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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景州开始下起了浠沥沥的小雨,原本湛蓝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黑雾,就连路过那海边时都见不着远方的海平线,初秋的凉意在此时此刻凸显的淋漓尽致。
有了先前晕马车的经历,这一次他们行的并不快,从平海镇到景州不过数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到了晚间才到。
钱夫人是景州赵家一条支脉的女儿,而这赵家正是与平海镇洧水相关的最大家族,有了先前的基础,且洧水一事重大,此番他们一到景州便有赵家人前来相迎。
“林公子,林夫人,我们家老爷听闻二位从沧州而来特来迎接,并为公子与夫人准备了宅院,若公子与夫人不嫌弃,可随小的来。”
朦胧烟雨中,一行衣着整齐的赵家小厮恭候在他们出行的马车之边。
奚蕊被祁朔用大氅裹住抱下了马车,见不到外人,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她自幼畏寒,南方阴雨天的凉气虽不比京都冬日那般刺骨,却也在丝丝绕绕的雨露中沁入皮肤。
他们此行目的地本就是景州,是以,早先便在此处准备了落脚的宅院。
只不过赵老爷此番迎接是假,监视怕才是真。
“内子畏寒,便不多此一举了。”
祁朔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搂抱着她,低音沉沉,掩盖在暗色之下的瞳色晦暗不明。
听言,为首小厮倒也不恼,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公子与夫人当真如传言般伉俪情深,既如此,小的便回去同老爷禀告。”
顿了顿又有人呈上一封请帖:“老爷明日设宴月湖边,不知林公子可有空赴宴?”
祁朔扫视一眼,轻轻颔首,铭右见状立马上去接过,道:“我们家公子会准时赴宴。”
得到了肯定回答,小厮笑意更甚:“不叨扰公子与夫人休息,小的告退。”
……
待到入了房中奚蕊多加了件外袍还觉不够,整个人缩在祁朔怀中又蹭着他的披风,并小声嘟囔着:“这沿海地界当真是又湿又冷,浑身上下都感觉湿哒哒的,带的衣衫都生了潮气。”
祁朔垂眸瞧着怀中满脸不悦的小姑娘,伸手为她拉了拉衣襟,掌着她后腰的手掌为她渡去热意。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后背传入四肢百骸,奚蕊舒服地眯起了眼,又缩了缩腿,抬起湿漉漉的眸,眼巴巴地瞧着他:“脚也冷。”
语落,下一秒便感觉两只脚也一只大掌握住,热流攥住冰凉,然后被拢到了他的披风内。
男子温热的呼吸与掌心的温度包裹了她通身上下,竟是在顷刻间便让她精神了起来。
“夫君。”奚蕊微微扬起脑袋,像只猫儿般发顶来回摩挲过他的下颚:“看来那位赵老爷似乎并不是很信任我们?”
他淡嗯一声:“洧水并非小事,自是谨慎。”
“那……你会有危险吗?”
据她观察这次出行祁朔带的随从甚少,上次在丹阳县大抵是借着离京都颇近的地势优势,有镇北军压阵,小地方的人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这一次……他们来的是天高皇帝远的景州,饶是她不懂政事也能在这些时日中察觉到祁朔待此事的小心。
而能让他都这般谨慎的事情……她不免有些担忧。
“别多想。”祁朔手掌按住她扭过来的脖子,一下一下揉捏着,“还冷吗?”
男子沉沉的低音带着天然的心安,奚蕊自知多问无用,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蹭了蹭他的肩胛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怎得像只用不完热气的汤婆子?”
她疑虑好久了,每当她不适之时他的大掌贴来便有这种热气传入体内,初时她只当是他要比寻常人热乎一些,可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倒是有点像话本子里写的那什么大侠……?
祁朔睨她一眼,云淡风轻道:“一些寻常功夫。”
奚蕊眼前一亮:“那我可以学吗?”
祁朔:“……”
“这样就不必日日麻烦夫君哎呀——”
“你该沐浴了。”
话正说到一半奚蕊便觉身子倏然一轻,方才盖住她的大氅被拿开,男子的手开始轻车熟路地解起了她的衣袍,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仅剩了件肚兜与亵裤被带到了净室。
身体没过水面的刹那,她的眼底瞬间盈聚上了氤氲水汽,昨夜留下的红痕还未褪去,在此时的雾色缭绕中落入祁朔眼底更像是无声的邀请。
奚蕊一见他这模样便觉得有些害怕,昨夜的强度使得她现在都还隐隐觉得双腿泛酸。
今日又是风尘仆仆赶路的一整天,若要再折腾人都要没了。
祁朔双手撑在桶边俯身朝下,覆上暗色的瞳孔紧盯着她。
他与她距离极近,少女清甜的气息萦绕到鼻尖,只是小姑娘眉梢间吃不消舟车劳顿的疲态却掩盖不住。
喉结上下滚动,他微阖起了眼帘。
如此孱弱,还是得好生养养。
奚蕊咽了咽口水,又往水下缩了缩,红唇抿了再抿,她并不知道他在思量什么。
祁朔沉吟当头,却见到她那万般警惕的模样,忽而轻笑一声,又用指尖戳了下她的额头:“多泡会,驱寒。”
奚蕊怔愣一瞬,又瞧见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再略过水面试了温度,然后收回视线迈步朝外走去。
透过朦胧望着他渐远的背影,那在浴桶中的满身紧绷骤然松懈,雾气蒸红了她的两颊,她轻轻靠上了桶沿。
方才真是多虑了,这般赶路,他定也是累的。
……
翌日。
隅中之时他们从林府启程,今日依旧小雨淋漓,昏暗的烟雨给整个苍穹覆盖上了一层阴影。
奚蕊整个人都恹恹儿的,她着了身湘妃色衣裙,又用胭脂点缀了面颊才看上去有点气色,可依旧觉得南方的雨季十分难捱。
赵家人早在卯时便开始准备着,见到他们前来便立马上来邀进了上座。
奚蕊随意打量了一番周遭陈设摆饰。
鎏金异兽纹铜两只各摆置于室内角落,氤氲了满室淡香,堂桌上设置的器具皆是玛瑙、白玉、翡翠等物件制成,就连吃食也堪比京都高官家的一席盛宴。
她有些惊叹,这赵府要比钱府更加奢华,却并不是所有值钱物件全数摆上,其中顺序种类还颇为讲究。
“早先便闻林公子年少有为,如此年纪轻轻便执掌了林家,如今南下从商也带着夫人,当真是如传言所说,与夫人鹣鲽情深哈哈哈哈……”
赵老爷一见来人便笑得合不拢嘴,只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奚蕊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只见那赵老爷约莫是四十左右的模样,一双眼睛虽小,却看起来极为精明,一见便知是常年从商之人。
“老夫寒舍不比林家奢丽,还望公子莫要嫌弃。”说着他又抱拳以示敬意。
祁朔微勾唇角,同样抱拳还礼:“老爷谦逊,赵府家大业大,许多稀奇物件林某在林家也未可得。”
一语落,赵老爷小眼睛微亮。
虽说他对眼前人还有十足的警惕,但林家的家势人脉摆在那里,说不眼馋便是假的。
如今竟然能得林家大公子的肯定,自是更甚欣喜,便又拉着他好一通介绍自己刚从南洋淘回来的宝贝。
奚蕊在一旁见着祁朔游刃有余地一一应对着心中微有诧异。
没想到他这生在京都又常年处在北境的人竟对南洋这般了解。
“林公子不愧是大家出身,连义父这颗夜明珠都能看出门道,柔儿好生倾佩。”
忽有一女声柔柔弱弱地自门外传来,奚蕊下意识蹙眉,便见着一道倩丽的翠色身影莲步移至正堂。
只见她那女子身姿婀娜,眸如秋水蒙蒙,白玉吊坠衬得那巴掌大的小脸娟秀出尘,湖绿纱裙着身纤细的腰带勾勒出那不盈盈一握的腰身。
金海棠珠花步摇斜插云髻鬓边,款步珊珊,举手投足间皆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风范,她浅浅福身,两颊的红晕尽显小女儿的娇羞:“小女子见过林公子。”
顿了顿,又抬眸瞧了眼奚蕊:“还有林夫人。”
赵老爷见着来人哈哈大笑两声,朝祁朔道:“林公子,这是小女赵柔儿,”刚说完又觉不妥对赵柔儿道,“柔儿今日怎得来这般迟?不知家中有贵客?”
赵柔儿见状方才还含笑的眸闪过一丝惶恐,急急又福身解释:“柔儿来迟该罚,只是......只是早闻林公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柔儿一直心向往之,如今能得以见上一面十分不安惶恐......这便......便来迟了......”
女子的声音含着三分娇弱,五分清哑,氤氲水汽的眼眶引得眼尾泛起了红色,滢聚的水珠挂在眼帘将落未落,饶是任一男子见了都恨不得将其搂入怀中好生心疼一番。
奚蕊在听到赵柔儿带着哭腔的第一句时便开始头皮发麻,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却时刻记着今日身份,表面依旧是一副端庄噙笑的模样。
义女?
赵老爷这般贼眉鼠眼模样的人怎会生出这般标致的义女?
只此一瞬奚蕊便明白,她大抵是遇上了那传说中南方商贩圈养的雏妓,为的便是在来往生意中献出以示友好——而这类女子也称为瘦马。
那么祁朔他定然是不能......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攥紧的拳忽地被身旁男子掰开。
奚蕊心下一惊,侧眸看去,只见男子冷冽的下颚线在光影中衬得分明。
然后他微勾薄唇,低音朗朗:“既然惶恐,倒也不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