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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天气初寒。
大病初愈,夏七支着身体倚在窗前,秋末的风属实有些冷,此时衣着单薄的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双肩。
但这天气怎么比得上她内心的阴冷与失望。
加之前段日子,一月有余,落千尘至今都没来瞧过她一眼。
原来是她多想了,自己在他眼里的确只是一介低贱奴婢。
夏七再也不想去追溯从前的真相了,她就当原主的身份已经与王爷毫无瓜葛。
那令人深陷黑暗的梦,她不想重蹈覆辙。
这一切,在冬至前,都该消停了。
……
“夏七姑娘,快入冬了,您可别再着凉了。”
清夏在夏七身后立着,手上挽着她的梅花外披长袍,以轻弱的声音提醒她。
“夏七姑娘,奴婢为您披上吧。”
见夏七不应,清夏便上前几步,展开了手中的长袍。
夏七微微抬手,阻止了清夏的下一步动作。
她仰头望着这秋冬交替之时,窗前独自盛开的一株腊梅,以此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腊梅最早在冬月盛开,即十一月中旬至次年三月。
“你看,这梅花,是不是开得太早了……”
夏七的声音很轻,轻微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就像自己当初质问落千尘那般,她忽而意识到自己问得太早了,更意识到大病过后,自己越发地像个病秧子。
……
我为什么要因为他生气啊?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不过是命如草芥的一介贱婢而已,身份本就不同,我到底在乞求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虽是夏七这般自我安慰着,但她珠玉一般的眼泪,还是于不经意间打落在摘下的梅花之上。
王爷处处躲着夏七,夏七也不理会王爷。
王爷府上的下人们,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寒冰之气。
南卿王府惊天大秘!
一向难舍难分的主仆,竟然生出嫌隙!
……
这日,宋总管带了几个奴才,捧着几打文书,来到了落千尘的书房外。
“王爷,夏七姑娘说,这些文书请您亲自过目。”
几个奴才将文书一一放置在一旁的书案上,这才退回宋总管身后。
落千尘凝视了那些堆积如小山的文书,沉下黑眸,他什么时候存了这么多文书?
“这是何时的文书?”落千尘问道。
“王爷,您忘了,前段日子您将书房交给夏七姑娘打理,让她帮批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
宋总管低头禀告,声如洪钟。
落千尘盯着那堆文书,心头的某根弦骤然绷紧。
原来以往月余之内就能堆积如此多文书,都是她在辛苦打理。
“本王自会批阅。”
落千尘遣散下人,背靠在黑木坐椅上,一双丹凤眼略过一丝莫测的光。
也许这次,对她这般,确实太过了。
落千尘随即起身,他也该去看看那只小猫有没有一丝的悔改之心了。
正当他才瞧见夏七置身于王府梅林之时,身旁却突兀地多出了另一个男子的身影。
夏七正和拜访王府的上官颜聊得正欢儿。
“多谢上官公子来看奴婢,还带来了这上好的补药,奴婢的身体定会恢复得极快。”
夏七屈身行礼,露出了难得的久违笑容。
“夏七姑娘不必言谢,照顾天下的美人儿是本少爷理所应做的。”
上官颜笑出了一股子心怀天下的感觉。
这家伙果真是个多情种啊,夏七暗自抹了一把汗。
可别与他谈天谈着,把自己搭进去了。
“上官公子,近来奴婢闲来无事,您看,可有适合奴婢的差事?”
夏七再也无法忍受没日没夜地待在王府里躺尸了,只要有人能带她出去,她就跟那人离开。
但如果那人是上官颜的话,夏七徘徊在犹豫边缘。
“这……”上官颜略有迟疑,沉眸作思考状。
“夏七姑娘是王府中人,这府外的差事,恐怕都不合适。”
夏七一听没戏便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方才你还夸奴婢美呢,那奴婢这么美都找不到适合的差事,这天下还有理儿吗?”
夏七不管了,能乱扯就乱扯吧,反正她说的话也毫无逻辑可言。
“这……的确是……”
上官颜蹙下英眉,手中的扇子握紧了几分。
可若贸然带走夏七,只怕落千尘恨不能杀他而后快。
不成不成,此举太过冒险了!
“夏七姑娘,你若闷得慌,本少爷可日日前来与你谈天解闷儿,但这府外的差事实在……”
还未等上官颜说完,夏七便主动凑近他,贴近在他耳边低语:“你若能将奴婢从这儿带出去,往后您去何处,奴婢就跟着您去何处。”
此招甚狠!上官颜原本坚定的黑亮眸子闪过一丝犹豫,被夏七捕捉无疑。
我就不信这还搞不定你!美人计我可是手到擒来!
夏七暗喜。
……
落千尘此时眼里全是他们二人暧昧的身影,好一个你情我愿,难舍难分。
也罢,他还没原谅她!落千尘只得如此欺瞒自己。
夏七转头之际,远远看到了落千尘挺拔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别月余,夏七也想要看清他那张清俊的容颜。
奈何只瞧见了他手上握着几本文书,驻足在梅林入口处,岿然不动。
所以他压根就不是来向自己求和的?混蛋落千尘,竟然还想让我看那些枯燥的文书!
哼!夏七故意当着王爷的面,如孩童一般置气地扭过头去,继续与上官颜笑谈。
落千尘明知夏七的视线往他的方向移来,那沉郁的眸子里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不稍许久,转而满带怨愤地不再看他。
落千尘不作停留,旋身离开。
……
夏七仍与上官颜交谈逃离王府之事,宋总管却带着一批下人匆匆赶来。
“公子,王爷请您出府。”
宋服庆老练地做出一个请求手势。
“宋总管,上官公子犯了何错,王爷要如此待他?”
夏七拦在了上官颜前头,展开双臂。
我看谁要动我的自由!
上官颜要是现在出了这王府,下次再来还不知是何时,那她的出府之日岂非遥遥无期?
“夏七姑娘,请不要为难老奴,老奴只是奉王爷的命令办事。”
宋服庆语气坚定,手势并未出现一丝变化。
又是落千尘!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现坏我好事,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夏七气极,一脚踢在石凳上。
痛极!夏七的脸扭作了一团。
“就算您对老奴不满,老奴也要为王爷办事。”
宋服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夏七便吓坏了。
“啊不不是,我并非不满……”
夏七无奈,得,我又解释不清了,索性拂袖旋身离去。
随后上官颜就被落千尘逐出了王府,还告诫下人,以后不准他再随意出入王府。
……
自从王爷下令,王府下人身上皆长了十个心眼儿,时刻极力阻止上官公子的拜访。
上官颜无奈,只能寻一处地方翻墙而入,不成想脚方落地,便被落千尘抓包了。
“上官兄好兴致,翻墙都翻到本王的王府来了。”
落千尘置身树下,悠然自得地坐在茶几旁的石凳上,已候他多时。
”落千尘你也不赖啊,日夜防着本少爷,现在连王府都不让人进了。”
上官颜理了理因翻墙而凌乱的衣裳,毫不示弱地回应。
“你惦记着本王身边的人,孰不可忍。”
落千尘淡若神祗,轻握茶杯,一饮而尽。
“她大病初愈,正是需要本少爷关切的时候,落千尘你别不讲理啊!”
上官颜理直气壮,抬步走向茶几,拂袖而坐。
“小七大病之时,也未见上官兄半只影子。”
落千尘适时反击。
“说得好像你去看过她一样!落千尘,你越发不懂怜香惜玉了!”
上官颜怒拍石桌,甚是替夏七打抱不平。
“离开本王的王府!即刻!”
落千尘生平第一次如此动怒,只因上官颜一语戳中了他的痛处。
上官颜见招拆招,起身怒视:“落千尘,你这王爷当得太迷失自我了!你不能因为夏七姑娘喜欢我,所以如此介怀吧?美人儿,是大家的!”
落千尘险些从震怒中笑出声来:“只因她与你交谈了一字半句?”
先不说他荒谬的美人论,落千尘不明白他的自信从何来。
“此言差矣,一字半句也好过,你现在连和她谈话的机会都没有罢?”
上官颜丝毫不慌,他认定夏七现在一定恨极了落千尘,否则她便不会求他带她离开王府这个囚笼。
“上官颜……“落千尘又扔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可比震怒更骇人。
上官颜第一次看见向来云淡风轻的落千尘如此气急败坏,三月前上次争夺百花楼的花魁之夜,也没见他如此介怀。
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奴婢如此……动怒?
上官颜忽而想起,以往仿佛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那个女子,听说已不在人间。
至于她和落千尘之间的种种过往,好似都鲜少有人提及,再多的,他也便不知晓了。
但那不重要,夏七如此可爱有趣,任谁也比不上。
上官颜任是想着,不知不觉又沉浸在和夏七之前的对话中。
“不许想她!”落千尘呵斥道。
上官颜大惊,继续与他叫板:“落千尘你不讲道理!你让我不同她说话也就罢了,你现在居然还不让旁人惦记她了!”
“本王就是不许!”
“那本少爷就偏要日夜惦记!”
两人的大声争吵犹如三岁孩童,其中的某些对话后来逐渐在王府传开。
上官颜旋身离开前忽而换上一张极为严肃的脸,他回头道:“落千尘,你若不能好生待她,便让她有一个被旁人守护的机会。”
“那个旁人不会是你。”落千尘异常坚定,即便夏七已对他心生嫌隙。
“未必。”
上官颜落下一句,便纵上屋顶,飞檐离开。
……
寒风拂过枯树枫叶,满天落叶霎时坠地。
落千尘盯着飘落的枯叶,忽而思念四起。
他忆起,那晚守在他卧房前酣睡的夏七,那时他极想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可她醒了。
深夜最易让人迷失。
他问自己究竟是谁之时,好几次他都快按捺不住要告诉她了。
可他不能,不能告诉她是影子,只能是影子。
……
翌日,落千尘让下人给夏七送了许多新衣裳以及她平常爱吃的糕点。
“夏七姑娘,这是王爷赏您的。”
杏春以笑脸相迎,带着其他两个婢女端来了所有的赏赐。
夏七坐于太师椅上,在书案前动笔书写着,并未理会她们。
“就放在那儿吧。”
夏七抬眼瞧了瞧许久未见的三个婢女,估计没有看到她们的这些时日里,她们都撑开了翅膀在王爷身边飞。
没有夏七的允准,她们也不敢自行离开。
“清夏,过来吃糕点了。”
夏七刻意喊了立在门外的清夏。
“哎!奴婢来了!”清夏提裙迈入卧房,满脸桃花。
“各位姐姐好……”
清夏主动问候,却并未收到她们的回应。
“夏七姑娘,王爷此次赏赐的糕点,可是皇亲贵胄才能享用的,您这随便赏了下人,若王爷知晓了,恐怕……”
杏春面露难色,又刻意瞧了清夏一眼。
“下人怎么了?你不也是下人么?还是你觉得清夏不配享用这糕点呢?”
夏七骤然停笔,起身晃到杏春面前。
杏春即刻跪地:“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夏七偏就不依不饶。
她可没记错,最先在王府传出谣言的,就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人儿。
败她名声,煽动下人谣言,躲她如躲瘟疫,都拜这个婢女所赐。
夏七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姑娘……”清夏抿着嘴,悄悄拉了拉夏七的衣袖,而后摇了摇头。
夏七了然清夏的心善,但太过心善,终究并非好事。
“来,清夏,本姑娘喂你。”
夏七拿起糕点,送到清夏的唇边。
清夏倒是乖觉,虽犹豫了半刻,最后还是食用了。
“这才乖嘛……”
夏七拍了拍清夏的窄肩,露出满意的笑容。
“都退下吧,往后再让我听到谁乱嚼舌根,那就不是跪地求饶这般轻了。”
夏七拉过清夏的手,旋身往卧房里走去。
几个奴婢走后,两人便放飞自我了。
当时落千尘特地吩咐了宋总管,给夏七做了两身特别的衣裳。
此时两人围在桌旁,盯着木案上华美艳丽的衣物。
“姐姐,我听说这一日,只有王府的侧妃才会被赐予新衣裳呢!而且这衣裳,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清夏看上去极为兴奋,满眼笑意。
夏七伸出纤纤玉手,轻抚着木案上的春樱紫兰裙。
她明白,王爷让步了。
堂堂正正的一个王爷,竟然向她低头了。
夏七心底终究矛盾,落千尘对她爱答不理时,她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他终于让步,夏七反而于心不忍。
终究是心底的情,掩了那怨恨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