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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松香斋右侧一片小松林附近的山洞外面,碧湖正带着几个可靠的家丁,亲自把守。苏梦棠交待过了,今日上午,一切闲杂人等,均不得靠近这里。
这个山洞,便是兵法堂。原来江南山庄依着山势而建,有几处过于陡峭或者险僻的地方,因土质稀薄,无法开挖地基、兴建土木,便开凿了山洞,用作特殊用途:兵法堂便是其中、用于审问庄中犯了错误的家丁或婢女的地方。
这山洞之上种了许多藤蔓,将洞口若有若无地盖住,纵使一般人经过,拨开青藤向里面看去,也只是一片漆黑。可若是撑了火把,向里面走上十几步,便可看到一扇实心玄铁大门,打开这门上的锁进去,是一个窄小的通道,再走上十几步,便会经由通道末端的铁栅门,进入一个长高约三丈、四四方方的大厅堂,让人觉得豁然开朗。
厅堂顶部的墙面,凿有一个碗口大的通光孔,既能照明,又可以方便空气流通。孔下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形状的水池,用以承接雨水,从室内通过这里向外面看去,是一处罕有人至的峭壁。这样幽深偏僻的山洞,纵使里面喊声震天,外面也是听不到的。
此刻苏梦棠坐在主位之上,身后站着侍女紫若。左右两侧的客椅上,分别坐着张云华与童凝儿。童凝儿的年纪,比苏梦棠小上一岁,但看上去更小,一副十六七岁的样子。她是典型的姑苏女子的长相,小巧精致,小而略尖的面颊上面,一双眼睛极为明澈,平时如同小鹿一般。若从她略宽的额头向上看去,能看到一头黑发从头顶两侧束起,分别弯曲成鬟,用红绒绳缠绕,垂在耳畔。她身量有些单薄,一套黑色绸子做的夜行衣,在她身上看着有些空空荡荡的。
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眉宇间的愁容,已将这兵法堂内的气氛压制得十分凝重,甚至凭空涌起几分寒意来。前面不远处的莲花池一旁,跪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神志失常的女子。那女子衣衫褴褛,时哭时笑,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十分狰狞。
童凝儿的目光此刻如刀子般插在那女子身上,见她一直不与自己对视,心中怒火难抑,抬手猛然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高声呵斥道:珊瑚,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这一声咆哮忽然乍起,连苏梦棠都跟着吓了一跳,珊瑚却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哭着笑着,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呓语。
苏梦棠有些困惑,轻声问道:凝儿,她是不是真的疯了?童凝儿摇摇头,与云华和苏梦棠低声说:“我们抓到她的时候,她神志还好好的,谁知半路在松溪县,一个没看住,她竟从馆驿二楼跳下想要逃走,把自己摔得了晕过去。我怕再出意外,便命人将她五花大绑起来,等她醒了,便是这样又哭又笑的。一放开她,她便撕扯自己的衣服,连饭也不知道吃,全靠人硬塞。依我看,她是觉得自己跑不了了,故意装的。”云华点点头道:话虽如此,可她若执意装下去,咱们必然什么也问不到。
童凝儿又看了一眼珊瑚,眼珠一转说道:“云华哥哥,梦棠姐姐,我带来的几个侍从,都是在我父亲手下待过的,有的是手段,要不要。。?”云华连忙轻轻挥手制止她,轻声说道:不可,咱们时间不多,你们带着她一路赶过来,恐怕路上已经有人看到了,定会传到史弥远耳朵里。咱们要赶在他查出是谁带走珊瑚之前,问出话来,并毫发无损地把她送出去。”苏梦棠不解道:“她自己跳楼,摔成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怎么还能算毫发无损呢?”云华轻笑了一下,说道:她这苦肉计,是演给我们看的,出了这山庄,想必就好了;只有她毫发无损的出去,史弥远才不会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否则听说有人对她严刑逼供、使得她满身伤痕,定会疑心当年事情已经败露、有人要以此发难,从而认真调查始作俑者。
童凝儿点点头:“云华哥哥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她自己出了门去找史大奸贼报信,查到咱们,可如何是好?我虽路上蒙着她的眼睛,可一路走来,路上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临安口音,她是能听到的。再说这一会水路,一会山路的倒腾,她肯定知道自己目前地处临安城附近的山上的”
苏梦棠仔细听着童凝儿的分析,想了一下说道:“如今史弥远倒行逆施,有多少人想借着因由找他的麻烦,敌人太多,他定不会马上猜到我们。就算是珊瑚把水陆行程说了,这临安地界上,有富春江与钱塘江,支流众多,河道两岸的山庄野店也颇多,只要她不知道我这山庄的名字,史弥远想找到我们,也可谓是大海捞针了。咱们今日要谨慎些,别被她发现什么,作为证据。”
云华道:就是这个理,咱们已经知道当年事实是怎么样的,找她来,是想问问当年的原因。等问完了,便继续蒙住她的眼睛,将她送出临安地界。这样就算她给史弥远传书送信,说有人找她问当年之事,想必也说不清楚是谁,让史弥远无从下手。
童凝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开始有些担忧事情万一被史弥远知道,会牵连自己的父亲——如今已升任太子太傅的童庆芳大人。因而当初一身胆气,稍稍弱了一些,说道:如果史弥远带着她在临安附近挨个查问,总有一天会查到这里来,到那时该怎么办?
云华轻言劝慰道:“不会的,除非他不要自己在朝堂与江湖上的声誉了,才会如你说的那般。珊瑚是赵竑哥哥身为贵和太子之时,史弥远献给他的歌姬,这件事临安当初很多人都知道,如今若是带她去挨家挨户指认,岂不是等于承认珊瑚是他手下的眼线了?这就等于宣告天下——湖州兵变是他史弥远早有预谋的。
童凝儿觉得此话有理,她握紧拳头,给自己壮了壮胆气,说道:“好,那咱们劳师动众一场,定要撬开她的嘴。”云华点点头,说道:我来问问她。
云华站起身,缓缓走向珊瑚:他面前这个女人,虽然疯疯癫癫,但模样很是清丽,眉梢眼角,还残存着当年的风姿。一想到这个女人与史弥远里通外合,害死赵竑一家,云华恨不得想要亲手杀掉她,可他此刻还不能动手,要等若干年后,秋秋长大了,他才会放下一切,找当年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一个一个算账。云华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做过什么。你是不是真疯了,我现在让外面的大夫进来,把脉便知。如果你是装的,这石穴洞府便是你今日的葬身之地。如果你是真的疯了,晚上我便把你推进山下西湖里面喂鱼,让你受尽痛楚而死”他的声音变得冷静威严,却咄咄逼人。
珊瑚心里有些害怕,她原本打算一直装疯卖傻,让这些人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而将她放掉。就算没有放掉,拖上个三四天,史丞相发现她被劫走了,也会派武林高手暗中查访,能把她救出去。而眼下这个男人,似乎等不了三四天,今天想要她的命。她心中一时茫然失措,不知道该不该戴罪立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疯。
她那一瞬间的犹豫,被云华看在眼里,他继续又说道:“就算你是装疯,我现在也没有功夫听你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只想速速杀了你,替天行道。你来的路上,我们已经找了一具和你相似的尸体,扔在了道旁,想来可以骗过你的主子,以为你已经死了,并不会派人来解救你。我杀了你,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苏梦棠和童凝儿对视了一下,都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胜算。
珊瑚的心理防线被慢慢瓦解,她还在做最后的心里挣扎:难道事实真如同这个男人所说么,那她岂不是在劫难逃了?云华担心珊瑚想太久会发现自己话里的破绽,当即大喝一声:来人!!童凝儿应声而起喝道:“在!”这一唱一和可谓是给了珊瑚一记当头棒喝,敲在了她脆弱而虚空的防线上,她吓得失声尖叫起来,终于哭喊出了一句能让人听懂的话:“别杀我,我是受人指使的。”这句话像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泪流满面,瘫在了地上。
云华哂笑道:你要为自己脱罪么?珊瑚哭道:“我本就是无罪的,只负责传话,并没有害人。童凝儿此时也走到前面来,从腰间掏出一把纯铜的匕首,边把玩边对她说道:“我押解了你一路,你也记得我的样子,不能留你在世上;今日是横竖要杀你,有没有罪,你去阴曹地府里面伸冤吧。”
珊瑚看着这一左一右、两个黑白无常一样索命的家伙,心中绝望到顶:九年前,她在宁宗病死、贵和太子被贬湖州之际,被史弥远派人接到南闵的一户村庄里,对外声称:先皇驾崩,太子应遣散歌姬,以作表率,否则便是对先皇不敬,令皇室蒙羞。她原先是临安城最出名的太子宠姬,却在那小山村里隐姓埋名九年,想要苟全余生,等待她心中的那个人,来迎娶她,可如今,还是被人揪了出来,即将要命赴黄泉。她抬起头,想要寻求一丝渺茫的帮助,正好对上苏梦棠难以言明的目光,她马上看到了生机:这个女孩面相和善,或许可以救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