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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闪电划空,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忽如其来的暴风雨肆虐了长安帝都。
雨幕交织,滴檐落下的雨水,连串儿打在墙角瓦缸,犹如酒狂击缶,声声入耳,与暴风雨一同惊扰着人们。
宫城内掌灯,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殿廊上,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人影穿梭往来,宫女太监、甚至是太医院医丞,纷至沓来,入得庆阳宫侧殿,片刻后,宫女们手捧水盆,又匆匆出来,太监则将熬好的汤药,躬身送入。
侧殿门口,宫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了大半夜,亥时末,医丞才领着几个人,神情疲惫地从殿内走出,赶往御书房,边走边低声交谈:
“想不到一介布衣小子,竟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
“圣上与贵妃娘娘,今夜来此探望好几回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太医院的诸位大人都使出绝活,小心诊治,务必稳住珩殿下的伤势,把人给救活!”
“所幸未伤及要害,若不然,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胸口上方、肋骨间隙,伤入寸许,创伤药外敷凝血丹内用,又灌了这么多汤药,针灸几回,殿下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今儿晚上大伙儿又得提心吊胆咯!”
“据说那‘红泪’乃是见血封喉的利器,名儿好听,被它刺中可真够要命的!祛毒膏涂抹上了、祛瘟散也服下了,就看殿下他能不能挺过来!唉,宁然公主这性子真是……”
“造孽啊!喜殿上那桩事儿,都甭再提了,今日在喜殿的那些人事后都三缄其口,当个忌讳提不得!尤其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可得小心说话!”
“不说了、不说了!走,赶紧去御书房向圣上禀告珩殿下的伤势病情吧。”
……
太医们摇头叹气,打伞走远。
宫女端着水盆,陆续退出一批。太监端送汤药之后,将侧殿的殿门关上,守在门外,等候差遣。
夜,深了。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轰轰,侧殿里头更显安静,掌灯宫女木然站着,熏香袅袅,幔帐幽幽低垂,当太医们都退出了殿外,幔帐隔出的床榻内厢,只剩了凤伶一人,整夜守在床前,独自照看着伤重昏迷的羿天。
今夜,本是她与他的洞房花烛夜,红烛燃着,喜字还贴着,一床大红被褥与鸳鸯枕头,令得这临时布置的洞房,触目所及都是艳红喜色,凤伶心中却无半分新嫁娘的喜悦之情,她的眼眶微微红肿,双手紧握着羿天的手,看床榻上久未醒来的他,她眼中便有泪水打转,心如刀绞。
“她那一剑,你明明躲得开的,为何不躲?”
内厢再无旁人,凤伶终是忍不住哀怨地哽咽出声,床前地面散落着新郎喜袍、喜靴,床上伤者雪白的中衣半解,稍稍露出胸口缠绑的白布,殷红的血渍渗透在绷带上,触目惊心。
“太医说,她那一剑若是再往下稍移半寸,就是一剑穿心了,你这是想把命给她么?”是未达成诺言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是因为负了她而感到愧疚不安、才甘愿受那一剑?
独坐灯下,凤伶泪眼朦胧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看他惨白的脸色,星眸紧闭,微弱呼吸时、胸膛起伏牵扯到伤处,昏迷中仍不自觉地蹙眉,应是很痛、很痛吧?
“……宁、宁然……”
唇瓣微开,梦呓声声,少年于昏睡中仍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宁然!
猛地抬手捂住嘴,凤伶倒吸一口凉气,凭着女人的直觉,一瞬间明白了他为何不躲开宁然刺来的那一剑,他竟然、竟然……“不可以!她是你的妹妹啊!”
只要是宁然给的,无论是爱是恨,他都愿意承受么?他的心竟然早已给了宁然,为她舍命都在所不惜么?
凤伶苦涩一笑,眼里却止不住地掉泪,哭得红肿的眼睛,藏不住心事,藏不住心酸,由心疼他默默承受的伤痛,到心酸自己得不到他那样强烈真实的情感,在无人觉察时,她对着昏迷中的他,黯然神伤,泪落无声,排遣满腹幽怨,一腔苦楚。
“你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你,已是我的夫婿!”
凤伶心里藏着个秘密,就像个疙瘩,越长越大,堵得她心口发闷,难受得紧。
那个秘密,耻于启口,更不愿被宁然知晓——当日,她之所以得偿所愿,成功地动摇了珩殿下的意念,让他答应娶她,那是因为她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入长安的第一天,遇见了你,在你手中买下了那幅月老牵线图……而你,竟然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一个能够入主东宫成为明君的人!一个能让凤女倾心托付终生的人!”
“除了你,我不会再去考虑其他人,即便皇子不止你一个,但他们都不是我心中未来的明主!元臻哥哥之死,乃前车之鉴!我若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今时今日,我已没有退路了,你若是不肯答应,那么凤女活着还有何意义?”
“此刻你还能夺下这杯毒酒,日后却不能阻止我万念俱灰之下求死之心!得不到所爱,偿不了心愿,与其绝望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去!”
这番话,说白了就只有一个意思——你不答应,我就去死!
不错,她就是以死要挟,才得偿所愿的。
当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怜悯与不忍,——他为何答应娶她,其实她是再明白不过了的,但这件事,她绝不会与旁人提及,一辈子当成秘密烂在肚子里。
若被人知晓她就像乞丐伸手乞讨,才得到一个男人施舍来的怜悯,那么,“凤女天相”,“名门闺秀”,“雍容大度”,就都成了笑话!
如此不堪、如此心酸的……乞讨了一份本不属于她的情感,不,或许连情感都没有,仅仅是怜悯!
“在你眼中,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为何要如此,才能得到你……”
倘若他只是一介布衣,或许她争不过宁然,好在上苍眷顾她,让他与宁然此生只能是兄妹!
“我愿意等!将来你定会发现,我比她好,比她好!”
来日方长,她要以他正妃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朝夕相处,举案齐眉,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敞开心扉接纳她,认可她是他的妻,这辈子不离不弃,携手到老!
日久方能生情!
默默擦去眼泪,凤伶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在他梦呓声声地唤着宁然时,陪在他身边的,惟有她一人。
“……唉,真是难为她了。”
一声轻叹,隐藏在墙壁内侧,连凤伶都没有发觉——庆阳宫侧殿当中,也有密道相通,贵妃蓥娘此刻就隐身在密道之中,透过瞭望孔,悄然窥探着此间的情形,即便凤伶在无人时黯然落泪,但,蓥娘仍是看出此女绝非柔弱可欺之辈!
昏迷在床上的羿天,念念着宁然的名字,而凤伶仍坚定地紧握着他的手,丝毫也没有松开。
在太监轻唤一声,撩起幔帐端药入内时,凤伶眼中再无泪光,依然温婉而笑,言行举止甚是得体,伸手接来那碗汤药,托起昏迷之人的颈项,让他半靠在她怀里,避免呛水之后,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汤药。
“胆大心细,外柔内刚!”关闭瞭望孔,蓥娘已然放心地转身离开,此刻她尤为担心的,不是重伤未醒的珩儿,不是新婚遭遇变故的凤伶,而是她的那个“闯祸精”——阿宁!
与凤伶不同,宁然外表虽争胜好强,但内心却极为脆弱,左氏跳下城墙轻生之事,曾在她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一道痕迹,时常噩梦缠身,心结难解,只不过是隐瞒不说罢了。
宁然重情,好不容易从母妃身上获得的一点亲情,她都紧攥不放,更不愿与他人分享。
而当初的那个丁小郎,曾经舍命救她……
自小吃苦的孩子,容易被旁人的真心付出所打动,容易一头栽进去,不留余地的付出一切,把心都掏空之后,得不到真情回馈,填不满心里的空洞,失了心的人,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蓥娘很怕,怕阿宁会在绝望之下,再一次冲动地做出傻事!她必须尽快找到阿宁,将她牢牢看住!
阿宁,夜深了,雨又下得那么大,你到底躲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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