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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天下间的乐曲,叫人听来,多少都能有些联想之物。可是在脑海中盘旋的这首曲子,叶云生却找不到一丝可有的想象来。
或许在去岁的小年夜,他若是知晓会有今日的离散,必然不会迎着那曼妙妖冶的身影,留下一场风流、欢愉、沉迷却又注定了悲凉结局的邂逅。
他会悄悄绕开,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旁,看她闯入另一个男子的怀里……至少,那怀抱中,没有无生散,没有微小而不察的风,没有凉凉的泪水。
算起来,何碎该是浅浅的表哥,当然她并不清楚这一层关系。她可能畏惧下三滥何家,可能害怕小手段宁家,还有担心着戏班,红大娘,与他。
是啊,担心叶云生应付不了他的宁二叔,应付不了何碎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应付不了这久别的血雨腥风、难辨阴晴的江湖。
但现在想来,浅浅要是没有给自己下毒,那该有多好?
苍天又一次与他开了个玩笑。上一次,在深深深的夜里,在长安的小院,晴子来找他,做了最后的告别。尽管两人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但彼此所思所想,都在对方的心底映照,如同明月照大江,大江揽明月;莫道言浅情难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然后他看着晴子远去,赴了一场永世难还、无法回头的阴阳之路。
他就是静静的,静静的,从夜里到天亮,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次,于混沌纷乱的迷雾中闯荡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终于能见个明了……答应与他回去长安一起过完余生的浅浅,在他的面前,服下了“无生散”!这里有宁家二房的当家宁明海,有二房的一众手下。这里有何家为了安抚宁二叔而特地派来的何田田,他知道何碎的布局,本打算等叶云生和宁明海中了无生散,便一走了之,可叶云生没有中毒,他自是走不了。这里还有自认为主导了一切的红大娘,戏班当家,何家未曾被世人知晓的一位长辈,是前代当家的亲妹妹。她看着浅浅,她的亲女儿,偏离了原定的计划,毒死了自己……
至于早已被消灭的兔舍与账房,被红大娘偷袭得手的李奉先与被众势力落井下石的酒池肉林,不过是何碎整个计划中无足轻重的石头,顺手就搬了开来。
他和宁明海以为何碎要他和宁家相斗,可没有想到,计划的最后一环,竟是两人的生死。
倒是难得干脆利落了些——或许,是他在荒庙中出现,当时的气势,把何碎给吓着了,让这小子变得更加疯狂。
只是可怜了浅浅,她与这些,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的……
叶云生缓缓地走到浅浅身旁,跪坐于地,将她抱在怀里。
得意坊中的数人都慑于他的武艺而没有厮杀起来。
红大娘一脸悲切地说道:“叶云生,浅浅为了你,为了我,丢了性命,你若要我把这条破命赔在此处,敬请言明!”
浅浅的身子已经没有了温度,或许是无生散将她体内的“气”都吹出了体外,所以冷得格外彻底。但她的身子并没有僵硬,浑身都是软软的。摸了摸她的脸,除了冰凉之外,好似跟一个活人没有区别。
甚至有那么会儿,他觉得,她还活着。
“红大娘,你说了那么多,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谁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浅浅是你亲生的。”穆芳青冷冷地对她说道:“只不过你为何要让亲生女儿,自小练指间沙?这一绝技练来除了下毒,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吗?”
红大娘脸上的悲切神色僵了一僵,强自辩解:“戏班中的丫头,自小都要练这一手,戏班戏班,哪个不是下毒的好手?”
叶云生好似根本就不在意两人的言语,只用脸贴着浅浅。
她闭着双眼,是不是在最后的最后,在那个情话里,已经了无遗憾?
“叶云生,既然你不说话,我便先走了。老娘辛辛苦苦养的女儿啊,后事交于你,可要办得风风光光!”
“你便让她如此走了?我那两个兄弟的仇呢?若非她与何家合谋,我一家良善,怎会惨遭毒手?”
红大娘心里一紧,只拿眼看着叶云生。
穆芳青此时觉得自己以往不知吃错了哪样药,居然跟这个浑人共床同枕,还由得他轻薄!
叶云生搂紧浅浅,心里念道,若是她真个在意你,怎会让你如此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对吧,换我可舍不得呢!就由她去吧,能不能闯得过,皆是她的命;就如她之前将无生散交给你,你没有闯过去,被拦了下来,不管她如何哭泣如何悲伤,都改变不了了……
“红大娘,这座阁楼之内,我不会让人伤着你。”
没有想到叶云生居然如此说,红大娘这一惊非小,再看穆芳青吃人一般的眼神,还有手里寒光闪闪的刀,禁不住心肝直颤,终究是怕死,飞身蹿出了阁楼。
可她忘了,叶云生说的是在这座阁楼之内,此刻她出了阁楼,穆芳青哪里还能忍得了,立即一个鹞子翻身,追了出去,与她一同的还有宁后郎。这位宁明海的贴身伴当,心里打定了主意,非得为他报了仇才行!
两人追出去,转眼就飞过花海,翻过一面围墙,落在其后,打斗声从那儿传来,颇有些气急败坏。
何田田一看这架势,估计红大娘应该凶多吉少,也是怕的要命,跟叶云生说道:“要不然我也走了?”
谁知檀溪三鬼正等着呢,听他一问,连忙对叶云生说道:“叶先生,我们绝不会在阁楼里动手,你放心,等这何胖子出了阁楼,立时就能要他性命!”
这时,叶云生目光转到何田田脸上,何田田被他看得有些讪讪,这目光里颇有些意味不明,像是在说,你看,你要不出去试试?
何田田瞪大了双眼,老大,你莫要坑我!
叶云生见何田田没傻得真逃出阁楼,便也不再管他。须知这里是宁家二房的地盘,他一个何家之人,能跑去哪里?
恍恍惚惚,时间过得就快,约有大半个时辰,穆芳青与宁后郎回来了。
宁后郎在宁明海身旁跪下,给他磕头,说道:“家主,后郎把那毒妇送下来了……呜呜呜,害你的人,一个也逃不了!”说着说着,一个中年男人,就哭了起来。无论他做任何事情,宁明海都不可能再活回来,大概正是因为他深知这一点,才会无奈地哭泣吧。
可是知道归知道,若是连手刃凶手,报仇雪恨都做不了,那也未免太过可怜,太过憋屈了。叫他如何对宁明海交代,对养育自己的宁家上上下下交代?
他看向何田田,这个胖子,满身的肥肉,正好割下来,吃个几天,给家主出口恶气!
在宁后郎看着何田田的同时,穆芳青也在看着这个胖子。
“何碎呢?在哪里,他在幕后操纵这些,只派了你一人过来,是不是躲在隆中,还是在哪座城里?卑鄙小人,无胆之徒,你说,此人在何处?”
明晃晃的刀尖在眼前晃悠,何田田慌里慌张地溜到了叶云生身旁,见穆芳青还要追过来,连忙挥动双手,叫她止步,嘴里嚷道:“我实话与你们说了,你且刀下留个活路,歇一歇可好?”
“快说!”兰英神女穆芳青双眼血红,发丝凌乱,凶是凶的,但没有让人觉得丑陋厌恶。
有些女人,无论身在什么处境,都与丑陋无关。
她肯定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