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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久坐、久躺,难免长出褥疮,外婆便上山为他寻草药,捣碎了敷在疮上。
外婆拾草药,不单寻一种,七七八八的,算下来品种也是繁多。有的草药须新鲜入药,有的须晒干了使用。
明远心想,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自家外婆还会些治病的技能。她虽只是找些草药,煮水、泡水、捣碎贴敷,在明远看来,全是过硬的本事。
某日,外婆一个许久未见的姐妹走了一二十里地来找她,说是在家里发现了一本族谱,许多字不认识,想弄明白个中关系。她给孩子们打电话去,孩子虽已成人,对族谱却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个所以然,她便来找了外婆。
外婆识得一些字,对百家姓也颇有了解,她们看着那族谱聊得正投入,外公却在屋里呼唤她,想翻个身。明远去了,发现外公背上得继续敷上草药,他虽不愿打扰外婆和另一位婆婆,但这件事缓不得。
“哎哟!这草药再用一次就不够了,明远,你去山里帮我采点草药回来。”外婆看着前两日采回来的药草只剩了一小撮,犯起了愁。
“我?去采草药?外婆,您开玩笑吧?”明远面露疑惑。
“这个你是可以去的!”外婆说话果断,充满对孙子的信任。
明远嘀咕:“外婆不是不让我上山的吗?现在不怕我走丢喽?”
外婆不急不慢的说:“上次我去山里边采药,正好看到峭壁旁边的草堆里有这个草。况且,前些日你也看到了这个草的样子。对你来说不难!”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明远描绘那草的模样。甚至连草的形状、高度、色彩全说了一遍,生怕明远记错了。
但她一说完,又赶紧补充:“不许到深山里去啊!”
“知道啦!不会再去啦!”上次去山上的种种疑惑,突然又跑到了他脑子里来。
“看你上次,量你也不敢了!”
明远点点头。
他脑中回想了一遍从家到峭壁的路线。现在是下午两点,去采一趟草药回来,时间也是富余得很,并不像上次。
外面天朗气清,云淡风高,是个好日子。百雀山上,飞鸟成群,有的飞来,有的飞走,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明远在这熟悉的鸟叫声的环绕里,很快走到了峭壁,四下寻找,那草药也极容易就采到了。
采完草药时间尚多,明远站在峭壁上看山脚下大河流淌,山峦叠翠,心里无比舒畅。
越是枯燥乏味的乡间生活,越需要来看这辽阔的景色。
他突然佩服起那些大隐隐于市的人。毕竟人心多变,人的状态也极容易变化。即便他总能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些时日堆积的枯燥乏味和孤独挤满他心间,让他感到几分抑郁。
此时站在这山崖之上,天地之广,他竟觉得这峭壁是为他而生,为疏解他心里这一抹看不清的愁绪而生。
他从草丛里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对着天晃晃,对着那河晃晃,好像自己是个画家。当完了画家,他又拿那狗尾巴草当剑使,学影视剧中人的动作,左右上下舞动,虽然自觉傻气十足,心里却倍感畅快。
一阵自我的“群魔乱舞”之后,所有不快的情绪已然消散,他叼着那根狗尾巴草躺石头上看天。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心里只剩下了愉悦。
他担心自己不小心又睡过了头,在手机里上了个闹钟。拿出手机又莫名生出些无奈,这手机已不再是手机了,不能打电话,不能发微信,不能发信息,最后沦落为闹钟!虽则偶尔还能用它拍拍照,但是照片不能与人分享,也自然少了几分乐趣。
想罢,他放下手机打起了盹儿。没成想,这睡得正香甜,忽听一声枪响,紧跟着又一两声枪响。山上鸟群惊飞四起,他也被惊醒了。
平时只听人说,有人去野外打鸟,而今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一二。他不予理会,继续躺着睡觉,但鸟儿的声音,比之前响亮、杂乱,吵得他没法继续休息。他瘪瘪嘴,坐了起来,眼前依然风景如画。
草丛里窸窣作响,是脚踩在干枯叶子上的声响,单听那脚步声便能猜到是猎鸟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他背后茅草丛里想起:“嘿!你有没有看见一只大鸟?深色的,中了一枪。”
那人快步走来,约莫四五十岁,着一蓝色粗布衫,大筒黑裤,脚踩深色布鞋,体格强健。他一脸黢黑,一看便知是本地人,常年受着日晒风吹。那人一手扛把简易步枪,一手提只巴掌大的灰色鸟儿,鸟儿已奄奄一息,腹上还在往外滴着鲜血。
明远觉着那人说话不礼貌,但瞬间又接受了那种不礼貌,如果人人都来要求乡野村夫知书达理,那世界也就乱了。况且,他明远自己本人也是个粗人,与那村夫比,似乎也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只是,他见不惯这种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
早些年,各处都在提倡保护鸟类,现在城里飞鸟倒是更多了,还曾有过麻雀停在他脚跟前啄食的情形,它们一点不怕人,人与自然的距离在逐渐拉近。但这天高皇帝远的,谁会来大山里来监督一个村夫?
他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悦:“没看到。”
那人叹了口气,悻悻地走了。
明远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继而又绕回来,走了几步又绕远了去,兴许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还在苦苦寻找自己打中的猎物。
他未加置理,也不知那人是何时离开的,缓步走近峭壁,放飞着思绪。
“唧唧,唧唧,唧唧…”有只鸟儿叫了起来,声音柔弱似幼雏,却又缺乏幼雏的生机,或是被猎人打中的鸟也未可知。他左右看看,再细细聆听,似乎声音就在近处。
心软和好奇使他迈开了脚步。
他记得上次的教训,若十步之内没发现那只鸟儿,便立即返回离开。
天开了眼,要让他有个伴,他才走出五步远,便看到了在草丛里蜷成一团的黄色小鸟,有气无力的。它腰部受了伤,看起来像擦伤,轻柔的黄色绒毛被血液凝成了条儿,伤处血液还在略微往外渗出。
明远看得心疼,伸手去抱它:“别怕,我带你回家,外婆给你上点药就好了。”
鸟儿已没有力气反抗,它半抬起眼皮看明远,“唧唧”声越来越弱。
鸟儿落在手掌上,明远感觉毛绒绒的,温温的,想去呵护它。
他小心捧着小鸟,端在怀间,轻轻抚摸它绒绒的毛羽。没走几步,他便回过眼来看下小鸟。不知是受伤严重,还是觉得几分安心,鸟儿已然沉睡。轻轻呼吸的肚子碰到明远掌心,令他觉得这温温的、茸茸的小活物又可爱又可怜。一想,他便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