中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小身躯。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孩子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哪怕王冕呈来一幅画像,说画中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便是那八岁时走失的皇长子李珩,也难以让他明确辨认,若非这孩子身上还有他所熟悉的胎记,他怕是怎样也认不出珩儿了!

    令匡宗无比欣慰的,却是这孩子长大后的一番作为,在歼灭万魔村这件事上,可是功劳不浅呐!

    羿天看着面前这位暴君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他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君无戏言,一国之君站到他面前,开口唤他“皇儿”,这事非同小可!

    羿天的脸色逐渐变了,从被雷炸蒙的呆滞状态,进阶到骇然震惊之时,耳朵里又塞进来王冕、石中徕、阿焱这几个熟悉的人名,听着贵妃娘娘提及他小时候是如何失踪的,提及天机观时,他终于难以把持住意念,猛地弹坐起来,莫名惊骇地想到自己那谜一般的身世,想到自己在无名村时总是喜欢登上山顶遥望长安的方向……

    难道……

    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如若他是匡宗与蓥娘的孩子,那么宁然她、她……她不就成了他的……

    妹妹……

    “还有一个人,可以证实你的身世!”对着羿天惊骇莫名的神色,蓥娘伸手轻抚在他面颊,柔声道:“你父皇可以让你在今日就见到那个人。”

    “谁?”羿天忍不住问。

    蓥娘探身凑到他耳边,极轻极轻地道出个人名:“你的师尊——鞫容!”

    嘣!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惊裂了……

    ……

    羿天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看矗立在眼前的那座塔楼,恍若置身梦境般喃喃问:“这里就是瀚幽阁?”

    高公公点头应是。

    羿天心口一阵悸动,本以为还要费些时间、费些心思,才能探得宫中禁地瀚幽阁的消息,想不到,这么快就……

    深吸了一口气,轻衫单薄的少年绷直了脊梁骨,抬脚,一步一步冲着面前这座塔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