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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杆形烛台上光焰摇曳,李炽正在伏案疾书,赵野将军则绕着桌台上铺开的军事作战图,凝神细看,不时落下几面小旗,详加推演,细细琢磨。
下人端进来的晚膳,二人都顾不上去吃,饭菜都凉了,碗筷仍原封不动地搁在桌子上,就连伺候人的奴仆也被尽数驱散了出去。
没了闲杂人晃眼打扰,李炽聚精会神地伏案,提笔蘸墨,写好了一封密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反复确认过重要的几个细节后,才将亲笔书信折叠,而后卷起来塞进一个精巧的筒状物件,密封妥当,递给赵野将军:“马上用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到长安。”
“终于要启用帝都那边的暗线了?”赵野迟疑了一下,“咱们在宫里头只剩这一个内应了,一旦启用,就会暴露宫中细作的身份……”
“关键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李炽摆摆手,“本公子也知道那人能在宫城潜伏至今,实属不易,但是事到如今,也到了那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长安宫城里,唯一仅剩的一个内应,潜伏了三年之久,终于到了不得不启用的时候,哪怕是牺牲这个细作,也必须完成他密函中交代的重要任务。
“安插在关键位置上的棋子,就得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处。”赵野也明白这个道理,咬牙点点头:“末将这就照公子的意思吩咐下去!”
转身,他疾步走出营帐,与守在帐外的无名氏交代了几句,将那封密函递到了无名氏手中。
无名氏匆匆离开,连夜执行飞鸽传书的命令。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赵野仰头看看夜空,明月当空,繁星闪耀,璀璨夺目,他心情大好,吐出一口浊气,掀起帐帘重又入了帐篷,脚下踏出的步伐,坚实有力,噔噔走到公子身边,“禹城城墙内外,末将部署的兵力,安排的阵型,公子您来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城墙……”李炽目光忽闪,猛然意识到:营帐内除了他与赵野,还有一人,那人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角落里一直都不出声,似乎想要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可偏偏她就是这次任务成败的关键所在,李炽是绝不可能将她轻易忽略掉的。
“瞧瞧,咱们怎么就只顾着说话,怠慢了自家客人?”他用眼神示意赵野关起话匣子,不要在“诱饵”面前提到己方的战略部署,以免口无遮拦的坏了大事。
赵野转眸扫到角落里闷声坐着的俘虏,心下暗惊:自个怎的如此大意,居然当着外人的面,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人也真是的,坐在那里装死人,悄无声息的,竟让他疏忽大意了。
“她可真能沉住气!”小声咕哝一句,赵野再不敢掉以轻心小觑了这位美人,这之后只字不提禹城内外兵力部署,自个儿往军事战略图那边拔旗、擦拭痕迹去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偷瞄几眼,随即便吃惊地看到——
李炽端起桌上碗筷,走到了角落那头,似乎想要亲自给俘虏喂食。
“饿了吧?先喝点小米粥填填肚子。”端着那碗冷粥,踱步到宁然面前,李炽手持汤匙舀粥,准备亲手喂她喝粥。
宁然闷声坐在角落里,直到李炽端碗上前亲自来伺候她,她仍不做声,反而抿紧嘴唇,无声反抗着。
这一幕情形落在赵野眼中,就有些难以理解了:何曾见过公子亲自伺候人的,何况只是个俘虏。
李炽也有些诧异:来陆州禹城的路上,宁然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她被反剪双手铐了锁具,除了一些不方便由他来伺候的事,其他的包括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帮的她,给俘虏喂食已是习惯成自然了,而她,今夜之前也从未有过抵触反应,在他看来,这个俘虏的求生意念很强,虽然倔强傲气,却也极是聪明,晓得审时度势,吃饱肚子才有力气与他斗的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何况,那时的她还盼着尽快与母妃重聚,心里是有个盼头的。
可是眼下,她突然就不配合了,抿紧了嘴巴,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吃他亲手喂来的米粥。
“怎么了?不喜欢喝粥?”李炽诧异,却还耐着性子问:“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宁然抿唇,怎样也不肯开口。
李炽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盯着他的脸。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炽突然明白了:“这张脸看着是不是特别熟悉?尤其是轮廓,与你照镜子时看到的脸,很相像对不对?”顿了顿,他似笑非笑:“没错,你母妃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话说一半,忽又摇头一叹,“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儿,突然之间……唉,还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难以接受?”宁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也是我想说的!倘若我有你这么一个……不像是当爹的……人,我、我宁愿重新去投胎!”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绑架亲生女儿,如此自私自利,哪里有当爹的样子?她丝毫不会怀疑:如有必要,他甚至会亲手送她上路!
不,她的面前没有血缘至亲,只有敌人,要命的敌人!
“重新投胎?好啊!”李炽眯眼发笑,比鬼更诡异三分,“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重重搁下那碗粥,他虚伪发笑的表情里,没有半分怜悯,亦无丁点父女感情,有的只是算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哪怕你死了,留下一具冰冷的尸身,我也能让自己的计划实施下去,而且还能少了许多麻烦,毕竟一具尸身是不会再给我添乱的,只能是乖乖的闭着眼睛当我的诱饵。”
“那可真遗憾——”宁然骨子里的倔强,令她即便身陷绝境,也绝不屈服于敌人,“死,是懦夫的选择,而我,绝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你已经在绝食了。”李炽指了指那碗粥,“从今晚开始,你就饿着肚子吧,别指望我再送吃的给你。”这倔蹄子,是该给她吃点苦头,饿她几天,看她还有什么力气跟他作对。
在一旁偷听的赵野,也忍不住摇头暗叹:这哪里是父女相认的场面?这两个人压根就是在针尖对麦芒,倒像是天生的仇敌,铁了心要往死里磕!
“绝食?”宁然的笑,明明白白地告诉敌人:他想错了。她不是在绝食!倘若今晚就能离开此地,她还需要浪费时间吃这顿晚饭么?
看到俘虏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笑得如此妩媚,狐般狡黠,李炽心头一跳,莫名地感觉不妙,本能的往后急闪时,眼前猝然惊现一道剑芒,一瞬间,变生肘腋!
一直被锁具铐住手脚的宁然,不知何时竟已挣脱束缚,当日在马车上滑落于袖中的“红泪”,此刻赫然紧握在她手中。
手持利刃,宁然猛然蹿身扑出,“红泪”凛凛剑芒划下,霎时抵在了敌人的颈项。
剑刃架住脖子,形势骤转急下,眨眼之间,李炽反倒成了俘虏,被宁然持剑绑架!
锵——
赵野拔剑出鞘,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临场应变极快,就在宁然奋起反抗、持剑架住李炽脖子时,赵野迅猛地拔剑冲上,他手里的是长剑,往前一递就抵在了宁然的后背心。
死一般的寂静。
气氛僵住了,三个人都僵持在那里,生死攸关之际,谁都不敢贸贸然地躁动。
“把剑放下!”赵野呵喝,手中稍一用力,剑芒刺入寸许。
“你先放下!”宁然振腕,“红泪”险些割伤李炽颈项。
“……”李炽不出声,挺着脖子一动不动,眼珠子却在暗暗转动。
三人互不相让的、又僵持了片刻。
忽然,营帐门帘骤掀,一道人影猛地闯了进来,惊得帐内三人急瞥一眼,看清闯进来的是何许人也,李炽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怎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