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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福今天穿了身旗装,饶是布料厚实,仍是能隐隐闻得到金疮药的味。允宁张了张口,始终没有问出来。
阳光炽热,照在路边的月季花上面,金灿灿,闪着光。间或有几只蝴蝶飞来飞去,恺福边走边盯着蝴蝶,只顾发呆,并不说话。
“许先生倒是对你上心。”终于,还是允宁打破了沉默。
恺福转过头,对着允宁笑了笑,只是因了吃饭时的那句话,她心里忽然别扭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秀蛮可怜。”半晌,她才道。
“她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允宁不以为然。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向回走着,正碰着旈夏在半山腰等着,见到恺福,拉着她的手说道:“大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恺福撇了撇嘴,不悦地问道:“什么事儿?”
旈夏笑着说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已经到了园子里了,老太太特意交待了,让告诉大小姐这几日可不必回府了,跟着老太太住。这会正等着你呢,快些回去吧。”
恺福听旈夏这般说道,方才高兴起来,眯着眼笑着冲允宁摆了摆手,便拉了旈夏的手朝园子跑去。
允宁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茉莉忙道:“爷,太爷派人来请了,让你去听琴居呢!”
“听琴居”,顾名思义是个听琴的去处,附的是嵇康等人在竹林之中饮酒清谈听琴纵歌的风雅,可想而知,此间必然是要有一片竹林的了。
允宁洗了脸,换了衣服,收整好了,方才匆匆赶到西园竹林之中,竹子甚是蓊郁茂盛,清香袭人,配着汩汩水声,宛若置身江南。
林中有一座“凤鸣亭”,允宁进了亭子,敲了敲石桌,石桌竟向外转开来一个洞口,允宁顺着洞口下了石阶,底下别有洞天,酒柜、娱乐一应俱全。
两家的老太爷等人正围着裹了墨绿皮革的檀木鎏金长桌抽烟、聊天。
允宁进来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又扫了一圈在座的人,发现琮中还未到。
“最近这些事,倒是难为你了。”唐云昌对着允宁感慨道。
“男人家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陈世修道。
正说着,琮中也赶了过来,正坐在允宁对面。刚刚巧,一张桌子左右分别坐着唐府与陈府中人。
“这倒很像谈判了。”陈世修打着“哈哈”说道,示意允宁、琮中等人互换了座位。
都坐定了,唐云昌方说道:“孙逸仙已经在广州任职大元帅,如今一南一北两个政府对峙,形势不妙。日本人和英国人也开始着急了,又有美国人、德国人掺了进来,如今一味地死守着从前的局面不变通是万万不行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想一想,到底是挺南还是挺北,联英还是联美?
恺福的后背被浸了汗,皮肉都粘在了一起。回到房里,新上了药,又打了消炎针,才换了件透气凉快的汗衫。
老太太说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一会要听戏去。
恺福懒懒地回道:“疼得难受,加上聒噪,更烦了。不如我自己去湖里游船去。”
老太太心疼恺福,只好由着她去。
下面人料想着大小姐要游湖,早就预备好了船。唐老太太又担心天热,又让抬了两盆冰块到船上去。
恺福喊了阿珍、阿珠两人,搭了船,因她要听《良宵引》,又找了吹洞箫的梁小容先生和琴师静雅先生,跟在另一只船上。
荷叶田田,船桨划动激起的潺潺水声,和着洞箫悠扬、琴声细微,恺福盖着纱质薄毯,半卧在软榻上,说不出来的心神畅悦。
每回来园子住,她最爱的便是游湖、看烟火和听戏。
“出了国,哪里还有这些乐事?”她想。
从远处隐隐约约地飘来《牡丹亭》的唱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柳梦梅是什么样的?”她想。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自己也琢磨不透。
“小姐,你看!”阿珍忽然伸出手指着远处,说道:“岸上站着的人好像是二爷。”
恺福听她这么一说,便站起来,走到船舱外面,看了一会,说道:“是二哥。他来干什么?”
饶是这样说,阿珍还是让船朝玞和划去,玞和待船离得近了,便跳上来。
“你来干嘛?真扫兴。”
玞和“嗨”了一声,道:“打量我稀罕来找你呢,孟家太太带着孟小姐过来了,娘让我喊你过去呢!”
恺福正觉无聊,听说茜姝来了,喜不自胜,忙让船回去。
老太太见茜姝长得娉婷秀雅,十分喜欢她,又听说是恺福的同学,更加欢喜了,便让她坐在身旁陪着看戏吃茶。
恺福换了衣服,来到座前,一一行了礼,坐在茜姝旁边,一同说笑。
恺福道:“我正烦闷呢,还好你就来了。老太太这样喜欢你,肯定要多留你住些时日,这就最好了,咱们还有好些话没讲呢!”
茜姝道:“我也是想着你在呢,要不然我是断不会来的。”
恺福听了这话,打趣道:“呦,这话说的,咱们家是有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一边说,一边笑着去戳玞和,茜姝又羞又恼,脸红红的,转过头去不理她。
恺福叹道:“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出本子,还要搭着脸赔笑,我才不乐意呢!”
茜姝便道:“可不看戏,能干嘛呢!”
恺福道:“听我大哥说,他买了许多外国的电影片子进来,要是能放给咱们看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玞和道:“要看电影,这好说呀,现成的机子呢,几天前大哥就搬了这边来。”
恺福一听这话,倒是很乐,便道:“妙极妙极,咱们吃了晚饭就去找大哥要机子去。先抢先得,老太太和太太是不爱这些的,那就咱们先看过了,再让其他人看。”
三个人正打算得开心,谁想唐太太却骂道:“小孩子家的,总是坐不住,看个戏也要这样聒噪。”
好容易捱过了听戏,老太太回房休息,恺福便拉着茜姝在园子里逛着。
茜姝边逛边叹道:“你们家这园子可真是好。原来我们家在山东也有这样的一个园子,唱戏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墙头上,好不自在。进了京,什么都没了。”
恺福笑道:“喜欢这园子还不简单,早晚你嫁了咱们家,不还是你的!”
茜姝一听这话便又恼了,急得说不出话来。
恺福仍笑道:“我二哥除了脸皮厚了点,其他哪样不好?你嫁了进来,首要的,同小姑子的关系就不用担心,天大的好处!”
茜姝更恼了,骂道:“再这样乱说,看我不理你了。”
恺福走累了,便坐在回廊上,同茜姝逗鹦鹉。正碰上琮中同允宁一齐走过来,见着恺福和茜姝,便问道:“你们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恺福道:“瞎逛呗!怎么,这里是咱们来不得的地方吗?”
琮中便笑道:“这倒不是。这位是?”
恺福忙介绍道:“这是孟家的小姐,受了太太的邀约,跟了她母亲过来作客的。”
琮中一早就听说要给玞和说亲的事,便知必定是眼前这位姑娘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告了辞,同允宁匆匆离开了。
恺福越发觉得没意思,茜姝也看得出她同允宁之间有些不妥,便问道:“你们没事吧?”
恺福叹了口气,说道:“有事没事的,有什么意思。”
茜姝便劝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也说不准人生是怎么样的,若是为了这样的事消沉,实在不值得。”
恺福勉强笑了笑,只靠在柱子上逗着绿头鹦鹉。
茜姝见她这样,便道:“那么前些天你说的报纸报刊的还要不要做了?”
恺福方想起这事,立刻便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怎么倒忘了这事了呢!自然要办了!这是头一等的大事!正好趁着这些天咱们俩在一起,自然是要好好商议了。”
茜姝便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可是连体己钱都预备要拿出来了……”
这样说着,恺福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月,明朗了起来。她挽了恺福的手,笑着道:“先是要寻个好地方才是。咱们坐下来,一步一步地都得打算清楚了……”
“这才是呢!这么多好的事情不去做,偏要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呼天抢地的,真是羞!”
“谁呼天抢地了,真是的!咱们回去吧,等会吃了饭,晚上有烟火看呢!”
晚膳仍然吃蟹,恺福受了皮肉伤,不敢吃这些发物,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大家享用。老太太又忍不住心疼了一番,嘱咐厨房留点螃蟹腌起来做酱蟹吃。
恺福道:“又不是没吃过的,谁又馋死了呢!反正今晚有烟火看,吃什么有什么要紧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方笑了起来,骂道:“你呀,就是玩的心思!”
放烟火的台架子早早地便已搭了起来,刚到二更,两府里的人便都预备齐整,一起来到西侧园外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上。
虽是空地,也照例用围栏围了起来,四周的架子上、围栏上、树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灯火通明,甚是绚烂。
要放烟火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因此周围也都挤满了住在附近的乡民,各种嚷叫笑声充斥耳边,十分热闹。
陈家的太太小姐们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才来,此刻两府的人才见上面,少不了一番寒暄。允宁规规矩矩地跟在陈老太太身后,也向恺福打了招呼。恺福刚刚同陈老太太行了礼,只作看不见他的样子,低着头,一心等着看烟火。
几枚礼炮响过之后,烟火便开始了。最先的便是“百花齐放”,恺福将胳膊抵在长条桌上,仰着头呆呆地望着。没有几个人能在烟花绽开的时候无动于衷,恺福更是如此。这个时候她越发地难过了,外面轰轰烈烈地喧嚣热闹,她心里面却止不住地孤凄冷落,烟火也并没什么好看的。
恺福捧着脸,闷闷不乐。老太太见她这般,以为她外伤发痛,忍不住摩挲着她的头发。恺福挤了挤笑容,眼角尾光扫过,才发现不知何时允宁坐在了她另一旁的位子上。
看着恺福略带错愕的神情,允宁只是眯起了他狐狸一般的眼睛,微微笑着。
恺福忽然倔强起来,她转过头,仍然捧着脸,盯着夜空里的烟火看着,那一点一点陨落的光芒像是被吹落的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