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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段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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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目睽睽之下,陆昭明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被六个侍卫押着,披枷带镣走上了金殿。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一夜被俘时的衣衫,不仅凌乱更是残破脏污,头上发髻散乱,脸上更是血迹斑斑,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皮开肉绽,看上去好不凄凉。

    满朝文武中有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上去拔剑相拼,有的则把脸转到一边装出一副视而不见的坦然,但无论怎么做,都掩饰不了他们眼神之中的闪烁——那里面有恐惧,有谄媚,还存着一星半点的不屑和轻蔑。

    越是往昔低眉顺目溜须拍马之人,此刻便越是趾高气昂义愤填膺;反而那些平日里不怎么逢迎的诤臣,此刻倒是纷纷摆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来,只是这样的诤臣,看来看去也不过五指之数。

    不少人眼巴巴地盯着百里涉,而他此刻一身紫袍玉带高居御阶之上,所处之地仅仅比段归低了六级台阶而已,其中寓意不言自明——段氏之外,群臣当以百里为尊。

    “百里爱卿?想不到时移世易,今日竟是公为座上客,朕成阶下囚啊......”陆昭明冷冷环顾满朝文武,片刻之后目光如电般直射百里涉并语带讥讽地说道。

    百里涉却不闪不避,闻声之后竟一脸坦然地转过头与陆昭明四目相对,对于亲子献城之事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

    “尔乃何人,竟敢称本官为卿,妄称自己为朕?”

    “爱卿,十数日之前,朕才在这宣德殿里与你推心置腹畅所欲言,你还向朕立誓有你一日,这建康便固若金汤,怎么?忘了?”

    “本官立誓,乃是为了扶保我大吴的真龙,而非你这僭越皇尊的伪帝。”

    “胜者王侯败者贼,这一局朕是输家,怎么说还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对吧,齐王?”

    陆昭明说话间又把目光转向了段归,相比于六阶之下的百里涉,他不仅离天子更近,而且还有一张纯金打造的圆凳可以坐,虽然绝对称不上舒适,但地位之超然由此可见一斑。

    “此处只有先帝御封的魏王段归,没有什么齐王——孤且问你,你到底是何人,受谁的委派冒充我大吴的储君!”

    段归声色俱厉,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意,似乎是在嘲讽陆昭明落到这般田地居然还不死心,仍要做这困兽之斗。

    “朕,先帝膝下第二子,生于隆武七年六月十三,圣祖赐名怀璋,年十六,蒙天恩眷顾立为东宫,其后先帝晏驾,朕乃受遗命承继大统——尔等篡逆之辈,休想要朕遂你们的心愿!”陆昭明慷慨陈词,全然不惧他身边明晃晃的刀剑和背后恶狠狠的眼神。

    在这一瞬间,陆昭明竟觉得自己就是段怀璋,千真万确无可置疑。

    “呵呵......好一个段怀璋,你可认得她?”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侍卫带上来一个女人——一个比寻常女子高大健硕几分的女人。

    “草民曲无颜,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你知道的,说与陛下及众位大人。”

    “是,陛下,诸位大人,此人本是故太子身边的影侍,借上次太庙失火之机谋害了太子后李代桃僵,狐纯大人察觉有异后遭了他的毒手,临终前委派草民卧底于宫中,伺机除掉这个祸害......”

    “哈哈哈哈~随便找个人来栽赃便是证据?那朕还有证据能证明你们并非皇室血脉呢!”

    陆昭明底气十足地盯着曲无颜,目光轻蔑之中带着不屑,百官则面面相觑,有的蹙眉不语显然对真伪只说心怀疑虑,而那些神色坦然者,则大多早已认定了这不过是个篡权夺位的借口。

    “呵呵~就知道你不甘心,传太医!”

    太医院院使步入金殿之时简直堪称趾高气昂,因为若不是他,恐怕段归也难以诈病许久,更遑论逃出生天——看他走路的步伐,便俨然是在以功臣自居。

    “臣,太医院院使郝......”

    “罢了~罢了~朕知道你是谁——郝义般,立刻告诉诸位大人!”正襟危坐了许久的段宣忱终于开口,只不过一说话便是满口的市井气息,以至于阶下众臣中已经有人开始摇头叹息,如此君王,是否社稷之福,每个人心里都免不了要打一个问号。

    “遵旨——诸位大人必定记得,当日太庙失火,刺客殒命,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更是身受重伤,当时为保太子百年之后可以全身下葬,故而断肢遗骨也被太医院妥善保管,只要一经比对便知真伪。”

    “哼!当日刺客行刺,其尸首已按律挫骨扬灰,如今拿什么比对?!还不是由得你们信口雌黄!”陆昭明当然不可能放过这唯一的破绽,真正的段怀璋早已尸骨无存,而且完全合乎律法堪称天衣无缝。

    “信口雌黄?好,孤便让你心服口服——郝院使,请继续。”

    段归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陆昭明却也是丝毫不惧,那张木然的脸此刻倒是成了最好的伪装,连本已对影侍窃据帝位之事深信不疑的段宣忱也不禁因此露出了狐疑之色,扭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段归,继而又看了看肃立于一边竟对眼前之事无动于衷的百里涉。

    “诸位大人请看,这便是太子殿下的掌骨,”郝院使话音未落,一旁的小太监便捧上了一只朱漆托盘,里面是一只早已化为白骨的断掌,传示群臣之后,小太监将那截断掌捧到了陆昭明的面前,郝院使这才颇为自豪地走过来问道,“这是否是你口中被刺客斩下的左手?”

    虺蝮斩的创痕难以伪造,因为断骨的茬口会留下明显的锯齿痕,而且绝不会像普通兵器砍断似的崩缺碎裂,陆昭明一眼就认出了这必是段怀璋的断骨无疑,但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吟,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仅凭这区区一截手掌,段归何以如此自信。

    在百官面前证明他是冒充的固然可以令段宣忱的帝位更加稳固,但是若弄不好便会适得其反,所以他此刻必然有绝对的把握,陆昭明想着想着,心头竟然有些慌乱起来。

    “怎么样?是认不出,还是不敢认?”

    “......这,应该没错——朕怎么会记得手骨是什么样!”

    “果然嘴硬——陛下,臣请滴血验骨!”

    “准奏!”

    段归起身走到陆昭明身旁,结果小太监递来的匕首划破掌心,殷红的血迹随之涌现,紧接着滴落在那截断骨上,顷刻间就渗得只剩一抹淡红。

    “如何?此骨确系段氏血亲所有,你现在怎么说?”段归依旧在笑,笑得陆昭明心里开始忐忑。

    “哼......”陆昭明不知对方耍的什么白所以也只好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陛下,诸位大人,这是扬州刺史慕流云的亲笔书信,信中言道这段怀璋乃是北周安插的细作,本意是李代桃僵之后伺机卖国,谁知他暗蓄野心妄图弄假成真,慕流云这才以密信告知欲借孤之手将其铲除,而他所用的易容手法及破解之道更清清楚楚记载其中——只需以本尊的血肉或骸骨入水,冷热交替敷于其面上便知真伪......”说到这里,段归忽然朝着段宣忱屈膝三跪九叩,之后才伏地沉声道,“臣自知有通敌之罪,或杀或流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让臣以慕流云信中所书之法一试,待验明此人正身后,臣,甘当责罚。”

    满朝哗然,只有百里涉依旧垂首肃立,似乎置身于这俗世之外一般。

    “皇叔请起,两国争锋,交易情报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要结果对我大吴有利,又何必计较过程呢?朕绝对信任你,但试无妨!”

    “臣,谢主隆恩——取水来!”段归起身吩咐道。

    陆昭明更加不明所以,但他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望向段归的眼神中已有了慌乱之色。

    两盆清水,满朝文武皆验过无误,只有百里涉转过身不愿理会。

    “为他敷脸——先用冷水,后用热水。”

    陆昭明再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小太监取过毛巾蘸湿便蒙上了他的脸,而他被侍卫按着肩膀难动分毫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小太监按照段归的吩咐仔仔细细地用冷热两种手巾将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擦了九便,然后,陆昭明忽然就觉得脸上开始钻心的痕痒。

    “你!你下毒!”

    “呵呵~就知道你有这一手——你们,同样的法子对孤也来一遍。”

    太监们不敢怠慢,分毫不差地又在段归脸上忙活了一通之后,这才站到了一边。

    痕痒之后便是一阵清凉,紧接着陆昭明便感到麻木已久的脸竟然渐渐有了知觉,如清风拂面的舒适不过片刻,刺痛就渐渐开始侵袭每一寸肌肤,须臾之间,便是刀割一般的感觉让陆昭明生不如死。

    而另一边的段归,却是毫无异样——所谓骨殖只是噱头而已,常人自然无虞,但陆昭明的脸却经不起冷热交替的刺激。

    “啊!”一声惨叫惊得众人失魂落魄,满朝文武之中听到过这种撕心裂肺之声的人恐怕连十个都不到,简直就好像一个人活生生被扒了皮似的那么凄厉。

    而正在发生的事好像也与此相差无几——陆昭明的脸皮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地剥落,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头,而那些肌肉竟好像活过来的虫子一般扭曲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他的面目轮廓,不管他是谁,此刻已经与段怀璋大相径庭。

    “拖下去,打入死牢,七日之后凌迟示众——诸位大人,看清了么?”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圣明烛照,魏王英明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已至此,再无其他的话可说,满朝文武亲眼看见陆昭明原形毕露,自然也就只能感激涕零地山呼万岁,庆幸有段归这样的臣子可以拨乱反正挽狂澜于既倒。

    “臣,百里涉,有本启奏!”就在众人摆出一副喜气洋洋普天同庆之时,百里涉忽然径自一步步走下御阶,站在了一班朝臣的面前。

    “百里爱卿但讲无妨,只要是爱卿所奏,朕无有不准。”段宣忱终于有了一点君王的样子,凭着一句话,很多士子便会甘心肝脑涂地。

    “臣要弹劾四人——其一,魏王段归阴蓄甲兵罪犯篡逆;其二,征北将军司徒靖窃据州郡附逆逞凶;其三,兵部主事叶浚卿,临阵降敌;其四......龙骧将军百里视,背父欺君!臣,请陛下斩此四贼,以正视听!”

    话音一落,金殿之上霎时间鸦雀无声——满朝文武看着百里涉的眼神顷刻间便由谄媚变成了厌弃,甚至是嘲笑,他们的目光简直宛如在看一个白痴一样,但没人敢出列说半个字,因为他们发现最重要的那几个人闻听此言后并没有半点的愠怒,反而是面露不忍之色默然他顾。

    所有人都明白,百里涉此举,无异于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