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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快闭时,也是临安城最热闹的时段:此时城中的集市方散,纵横的街道间,赶着毛驴出城的乡人,挑担、赶脚的商贩,领着孩子出来闲逛的妇人,三五成群去酒肆楼中相聚的士子,来往不断,到处都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人潮拥挤中,李卓然骑着一匹马,在街上艰难前行。
人群纷纷为他避让,李卓然一路道谢,待过了桥到英公河南岸,往来行人才明显少了许多,他急忙策马疾走,在户部的官邸前经过时,李卓然抬头看了一眼门额上的匾,没有停留,向前又走了一段,顺着户部的墙角,拐到了一条小巷中。
他翻身下马,叩响了一扇门。
便是问松斋临街的门,张云华曾告诉过李卓然,若有事寻清州,可以绕过正门,来西边积芳巷的小门来找他,便不用惊动户部上下。此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钱江见李卓然一脸焦急,忙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将他让进门内。
今日钱江和杨启得空去街市上买来许多花草,正堆在门廊下面,尚未来得及搬抬布置,问松斋中洋溢着一派绿意葱茏的生机,李卓然无暇一顾,问钱江道:“清州呢?”钱江指了指主房道:“老爷在里面看卷宗呢,我替您传一声。”“清州,清州。”未等钱江通传,卓然已喊着清州的名字,几步来到了廊下。
赵清州惊讶地打开门,手中还拿着一只朱砂笔:“卓然,你怎么——”话未说完,李卓然已拉住了他的衣袖:“有急事,咱们里面说。”赵清州不明就里,却也能感知到事态严重,连忙将卓然请入,合上了房门。
“清州你可听说了?李楷在江上抓了个女水寇,已送进刑部了。”一进门,李卓然便开门见山道。赵清州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忙执壶斟茶道:“今日钱江他们出门买花的时候,在街上听说了,回来便告诉了我。”他将茶杯递到卓然的手上:“先喝口茶。”
李卓然接过茶杯,依旧神色焦急:“你说,会不会是梦棠?”清州闻言道:“你一开口,我便知道你是为这件事来的,放心,我已让人问过了,这个女水寇,是正在江上劫船的时候被李楷抓住的,据说是富春沿岸各水匪营寨的舵主,应该不是梦棠。”
“这么说,富春当真有水寇?”
“此番看来,应是如此。”
李卓然吃了一口茶,又问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抓了梦棠,给她硬扣的罪名?”“应当不会,你想想看,若是梦棠被送进了刑部,以她的聪明才智,见到程大人,定会言明身份,让程大人给我们捎信。可如今天色已晚,一整天了,并没有什么消息。”“哦——”李卓然点点头,觉得清州的话也有几番道理。
清州见李卓然只身为苏梦棠的事而来,有些奇怪,问了问张云华的去向。卓然如实相告,清州一时也为云华的安危感到担心。两个人闲坐着聊了一会儿,卓然道:“清州你可听说,抓住的那个水匪,竟是个绝色女子,你说这样的姑娘,为何做了水匪呢?”
“或许是有什么难处吧。”“我想也是,可这却也是个糊涂人,好端端的,看到官兵来了也不跑,偏让人抓住了。你信不信,李楷定会用她杀一儆百,真是可惜了这姑娘。”李卓然忍不住叹了一声,或许是方才将这姑娘当做了苏梦棠的缘故,心里竟对这个不知名姓的女舵主,起了同情之心。
清州闻言,抬起细长的眼睫瞧了卓然一眼:“你如何知道,她见了官兵没有逃走?”“废……”李卓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有辱斯文的话,他这些天与那些江湖上的朋友处的久了,讲起话来有些不拘小节。此时对着清州,也险些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己心中一惊,连忙掩盖了过去:
“费心一想便知道啊。那些江上的水匪深谙水性,素来都是乘小舟的,图得是往来灵活,行船极快,便于脱身,且都有人放哨,远远看到官兵的大船来了,还不就逃走了。”
“哦,那或许是李楷的动作更快些。”清州也思忖起这件事。
“不能啊,李楷的大船,每艘上面有上百人,这样的大船,吃水得有多重,怎么可能追得上小舟呢?”他边说边好奇地起身,去到博古架后的书案旁,翻动清州书画缸中的卷轴,想看看清州最近有没有临帖或是作画。
“会不会是,李楷的大船上绑着小船,一见到前方水匪出没,便放下小船去追了呢?”赵清州随着李卓然来到书案一侧,锲而不舍的问道。他原本并未细想此事,被李卓然的话一提醒,已然察觉出这件事或许当真有蹊跷。
“一般的水匪,或许能被捉住,可你不是说,她是舵主么?这行人若连行快船的本事都没有,岂不早就被捉到一百回了?”李卓然笑起来,觉得清州的问题有些可乐。
“那也说不定的。”清州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想,若是李楷带的人里面当真有水性好的,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些大宋官兵里面,有许多也是在临安江边湖边长大的。
李卓然展开了一幅清州近日新作的山水画来,惊叹道:“这画好啊,清州,落款写的题跋也好,'江山风月,本无常主……'”他读着画上的句子,一抬头却发现清州目光缥缈,依然沉浸在上一个问题上,不由放下画开解他道:“清州你想,这女舵主纵然武功和水性再好,也绝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来打劫,李楷怎么可能只抓到了一个人呢?”
“有没有可能,她的手下都为了保护舵主丧命了?”“清州,若你是李楷,在漫漫江上,走运抓住了舵主,而船上其他人都死了,你会让人把她送进临安,还是会押着这舵主沿江指认她手下其他的营寨,争取一网打尽立一大功呢?这件事不合情理的,可李楷究竟为何要这样行事,咱们就不得而知了。诶,这画送我拿回去欣赏几日可好?”
“哦,好,你喜欢就拿去吧。”清州随口应道,他坐到了椅子上,细思着卓然的话,心湖颇不平静:这样说来,确实不通情理,这件事原是宣抚使奉旨捕贼,因何会传遍临安城人,弄得人尽皆知呢?这伙人将这件事闹大,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这个姑娘的身份也很可疑,若她真的是什么舵主,怎么会亲自出马劫船呢?就算是被抓住了,也一定会想办法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会承认自己是水匪头子呢?
他想不明白,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暂且等待事态发展,看看这件事会不会漏出更多信息来。
此时李卓然又选了一幅画,对清州说道:“多谢清州,我选好了这两幅,就先回去了,云华早上走时嘱咐了我件要紧事,我要去锦书那里一趟。”清州忙起身找了块包裹布皮,为李卓然包了两个卷轴,将他送出了门去。
史丞相府中,也刚刚送走了前来巴结他的客人。此时史弥远眯着眼睛,横躺在卧榻上,享受着侍婢冬雀为他捶腿。冬雀跪坐在床榻前的木阶上,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捶得有些心不在焉。
史弥远感受到了腿上传来的力道越发轻飘飘起来,便颇为不受用地睁开眼,一脚把冬雀踢下了木阶,怒斥一声:“糊涂东西,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冬雀急忙哭着从地上爬起道:“老爷饶命,冬雀知错了。”史弥远坐了起来,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神色:“我知道,你为了秋蝉的事情,记恨老夫,可你要明白,你的姐姐秋蝉,是甘愿替我尽忠的,老夫也不会让她白白献身,赏赐给你家中的田契金银,我已派人送去了你父母家中,你还有什么不满么?”
冬蝉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好好伺候老爷,绝不敢有二心。”她瘦弱可怜,又素来乖顺,史弥远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向她招招手,示意冬雀坐过来。冬雀瑟缩着,重新坐回了史弥远的床下,伸手继续为他捶着腿。
史弥远摩挲着冬雀的头顶,换作慈爱的语气道:“你放心,等老夫了却了眼下这些心事,腾出手来,会早日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好?”
冬雀抬起头来,单纯的眼睛里面,露出了点点对未来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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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华第二日中午便回到了过云楼,李卓然惊讶道:“我以为,你起码要住上两日才回来。”张云华淡淡道:“没什么,去看看也就放心了。”“梦棠妹妹还好么?”“应该还好,我虽进了江南山庄,却没有见到她。”李卓然想起来那日自己在清平斋后院的墙头上听到的话,心中明白云华未见到苏梦棠的缘由。
“云华你别生气,女孩子嘛,总有些小心思,咱们猜不透,或许过上段时间就好了。”李卓然笨拙地劝慰张云华道。“卓然,你不必劝我,梦棠虽不知为何对我疏远,但我永远不会生她的气。”云华淡然道。“那——若是梦棠总不肯见你,你还会等她么?”过了一会,李卓然试探地问道,他担心张云华会因为不知实情,渐渐看淡了于苏梦棠之间的感情。
“嗯?”云华一怔,随机温和笑道:“自然,只要梦棠对我还是有意的,我等她一辈子。”李卓然闻言咧开嘴笑起来,张云华的态度,无疑让他这个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必再未这两个人的感情担忧。
眼见到了下午,过云楼里依旧坐满了李卓然的主顾们,这些人大多是游走江湖的行侠或是差旅之人,聚在一起,喝茶读书,顺便互相交换一下江湖上发生的故事。今日的消息,多半是关于李楷抓来的那个女水匪的,不知道是何人散布的这件事,让临安城中四处都在沸沸扬扬地谈论着这件事情。
“……据说这姑娘武功高强,而且刀枪不入,五百官兵放箭,都未伤她分毫。”“别瞎说了,刀枪不入,岂不成了妖怪了?据我所知,这位女舵主原生于贵胄之家,祖上曾在朝中做过大官,后来家道中落,便落草为寇了,因她生得貌美,人又颇为善良仗义,因此江上的水匪,都拥立她做了舵主。”两位年轻的文士对她十分赞许。
“这便奇了,她既善良仗义,为何要勒索盐船,害得富春的百姓吃不上盐?”“我刚从富春县来,听说那里的盐,也是不久前忽然贵起来的,看来这女舵主才上任不久罢。”又有两个人接过了话去,加入了讨论。
李卓然听着他们的话,自顾自笑了起来。有人问他:“李掌柜,你笑什么?”李卓然摇摇头道:“没什么,我猜这女舵主的身世,多半是市井之人杜撰的,因听闻她姿容俏丽,就强自给她安排一些传奇的背景,以勾起世人的好奇心。依我看,此事没什么可讨论的,我只想知道官府对于如今这位家喻户晓的女头目,如何处置。”
“刑部那些人怎会怜香惜玉,就算不受些刑罚,恐怕难逃牢狱之灾了。”有人哀叹了一句。李卓然闻言,想起了程舒勤大人那日的言语中,尽显刚正不阿的气骨,一时回护道:“那也未必,想来刑部定会秉公执法,给世人一个公正的交待。”
众人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