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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赶去医院。直到和从楼上走下来的索菲亚相遇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小萍她已经不在了。
索菲亚很有默契地朝我走来。我们两人走了一小段路后,坐在医院里的一张长椅上。
“索菲亚,谢谢你,这十几天来照顾我妻子。”
“雷先生,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摇摇头,问道:“昨天早上,她真的醒来了吗?”
“是的。白姐姐床头有个按钮,连接着外面的门铃。她每次醒来就会按响门铃。昨天早上,我听到门铃响起,就走进去。
白姐姐说她有点饿,我便端来一碗稀饭,放在她的餐板上。吃完后,她又问我,有没有镜子。我说,姐,你别看了。但她坚持要看,我便拿过来小镜子,扔在她床上。
她一看自己的容貌,便哭了,说情愿现在死去,拿去火化了,也不愿意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白姐姐哭。说真的,我当时也难受极了,真心希望白姐姐早点解脱。她那样子就是活受罪。”
我忍不住问道:“她的模样真的发生了很大变化吗?”
“嗯,昨晚,白姐姐她,多处皮肤出血。而且,脸上的淋巴肿块全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心里明白,熬不了多久了。
看完镜子后,白姐姐开始焦虑起来,想着怎么办,才不让你见到她。后来,白姐姐叮嘱我,要是你来了,就让你去曼哈坦花市买玫瑰。
白姐姐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把头发仔细地整理了一番,便侧身过去睡觉,并让我不要叫醒她。那时,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寿元将尽了。”
沉默了一会,我艰难地问道:“那她走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旁边。”
“在的。”
“她最后有说什么吗?”
“就喊了两个人名,一个是雷先生你。”
“那另外一个呢?”
索菲亚想了一会,学着说了几声,同一个中文的发音。我听出了,那是“娘”字的发音。
我的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原来,白萍,她想她母亲了。
或许,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是最好的安排。
白萍不想让我,看见她最后的样子。我又何尝不是。
至少,她在我的梦里,依旧是美丽的、清秀的、温柔的……
“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对了,前天的时候,白姐姐还说,希望你以后能够娶一个年轻的,给你生娃。当时,我没写在纸条上。”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说完,我掏出几张大面额美元,塞给索菲亚。她没有拒绝。
当我起身走了几步,索菲亚从后面追来,喊道:“雷先生,殡仪馆两天后,会把白姐姐的骨灰送来医院。你记得过来拿。”
“嗯,我记住了。”
两天后,我把白萍的骨灰盒带回家中。
康寿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纽约的几处陵园看看,安葬白萍的骨灰盒。
我说,先放在家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几天后,我终于想通了。
于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我把赵应勤、陈馆主、戈梅尔也喊到家中。
在美国,他们三人和康寿延一样,是我唯一可以信赖和咨询的朋友。
人到齐后,我便说道:“你们也知道,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决定回去中国。”
康寿延一听,便说道:“可是,清廷……”
我打断他的话,说道:“寿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听我说,我必须要回国,完成三件事。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第一,我要回去给嗣同、广仁他们扫扫墓,还要去看望李闰,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
第二,我要回去找纳兰公子,打听我师父的遗骸,有没有被安葬。
第三,我要带小萍的骨灰回国安葬,顺便把她的信带回去。
这几天,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她给她母亲和李闰,写了好几封信,只是没有寄出去而已。
我想,我再不回去,怕她母亲和李闰以后没有机会,亲眼看见她的信了。
我请大家过来,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我是想请大家帮我想办法,怎么能够回去,且不被清廷通缉。”
沉默了几分钟,康寿延首先说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回去。那我的意见是先做个整容手术。我认识一个外科医生叫做克莱尔。
他经常帮人处理脸部的疖肿,痈,脓肿,据说是纽约最好的外科医生。
我想,在你回国之前,让克莱尔帮你做一下脸部特征的一些改造,比如,把你的单眼皮割成双眼皮之类的。这样的话,你回国之后,清廷的鹰爪不容易认出你来。”
“好,那你帮我联系下克莱尔医生。”
康寿延这个提议是我没想过的。
我不知道纽约的外科医生可以帮人进行脸部的改造,包括单眼皮割成双眼皮,也是第一次听说。
赵应勤说道:“我可以去找脱蕾丝先生帮忙,把你的户籍档案,改成美籍华人身份。
有了这层身份,万一你在大清国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驻大清的美国公使馆,还可以随时回来美国。”
“好的,谢谢赵大哥。”
1882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了《排华法案》。该法案规定,1882年以后,进入美国的华人劳工,不再允许定居美国。在工作一段时间后,须遣返国内。
以前,美国缺乏劳动力的时候,千方百计去骗华人青年来美国修建铁路,挖矿等等。等到经济发展起来后,美国联邦政府又开始歧视华人,属于标准的过河拆桥行为。
虽然很多州和企业为了自身利益,自行抵制《排华法案》,但它毕竟让许多旅居美国的华人劳工变成了非法移民,其中也包括我。
这也是赵应勤,为什么要定期给脱蕾丝送钱的原因。在唐人街,非法移民的华人太多了。如果纽约警察局愿意,随时可以抓捕他们,遣回国内。
由于脱蕾丝紧紧抱住鲁比奥家族的大腿,随着鲁比奥当上纽约州州长后,脱蕾丝也晋升为纽约警察局的局长。
以赵应勤多年送钱给他的关系,脱蕾丝帮忙办我这件小事,应该也不难。
陈馆主憨厚地笑了笑,说道:“我这边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不过,你走后,我会时常到你家中看望你父母的。”
“多谢。”
令我出乎意料,戈梅尔很认真地说道:“师父,我想和你一起去中国。”
“啊,你确定?”
“我确定。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可是,戈梅尔,大清国现在不太平。你去了,可能会遇上战乱。”
最近一年来,革命党人发起了萍浏醴起义等好几次反清起义。这些,纽约的报纸也有说过。
“没关系,我不怕。你带上我吧,师父。”
“那好吧。”
我们几人聊到中午,便在一起聚餐。我开了两瓶珍藏已久的洋酒。大家知道和我相聚的时光不多了,都开怀畅饮。
到了晚上,我把要回国的事情,也和父母说了。起初,他们两人也不同意我回国。
我便把今天和康寿延他们商量的计划,又详细说了一遍,保证自己回国后一定不会被通缉,并承诺自己两年后,会回来美国。他们这才勉强同意。
1907年7月29日,我和戈梅尔订了两张五天之后前往广州的船票。
如今的我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美籍华人,连我父亲的身份也改成1882年之前移民的华人劳工,属于可以定居美国的华人。
而我母亲的身份更夸张,直接改成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才是北美这片辽阔大陆的原主人。
1620年,一艘名叫“五月花号”的轮船抵达北美。船上有102个欧洲白人。他们就是早期迁移到北美大陆的欧洲人之一。后来,随着美国独立,他们改叫美国人。
刚开始的时候,美国人和北美大陆上的原住民——印第安人相处得很好。
在美国人初到美洲大陆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印第安人的无私帮助,特别是食物的赠与。早期美国人也尊称印第安人是“高贵的人”。
但好景不长,随着迁居的人越来越多和人口的不断繁殖。土地,特别是可种植、可开采的土地愈发紧张,成为矛盾的焦点。
美国人开始撕下“绅士”的面具,向印第安人发起长达两百余年的战争。许多印第安人的部落被斩尽杀绝。
只有极少数的印第安人活了下来,现居住在各州的保留地里。
这就像古人所说的,象齿焚身、怀璧其罪。大象因自己的牙齿而被屠;弱小的平民因意外开采到宝石,而被认定为有罪。印第安人也一样如此。
据说,我母亲的容貌和纽约州一名刚逝世的印第安女性——杰思米娜很像,于是就直接继承她的身份,继续活着。
这样,我的户籍身份也跟着变成了混血儿,真是有点佩服纽约警察局的创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