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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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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寒假了,罗霖玲清空抽屉里的课本把它们全都背了回家,小小的个子被书包压得直不起身,下车时爷爷来接她,想要接过书包自己背上,只看见她牙一咬,直起背来。

    “不重,爷爷咱们走吧。”罗霖玲咧开嘴笑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弯的像豆荚。

    “不重吗?我看你书包这么鼓,一定是装了不少书吧。”爷爷说着便伸手去抬罗霖玲的书包。

    罗霖玲看见爷爷手上的动作,赶忙跑起来,大概跑了有十米远,实在是跑不动了,憋着一口气,说:“快点啊!饿死我了,回家吃饭。”

    爷爷走在后面,两手背在背后,佝偻着背。冬天里的太阳很是温暖,照在爷爷斑白的头发上,此刻倒也有了不一样的光芒,人都说这人老了和树老了很像,瞧这双手,上面凸起的一根根血管真是像极了那些老树根子,这皮肤啊,摸起来就像那树皮一样,比不得小孩子像煮熟的鸡蛋清一样的皮肤哦,腰杆也挺不起来了,凭着这几口硬气倒还可以和迎客松站在一起。

    “爷爷,婆婆呢?”罗霖玲把书包往长椅上一甩,“咚”的一声,随即便去了婆婆的卧房。

    爷爷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长椅面前提了提书包。

    “爷爷,我婆婆怎么又睡起了。”从卧房出来,罗霖玲手上拿着个苹果。

    “老样子呗,这么多年了。”说着爷爷点上叶子烟。

    “少抽点烟,你看电视里说的,会把肺染黑的。”

    “这饭可以不吃,衣服可以不买,烟酒不能少。”爷爷砸吧了一口,点着头对罗霖玲说。

    罗霖玲看着笑的开心的爷爷摇了摇头,没办法,如果爷爷不抽烟喝酒的话,那前几十年还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罗霖玲把饭盛上桌,叫婆婆起床吃饭,只听见从卧房传来“我不吃,你们吃吧。”,爷爷挥手,示意罗霖玲夹点菜,把饭端过去。

    吃完饭罗霖玲去婆婆卧房收回了空碗,烧了点热水把几个碗草草洗了便拿出书来看。

    王瑞泽回到家中帮着婆婆做农活,没事干就画些画。

    “瑞泽,这个花画的不错。”婆婆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指了指画上的花。

    王瑞泽转头看着婆婆,抿了抿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画,突然大声说:“那是!也不看看你孙子是谁!”

    婆婆放下簸箕,在王瑞泽头上使劲儿敲了一下,王瑞泽一下子站起来,“干什么呢!婆婆,你不怕把你孙儿打坏了?”

    “我倒是怕你这个样子别人会把你打坏。”

    “婆婆,我在外面很谦虚的,我就是想跟你炫耀炫耀。”王瑞泽一个一米七几的男子汉此刻靠在婆婆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还不安分的给婆婆揉起肩来。

    婆婆拍了拍那个大冬瓜似的头,“快去烧火,我来做饭,你爷爷马上就要回家了。”

    王瑞泽抬起头,抿着嘴笑着点头,立马转身去了厨房。

    刚把饭端上了桌就听见外面小三轮的声音。王瑞泽扭头看着婆婆,“爷爷回来了。”

    婆婆点头,表示她早就听到了。很自然的,婆婆走到外面接过爷爷拿的东西。

    “快去吃饭吧,忙了一上午了。”

    “嗯,你也辛苦了。”爷爷从车上下来,拍了拍婆婆的肩,脸上泛起温柔的笑。

    王瑞泽在门口看着,抄着手,脸上也挂着笑容,他真想把此刻的景象画下来,但又害怕自己画不出那种感觉,毕竟这时光里潜藏的温柔一张纸怎么能表现的淋漓尽致呢?

    吃完饭婆婆正要去刷碗,王瑞泽抢了过来,“婆婆,你就去休息会儿吧。我来就行了。”

    婆婆甩了甩手上的水,在一块帕子上擦了擦,“好好好。”接着就被王瑞泽推出了厨房。

    罗霖玲这时候还在看书,婆婆从卧房里走出来。

    “你看啥子书嘛!把猪喂了没有?”婆婆穿着保暖衣和秋裤扶着门框对罗霖玲说。

    “你快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罗霖玲抬起头看着衣着单薄的婆婆不禁皱起眉头。

    “我问你把猪喂了没有?”婆婆提高嗓门,眼里多了一丝凛冽。

    “喂了!你怎么了嘛!娃娃在看书你要干啥子嘛!”爷爷在屋后编竹筐,听到屋内声音赶忙跑回来。

    “干啥子?你看她像个啥?读那么多书有啥子用?以后能干啥子?”婆婆穿着拖鞋,往爷爷面前走了几步,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看你是不是又好了!又要开始骂人了?”爷爷把她往外推了推。

    罗霖玲坐在旁边心里一急,眼泪又掉了下来。

    婆婆瞧见罗霖玲偷偷抹泪,指着罗霖玲说:“你看看嘛,又在哭,一天哭哭啼啼的,晦气的很!小婆娘,以后又是那么个货!”

    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罗霖玲听不太懂,只知道那是些不好的话。

    “你再说!我直接喊个车子把你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你吃没吃药。”爷爷把婆婆往卧房里一推,找来医院开的药,掰了两颗往她嘴里塞,婆婆紧闭着嘴,不肯吃药,眼神吓得罗霖玲只敢闷着声哭。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档,婆婆终于张开了嘴,爷爷顺势把药喂下去,却不想婆婆直接咬住了爷爷的手,爷爷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端起水杯,吹了吹,自己先尝了一下,水温合适便给婆婆灌下,水流到她喉咙里,在她下咽的时候爷爷赶忙将手指抽了回来,看着上面的牙印和一圈圈血渍,罗霖玲找来创可贴给爷爷贴上。

    “现在你快去睡觉。”用清水洗过手指,贴好创可贴,爷爷看着婆婆说。

    “罗吉利,你好好的男人啊!对自己的女人就这样”,说着婆婆穿着保暖衣和秋裤跑出了门,趴在门外的公路上大声吆喝“看啊,罗吉利要杀人了!快来看啊!”

    罗吉利看她跑出去穿的十分单薄,跟着跑到外面,拉过她,“要出去宣传先把衣服穿好。”

    婆婆听话的回到屋里把衣服穿好了又跑了出去,邻居们対此情此景早已习以为常,隔壁的唐奶奶往这边瞥了两眼关上了堂屋的门。

    “爷爷,婆婆又出去了。”罗霖玲眼睛微微泛肿,哽咽着说。

    “没事,等药效到了她就自己回来睡了”,爷爷摸了摸手上贴的创可贴,“她年轻的时候还不穿衣服裤子在大路上跑,那时候把我头发一把一把的扯,现在怎么说呢?咳!人老了也折腾不起了。”说完爷爷连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傻孩子啊!我们那个年代,不好说啊!当时我当兵回来,妈去世了,她的嫁妆也被兄妹分了,我什么也没有,房子是我自己搭的,地是我自己开的,我原来还有个幺妹,但是小时候家里穷,你祖父就把她送出去了,前几年还有联系,说是在南隅,可是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晓得人怎么样了。”说完爷爷拍拍大腿往屋后走,想来又要继续编竹筐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寒假作业罗霖玲已经做了一大半,妈妈和爸爸也要回来了,这几天弟弟也在使劲儿赶作业,盼着过年好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今天出了大太阳,罗霖玲把凳子搬到院坝里写作业,突然听到公路上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心里一阵激动,准备起身去接他们,结果却只看见弟弟从屋里跑出来,兴冲冲的投入妈妈的怀抱。妈妈搂过弟弟,摸了摸他的头,在妈妈怀里弟弟笑的很开心,罗霖玲愣愣的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他们,妈妈抬起头看向她,罗霖玲一惊,立马回了神。

    “还不快来提东西!人怎么憨得很。”

    听到这话,罗霖玲立马跑去接东西,妈妈在询问弟弟的学习情况,两人有说有笑的,罗霖玲一时间心里压抑的很,张着嘴也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谈起,也害怕扰了现在的这份愉悦。

    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妈妈在翻看挂在墙上的奖状,罗霖玲站在后面一脸期待,却只看见妈妈拿下弟弟的奖状认真翻看。

    “老二,不错啊,拿了好几张奖状呢!”妈妈转过头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透着骄傲,罗霖玲觉得熟悉又陌生,好像几年前妈妈也对自己这样笑过,也许是在梦里吧。罗霖玲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耸了耸肩。

    “霖玲也得的有奖状。”爷爷从屋外走进来。

    “是吗?”说着妈妈翻了两下,“还可以。”说完又不知道去忙什么去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婆婆的病情越发严重,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里。

    “罗英芳,你去喊你妈回来嘛。”爷爷披着军大衣冲着楼上喊。

    “不用去,她自己晓得回来。”

    罗霖玲坐在堂屋里烤火,等着婆婆回来,听着妈妈这么说心里有点放心不下,因为她觉得婆婆是不会自己回来的,于是便走出门去。

    “你别去,你把她莫法。”爷爷站在门口朝罗霖玲的背影喊。

    见罗霖玲头也不回一个,爷爷又转身冲楼上喊:“罗霖玲她去喊去了,你莫快去嘛!”

    楼上

    “走嘛,我们一起去把她喊回来。”妈妈向着躺在床上的爸爸说。

    “去啥子去嘛!年年都是这样,我回来又不是给她当下人的,她这样啥子意思啊!”爸爸躺在床上,嘴里叼着烟,气急之下呛了一口,突然咳嗽起来。

    “那罗霖玲都去了。”

    “去她的啊,又不得把她吃了。”说着爸爸翻了个身,把烟灰抖进床头上的烟灰缸里。

    罗霖玲走到李姑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李姑父。

    “你爸妈怎么没来?你……”李姑父站在门口把着门,话还没有说完,屋里的人就冲过来推开他的手臂。

    “怎么是你?你爸妈走哪去了?怎么喊你来?你是个瓜的吗?哪个人喊你来的?饭把你胀多了?”婆婆冲到罗霖玲面前,推了她几下,李姑父见情况不对,赶忙上前拦住了婆婆。

    “你快回去,喊你爸妈来!”李姑父刚说完,婆婆就给了他一掌,没有做防备的姑父差点一个踉跄。

    婆婆推开李姑父,快速冲到罗霖玲面前,直接上脚踢了两下,一脚踢在罗霖玲膝盖上,还有一脚踢在大腿上,紧接着又推了几掌,把罗霖玲逼到河边,姑父从后面跑上来拉住婆婆手臂,不准她再向前走,却不料她又一脚踹在了罗霖玲肚子上,往后一仰,罗霖玲就摔在了河沟里。这条河里经常排放污水和生活垃圾,所以老是有一股子怪味,罗霖玲觉得手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软趴趴的,捏了两下抓起来一瞧,原来是只死耗子,罗霖玲借着灯光看清了那玩意儿,直接往水里一甩,耗子的头磕在了石头上,从嘴里落出几个米白色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还能勉强看见它们在蠕动。

    罗霖玲的靴子已经进满了水,裤子也已经被浸透了,衣服幸好穿的厚水还没有钻到里面去,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恶臭。

    “真是个疯子!那是你孙女啊!大冬天的把人弄到水里头。”姑父指着婆婆,一脸难以置信,赶紧跑到河边拉罗霖玲。

    罗霖玲爬上来,脱掉鞋子,把水倒了出来,一手提着鞋子往屋里走,背后传来婆婆的声音。

    “喊他们来喊我!你要是再来就让你再下去一次!”

    罗霖玲扭头看着婆婆,眼泪和那些顺着头发流到脸上的水混在一起,月光之下没有谁来安慰一下这个孩子,路上的小石子硌在她脚下,她吃痛的抬了抬脚又继续向前走,湿漉漉的袜子在地面留下脚印,她很难受,胸口闷得慌,揪着揪着的疼,可她又不想哭出声让街坊邻里都知道这场笑话,于是她捂着嘴,至于心口就让它敞开了的哭吧,反正不会有声音。

    罗霖玲快要走到家时,爷爷不放心的出来找她,披着大衣点着烟,一阵风吹过突然就咳嗽起来,定眼瞧了瞧,确定了前面走来的黑影是罗霖玲。

    “你怎么搞得?一身这么湿。”爷爷扯下大衣给罗霖玲披上。

    “不用,我不冷,你披着吧,我们快回去,叫我爸爸妈妈去接她,虽然是亲戚,但也不应该耽误别人休息,都这么晚了。”罗霖玲推开爷爷的手,把大衣往爷爷身上按了按。

    爷爷点头应了一声,兜里的老年机发出成熟的女声——“现在为您报时,晚上十一点整”。

    回到家里,爷爷添上炭火,叫罗霖玲去把衣服换了,又把水壶里的水倒在洗脸盆里,给罗霖玲洗了个头。

    罗霖玲冻的发抖,额头上冒着冷汗,爷爷摸了摸她的额头,去厨房洗了几个老姜加了些黄糖熬水。

    罗霖玲喝了之后觉得身体发热,暖呼呼的,爷爷叫她快去睡觉,出点汗就好了。

    “可是,婆婆还没回来啊。”罗霖玲觉得腿上有点使不上劲,握着楼梯扶手,指甲盖都有些泛白。

    “我叫你妈他们去。”爷爷挥了挥手,让罗霖玲快些上去。

    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罗霖玲听见吵闹声,脑子里像是在跑火车,耳朵“嗡嗡”的,嗓子疼的难受,想说话却不能发声,只感觉到喉咙里涌上的血腥。

    撑着床沿站起来,罗霖玲的腿打着颤,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站都站不稳,只得又躺回床上,想起了一句话“睡不着,眯着”。

    迷糊之中仿佛听到爸爸和妈妈又在吵架,罗霖玲使劲儿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没有人知道她,没有人关心她,就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等天明,等花开,等日落,这样她也不用害怕黑暗,可以点燃蜡烛温暖自己,不会有人再来将其吹灭。

    终于还是因为没有力气,罗霖玲放弃抵抗,任那些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里,涌入到自己的脑海,肆意的卷起风暴,把她心底美好的愿望一点一点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