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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匆匆一瞥仿佛做梦般,后来她实在没了力气被祁朔抱回房间,自然也无精神去追究那玉匣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那只。
只是待奚蕊翌日清醒后再回想时,却怎么想怎么都是自己的那个。
就算是玉匣子太过普通且大众,她有些模糊难以辨别。
可那被撞落撒了满地的每一块碎银玉石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毕竟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点滴攒来。
奚蕊回忆起,似乎每一次见季北庭时,他身边都从未有过其他人......除了祁朔。
这样说来,那日在悠铭坊,那隐匿在暗中她所不识之人肯定也是——
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更惊悚的一道灵光在脑中闪过。
嫁衣,她的嫁衣来自锦和楼之事并不算疑点,可那般量身定制般的合身,必然是国公府的人去她常裁制衣衫的铺子询问过。
而那天她在悠茗坊同阿沐交谈时,不止一次地说过为了定制那百褶如意月裙去了哪些铺子。
所以......
答案呼之欲出,奚蕊只觉头皮蹭蹭发麻。
没想到那被她当作护院之人竟是自己的夫君!
她简直不敢回望那日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她甚至还被那种登徒浪子公然示爱。
“夫人?”文茵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一声。
奚蕊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手头翻看那锦和楼的账簿被她捏皱了一只角。
里头记载的匹匹锦缎皆是她以往想也不敢想的物件,可今日她却兴致缺缺。
“公爷回来了吗?”她问。
文茵摇头:“未曾。”
奚蕊下巴抵着笔杆思索半响。
看祁朔的反应应是没有发现自己察觉了这一真相,而他这段时间的态度也应是没有对她先前所为有所芥蒂。
要不先......暂时当做无事发生?
奚蕊又翻了翻账簿,决定不再纠结这早已成了定局之事。
如今这京都第一锦缎铺子都成了她手中产业之一,她还在这里自怨自艾岂不是太过辜负?
思及此,奚蕊骤然起身:“阿绫,去备马车,我们去锦和楼逛逛。”
“是。”
......
街头人声喧闹,车马熙攘,奚蕊依旧是头戴帷帽,却并未同上次一般远远地在街头另边等着。
她乘着马车径直来了锦和楼门口,文茵出示了象征祁家商号的令牌后便被连忙赶着出来的掌柜热切地迎了进去。
以前皆是攒银子许久,又百般等待才能得这锦和楼的一匹缎子,如今这般殷勤待遇倒是第一次见着。
奚蕊有些受宠若惊,表面却不动如山。
嗯,要有点老板娘的处变不惊。
......
他们一路行至二楼内室,入目所见皆是刚刚从苏南运来的新绣锦。
奚蕊顺着指尖一一抚过,触感丝滑又清凉,属实是这夏日中难得的绸缎。
忽然想到似乎安阳侯府便在附近,她驻了脚步,转头对掌柜道:“将这缎子给安阳世子妃送一匹去,嗯......选那月白的。”
她记得阿沐最是爱这种素净衣衫。
“是是是,小的......”
“等一下,还是包起来我亲自送去罢。”
不过是待会回府顺路的事,奚蕊想着不如干脆路过时遣人送去就好,店内本就忙碌,麻烦小厮一遭怕是要耽搁赚不少银子。
她继续道:“那藕色的给奚府四小姐送去。”
奚灵也快要嫁人了,她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衣衫令奚蕊想着就有些无语。
“这翠绿的也给她送去。”
“还有这匹天青色也给奚府送去,嗯,不过是给他们的月姨娘。”
......
选了些成色不错的吩咐给想送之人送去后,奚蕊才终于歇下,她随意瞥了眼这些锦缎,问道:“这些全部要多少银子?”
掌柜拨了拨算盘,笑道:“按外面售卖是要一千五百两白银,不过夫人前来,自是不要银子的。”
“......”
竟然这么贵!
奚蕊有片刻窒息,不过也在意料之中,随即向阿绫示意。
阿绫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去。
当初出嫁时,爹爹便将收的聘礼全数作为嫁妆让她一同带入了国公府。
是以,她现在的手头并非贫瘠,相反还挺宽裕。
再者,给娘家人买东西用国公府的银子总感觉有些不太好。
奚蕊可是记着小时候隔壁的大婶因自家媳妇儿私下动婆家钱款接济娘家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掌柜一脸为难。
“收下吧。”说罢,奚蕊转身便离开。
待她乘上马车后才发现今日竟没给自己挑上一匹。
算了,来日方长。
......
奚蕊唤车夫走了那条路过安阳侯府的路段,因着自己现在身份特殊,若贸然前去必然又要引起一番动静。
于是她令阿绫将装有绸缎的锦盒交予了府门小厮便算作罢。
可当车轱辘再次转动,带起窗帘一角时,奚蕊不经意回首,便见一辆马车与她擦肩而过。
而那同样被带起的车帘中,她望见了眼眶通红的江予沐。
“停车!”
奚蕊猛地探头望去,可那辆背道相驰的马车却只是转瞬即逝,车帘跌落严严实实又于转角处消失无踪,她再也看不见任何动静。
“夫人,您不能去!”见她提着裙摆便要下车,文茵与阿绫一道拦住了她。
如此下去人多眼杂,难免多生事端。
奚蕊心底焦急无比,握住扶手的手掌收拢。
阿沐向来是个不愿将难处同她说的人,若现在急着上去确实只会适得其反。
她又瞧了眼江予沐来时的方向,似乎是江府?
理智逐渐回笼,奚蕊深呼吸两下,道:“你们去江府瞧瞧,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联想到先前听闻江父摔断了腿的事,顿了顿又道:“若有需要,便将身上那剩的银子留给他们吧。”
阿绫与文茵直到旁晚才回来,听她们言说确实是因为江父腿伤恶化江予沐才不得不回娘家一趟。
“夫人,我们将银子留给江大人时,他如何也不肯要,我们还是跑着出来的,对了,也按您的吩咐同他们说了不让世子妃知晓奴婢们去过这件事。”
奚蕊点点头,眉心却依旧拧着。
阿沐的爹爹不过是个五品上林苑监正,其俸禄比她爹爹还要微薄,想必这腿伤也是难以得到好药材医治。
而阿沐既然有意瞒着她,她干脆也当作不知晓罢了。
......
今日本是一番好心情,却被这插曲打断,心中总是有一股冥冥之中的不安。
这股不安持续到月上柳梢,奚蕊知晓以祁朔的作息,她必然是等不到他回房便要睡着的。
她整顿了半响心情,还是觉得江予沐的事情更为重要。
于是起身搭了件外衫便朝书房走去寻他。
门板稍掩,奚蕊伸出手指拉开一条缝,正欲观察半响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子的黑眸。
她索性将门板完全打开,却不想在那方才没见着的角落还有另外一人。
季北庭对她的出现同样诧异,随即迅速移开视线。
奚蕊硬着头皮,红唇嗫喏,喃喃着叫了声:“夫君。”
“何事?”他只是稍稍瞥了她一眼,又执起衣袍上前拢在她那只穿了件单薄衣裳的身上。
奚蕊踌躇再三决定忽略那多余之人:“......妾身睡不着。”
她仰着头瞧他,杏眸波光粼粼,软糯的声音顺着夜风徐来,祁朔指尖顿住。
“怎么了?”他俯视她系好衣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这几日他们的关系隐隐缓和,奚蕊倒是没先前那样怕他了。
她绞着手指,又偷瞥后面那尽量想要隐藏身形的季北庭:“......夫君可知晓安阳世子是个怎样的人?”
“......”
涟漪倾刻无存,祁朔眯了眼,复又行到案后。
奚蕊只当他是不熟,眼底暗淡下来。
“谨川熟知。”
奚蕊眼前一亮,却又不知他口中‘谨川’是为何人。
季北庭在身后轻咳一声:“安阳侯世子萧凌,温润尔雅,谦谦君子。”
奚蕊恍然大悟,探头道了声谢。
她没见过几次萧凌,唯有的几次也是远远宫宴的一瞥。
对于他的印象,确实和季北庭之所言相差不远。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奚蕊并未察觉到眼前男子眸里的危险。
奚蕊想着,便犹疑低声出口:“这样的男子应当温柔才是......”
所以他待阿沐应该也会好的吧?
眼瞧着祁朔神情不似愉悦,季北庭握拳抵唇问了句:“不知夫人问他作何?在下同他还有些私交。”
“妾身好奇......”
后半句话止齿于见到祁朔手指摩挲的玉匣子上。
“好奇什么?”男子轻轻挑眉。
奚蕊耳边嗡嗡作响:“好奇......夫君的玉匣子真好看......”
??她在说什么??
“哦?”祁朔支着头,另一只手吧嗒一声解开了锁扣。
露出了里面满盒的玉石碎银。
奚蕊两眼一黑,复又迅速镇定然后面露诧异。
“夫君竟有收集碎银的习惯?”
季北庭表情有片刻空白。
空气中流转着莫名的对峙,不算剑拔弩张,却足够让他如坐针毡。
他十分后悔为何要选今日来寻祁朔,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在片刻缄默后,季北庭状似无意笑了两声:“看来玄羿同夫人感情甚好,早先便闻夫人一往情深,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哈......”
“......”
?他们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奚蕊眼尾抽搐得厉害,拢在他外袍下的手指收拢,只想快些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眼前男子很明显还在等她的回答。
“是啊。”奚蕊干笑一声,“妾身确实十分仰慕夫君......呢。”
“嗯,不知夫人如何仰慕?”祁朔捻起一块碎石在指尖翻转,稍稍抬眼,便能见着眼前女子苦着一张小脸,欲哭无泪。
奚蕊不知今晚的他究竟怎么了,这完全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祁公爷。
简直,简直就像那吃错了药被什么妖邪夺舍了一般。
“妾身六岁那年......”
“你六岁那年,我在边关。”
“......那就是五岁。”
总不能——
“也在。”
奚蕊脑袋耷拉下来:“就非要见着吗?”复又坚定抬眸,“夫君的英姿就算只是听闻也足够令人倾佩!”
看完全程的季北庭:“......”
竟然差点就信了。
他简直太熟悉祁朔这般黑心眼的模样,但属实没想到这位夫人演技更甚。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祁朔忽而低笑一声:“嗯,这匣子还是谨川予我。”
奚蕊骤然抿唇,心下一片荒凉,终究是该来的逃不掉。
突然她抬眸瞧了眼季北庭。
季北庭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
“季公子好雅致。”
“这不是夫人给在下送来的吗?”
语毕,二人面面相觑。
奚蕊咬牙:“妾身竟不知还有这事。”
这人怎得没有半分契约精神?
季北庭笑:“夫人贵人多忘事,那日在悠铭坊夫人亲口许诺的酬劳......”
奚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又歪头疑惑,“可季公子不是说给自家护院的吗?怎么落在了妾身夫君手上?”
季北庭简直想为她精彩绝伦的甩锅表演鼓掌。
“夫人有所不知,那日在下身边至始至终都只有玄羿一人。”
话已至此,奚蕊还想挣扎什么,但又自知不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无路可走了属于是。
季北庭早已坐不住,竟觉眼前女子要比祁朔更难揣测。
唯恐她接下来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当下也没顾及是否妥当便遽然起身。
“夜已至深,我便不打扰你们良宵,先走一步——”
说罢,他径直朝门外走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奚蕊与祁朔二人。
她站在原地半响,瞥了眼落荒而逃的季北庭,终于动了动脚步,走到祁朔身侧,讨好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夫君,你愿意听妾身解释吗?”
祁朔视线扫过那捏着他衣角的细白手指,又听到她瘪着嘴继续道。
“妾身那日若知晓是夫君在此,定是......定是不会冒犯,只是确实无路可走......”
见他不似想象那般真的要怪罪她,奚蕊心中不安渐退,胆子更大了些。
她坐到祁朔身边,捏着衣角的手指转为抱住他的手臂:“夫君会怪妾身吗?”
女子眼波潋滟,似有水汽氤氲,他见着心底闪过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若是怪的话,妾身也……”
“下不为例。”
以后也不会再有此类轻慢她的事件发生。
奚蕊只当他是在说那日自己的冒犯,当下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嘿嘿……”
心头犹豫惶惶之事放下,她心底轻快许多。
“不过说实话,夫君那出手一招委实令妾身震惊,这世上竟还有这般高深的功夫,简直惊为天人。”
“夫君大人大量,就知道定是不会同妾身这般小女子计较......”
“能嫁给夫君,妾身也是安全感十足呢——”
......
女子轻柔的试探讨好絮絮叨叨,祁朔听着复又想起季北庭刚来时见到满园各种花树时惊讶的打趣。
「你这府中现在愈发有人气了,还颇有点像那什么菜园子。」
人气吗?
他垂眸瞧那快要把自己说睡着的小姑娘,伸手为她拢了拢衣衫,唇角弯起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