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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呈密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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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不到,太子殿下就离开了城郊十里铺,向翼州方向去了。”

    入夜掌灯,帝宫太极殿内,高公公手挽拂尘,侍奉君侧,正在躬身启奏匡宗:

    “跟随太子一道去往西北战场的,还有几批人马。”

    匡宗披一件罩袍,靠坐在龙案后方、一张雕龙嵌玉的屏背椅上,就着亮如白昼的殿内光焰,翻看刚由内监密探呈报上来的一份摺子,脸上还带着疲惫倦容。

    回宫养伤期间,匡宗仍操心驭刺举兵造反、引关外犬戎入侵一事,战火正由西北边缘城池往中原腹地延烧,挺州十多座城池沦陷,翼州又刚刚丢掉了沣城,迭连送达的军情急报,以及上表呈请朝廷增派援兵的奏本,雪片般的,从西北各衙门管辖境内,着驿站递铺、公差快马加鞭一路传来,翼州那边十万火急的火印摺就上了几十份,此刻已呈在案头、堆得高高的。

    “驭刺哪驭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反朕?以往朕可待你不薄啊……”

    心中窝火至极,匡宗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连驭刺都背叛了他?

    “连朕最信得过的人,都背弃了朕,还要来杀朕!”

    这到底是为什么?

    风摆窗格子,光影摇曳,灯下,匡宗的面色,一半铁青一半赤红,极其骇人,——平生杀戮无数的君王,掌中暗红带着血腥之色的残暴铁拳,今夜却略显疲乏地垂搭在龙案上,徐徐地将堆在案头的奏折推移到一边,只在手中捧起了内监密探刚刚呈上的那份摺子。

    隶属于帝王的内监密探,今日外派出城去的,将太子单枪匹马出了长安城后的一举一动,都详细记录在册,黄昏时方才有人捎回情报,呈报给圣上。

    “今儿晚上风大,老奴去把窗格子拉上。”闻得主子微咳,高公公赶忙使唤殿内宫人把那几扇窗都关了,让人赶紧去端一碗热熬的参汤来。

    “几批人马?”

    匡宗搁下那份摺子,抬手摁揉眉心,只盯了摺子小半会儿,他就觉得头疼,眼眶发胀,疲惫地闭了闭眼。——尽管乱臣贼子举兵造反、与关外狼子野心的犬戎勾结,掠夺城池,攻向长安一事,令暴君愤怒至极,但,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只能在宫中静心养伤,且,不能动气。

    “大抵有三路人马。”

    内监密探反馈的情报,在呈上龙案之前,作为统管这些内监的高公公,自是先行过目了,此刻见主子头疼,批阅不了奏章,就上前来,一边帮主子整理案头散落的摺子,一边恭声回禀:

    “太子师承石谬,石门中人自告奋勇,成为太子所用的一路人马。”

    “太子年少时游历大江南北,自也结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连一些镖局中的镖师,也被太子调遣来充作一路人马。”

    “剩下的一路人马,正是太子妃的义父——晏公大人的护院壮丁……”

    ……

    匡宗摁着眉心,感觉很不舒服,仰头靠在椅背,闷闷地问:“石门画匠?江湖镖师?护院壮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公公突然想起什么,接道:“哦,还有……东宫的太监舍人好像也跟去了三十来个,内侍宦十七领的头,这些人跟去,也好沿路伺候太子。”

    “太子舍人担负宿卫职责,当太子随从跟去倒也罢了,怎么连太监都跟着去了?”

    匡宗眉头蹙得更紧,虽说是东宫的人手,还有不带把子的阉人,但,他委实不明白:这些人跟着去又有何用?

    “带上一帮狐朋狗友,他是去帮朕平叛抗敌?还是去游山玩水?”

    “主子,您别动气,太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宫人恰好端来了参汤,高公公赶忙上前接来,毕恭毕敬地端到主子面前,细声细气地劝慰道: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主子您不给他一兵一卒的,眼下他能用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些人了。”

    太子只领着数百人奔赴西北战场,面对的是驭刺所率的十万叛军、以及犬戎的数万兵力,敌我双方的实力如此悬殊,即便跟随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些人也是在誓死追随太子,有情有义,不得不叫人敬佩!

    “太子明知是以卵击石,仍愿为圣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不似那个新近得宠的厉公公,高公公的眼光放得更远,为人处世也更加圆滑,顾全方方面面,甚至是良心未泯地觉得:太子监国之时的所作所为,并无半点不当之处!

    倘若将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即便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每日提心吊胆,怕说错做错什么,惹暴君一怒,少不了脑袋搬家。

    哪怕是个奴才,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卑却还有活着的自尊哪,战战兢兢的日子,他们实在是过够了……

    “主子,您就原谅了殿下吧,看在他已是您膝下唯一的、一位皇子……”

    六皇子下落不明,是否还活着,都无人知晓。高公公的这番话,当真能戳到暴君的软肋:“他与主子您,是骨肉血亲哪,您就原谅他吧。”

    虎毒不食子!

    匡宗心里自也明白:自己的皇位,将来终究是要传给自己的亲儿的,太子此番出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天下,百年之后,旁落他人之手,自己怕是死不瞑目!

    “朕,不过是让太子趁此际遇,好好磨练一番,将来不要只当个仁厚有余、威严不足的君王。”

    太子把钱粮拨给灾民,此乃仁厚之心,但,当父皇的就是看不惯!——他的儿子怎可将怜悯之心、滥用在那些贱民身上?

    不、那些钱粮是储备下来,用作开疆扩土的军备所需,——犬戎外敌的十三州都被他拿下了,剩下的、在关外的犬戎领土,他还想吃下!

    在位十八年了,他领兵东征西讨,无数次御驾亲征,才使得自己的江山版图日渐壮大,那才是一个帝王的雄才伟略!那些贱民,不过是垫脚石,只要是他的臣民,就必须服从于他,为帝王千秋功业贡献一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岂可为那些贱民鞠躬尽瘁、与那些臣子打成一片?如此作为,落在父皇眼里,就是不必要的仁慈和泛滥的同情心!

    “主子您对珩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哪!”高公公已将参汤吹凉些,小心试过之后,双手奉给主子润口提神。

    “朕,自有安排。”匡宗摆摆手,没有半点食欲,靠在椅子上小憩似的,闭着眼,脑子里却纷纷扰扰,没有片刻的安宁——

    西北战事吃紧,匡宗明着是让太子去平叛抗敌、将功赎罪,实则也想要磨砺储君。

    若要将匡宗这位暴君,想成了一介昏君,那就大错特错,有些事,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