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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三日一早,我师父四人出去打探消息,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才回来。
“大哥,陛下和康先生他们有消息吗?”
谭嗣同一见到我师父,便急忙问道。
“陛下那边,我打听不到消息。不过,也请你们两位放心。在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想,慈禧应该只是把陛下软禁起来。或许,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至于康有为、梁启超两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听一位在步军统领衙门的朋友说,刚毅派出了很多人,一路追查两人。”
“那康先生和启超摆脱追捕了吗?”
“目前还没有两人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步军统领衙门没抓到人。不过,可惜的是,除了杨锐、林旭两位大人,康广仁也被抓了。
还有,刘大人,你的府邸也被查封了。很多巡捕营的人进入你府中,正在查找大逆不道的证据。另外,外面又张贴了追捕维新派的第二批名单,我抄了下来,你们看。”
刘光第急忙问道:“王大侠,那我家人的情况如何?”
我师父支支吾吾地说道:“听你的邻居说,你家人好像全被带去审讯了。”
刘光第闻言,脸色惨然。
谭嗣同接过我师父的字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追捕文廷式,革职拿办徐致靖、黄遵宪、宋伯鲁、张荫桓、王照”。
谭嗣同、刘光第两人见字如见人,不禁泪流满面。
许久,刘光第叹道:“复生,我要去自投罗网了。”
我们几人大吃一惊。
“刘兄,你何出此言。慈禧、荣禄等贼对我们恨之入骨,定会将你置于死地。”
我师父也在一旁劝道:“刘大人,你只需待在镖局里,等风声过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你们出城,无须担心。”
“你们的好意,刘某心领了。可是,我一想到,巡捕营的人每日逼问在下的妻子、母亲,甚至还要给她们上刑,就难以入眠。复生,我和你不一样。”
我们听了,不禁黯然。
刘光第说的没错,巡捕营为了捉拿他,免不了会让刘光第的家人吃尽苦头,甚至严刑拷打。
而谭嗣同与刘光第的家庭背景不一样,决定了两家人所受到的遭遇不一样。
刘光第出身贫寒,幸好有人资助,才能考上进士,当上朝廷命官。刘光第被革职后,朝中自然无人替他家说话。
而谭嗣同却出身于官宦世家。其父亲和岳父都是身居高位。
特别是谭嗣同的父亲深受左宗棠器重,升迁很快,现在已经晋升为湖北巡抚,妥妥的封疆大吏。
因此,刘光第和谭嗣同虽然同是维新派的核心,又同为军机四卿。但在朝廷的追捕公告上,却是不同的表述。
两人都是革职拿办,但在刘光第名字后面又多了四个字“查抄家产”。
虽然我们苦苦相劝,但刘光第却担心自己一日不归案,家人便多受一日折磨,执意要自首。
“刘某的母亲年老多病。若是巡捕营对她审讯,恐怕她会有个三长两短。身为儿子,怎能一逃了之,让家人受累。诸位,请别劝了,我心意已决。再次谢过王大侠,复生等诸位的营救之恩。”
说完,刘光第掸掸衣裳,朝我们揖了揖手,便起身走出。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
我亦起身说道:“刘大人,我送你。”
刘光第停下来,转身对我说道:“刘某现在已是朝廷罪人,跟在我身边,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大侠,请留步。”
“没事,我远远地跟着,就可以了。”
“那请自便。”
二师兄段一凡说道:“老侠,我和你一块,送送刘大人。”
“好。”
就这样,我们师兄两人跟在刘光第后面,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此时,主要街道上,出来巡逻的巡捕营军士开始多了起来。
刘光第一路昂首挺胸,只管朝皇宫直行,先后和三队巡捕营军士擦身而过。
而这三队人竟是没发现,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人就是他们要捉拿的刘光第。
唉,清军打仗不行,抓人也不行。
直到快接近皇宫的时候,刘光第才被捉拿。
即便被按在地上,他依旧抬头高呼,“变法何罪?变法何罪?”
路人见状,停下脚步围观,笑着指指点点。
我和刘光第虽然少有交往,但望之,不禁恻然。
一会,我和二师兄离去,特意绕路去谭府看了一下。
除了门口有几个巡捕营的人,谭府并没有被查封,还有一个仆人开门走了出去,看来一切如常。
回去以后,我把在谭府外面看到的情况,和谭嗣同说了。
我以为他会略微心安了一些。
结果,谭嗣同惨然一笑,说道:“一个抱残守缺的王朝,一个迂腐守旧的国家,拒绝了变法,迟早要被列强所瓜分的。到时,国即将亡,家焉能在。”
九月二十四日清晨,朝廷又公布了革职抓捕的第三批维新派人士名单,有杨深秀、李端棻、陈宝箴、张元济、熊希龄等十一人。
二师兄段一凡刚出门就看见清廷贴的榜单,就赶紧抄录回来,走回镖局的会客厅,交给谭嗣同。
看着二师兄抄录回来的名单,谭嗣同顿时眼睛发红,握住纸条的手抖得不停,嘴里念念叨叨,轻喊着“营救陛下”和维新派人士的名字。
“复生,复生。”
我师父轻声唤了两声,大概是打算劝慰他一番。
但谭嗣同却置若罔闻,就像是突然失聪了。
看他那副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但偏偏无可奈何。
两天来,清廷大肆抓捕维新派人士。主要街道上,十六个城门口等地方,到处可见手持洋枪的巡捕营军士。
这种情况下,别说营救光绪皇帝了,就连谭嗣同自己也不知如何逃出北京城。
就在这时候,大师兄郑梦启领着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其中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纳兰公子。
只见他比起以前,发生了巨大的改观。
原先那齐腰的长发已剃光,身上不再是那套油腻不堪的长袍,改为干净的僧服。
难道纳兰公子已看破红尘,遁入了佛门?
纳兰公子身后还是他那位忠心老仆——何大清。
我师父看见纳兰公子,满心欢喜,赶紧招呼他入座。
“纳兰,我本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你自个来了。”
“我能不来吗?自从答应你,准备去天津杀贼,我连匕首都磨好了。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
“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现在全城都在追捕维新派人士。这两天,街头巷角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唉……这位,想必就是谭嗣同先生吧。”
“正是。复生,这位是我的挚友纳兰公子。”
我师父和纳兰公子聊了几句,便拍了拍谭嗣同肩膀,将纳兰公子介绍给他。
谭嗣同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但神情还是有些呆滞。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谭嗣同,见过纳兰公子。”
“见到你太好了,谭公子,我今天就是为你而来的。我在外面听说,清廷的鹰犬正在到处找你,便猜想你还在北京城,就在源顺镖局里。果然没错。”
“谭某除了大哥这里,也无处可去。”
“谭公子,我刚好有个办法,可以帮你离开北京城。”
纳兰公子这话一出,我们几人都十分惊喜。
我师父更是急忙走上前,抓住纳兰公子的双臂,急迫地问道:“纳兰,此话当真?”
“当真。就在昨天,清叔的儿子何磊来我府中,看望他父亲。我便留他吃饭。一聊起当前,何磊对维新派的遭遇是扼腕叹息,对太后一党是深恶痛绝。
当然,这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说。我一听他这么说,又想到何磊刚好是清廷汉军的城门吏,便有了想法。诸位,这城门吏虽然只是七品的武官,却掌管着外城城门的门禁。
何磊刚好是右安门的城门吏。这个月,他负责晚上值守。我当时就问他,要是我有一个朋友,正好又是维新派人士,敢不敢偷偷帮忙弄出城去。他当场就拍着胸膛保证,绝无问题。”
一旁的何大清亦笑道:“何磊就是在下的犬子。他虽是一介武夫,但能明辨是非,对变法一事素来是坚决支持。
谭公子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犬子全读过,仰慕已久。要是他知道营救的是谭公子,都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顿时,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谭嗣同的身上。
这可是一个绝佳的逃出生天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