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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天征国为扩张领土曾征战周边数个小国,其中举国灭亡者,唤作玄启。
该国的苍灵公主在玄启皇室的护佑下,得以死里逃生。改名扶姬,化做亡国奴,混入天征。
彼时,君谦十二岁,扶姬九岁。
……
“走!快走!天黑要是还未赶到军营,便就地了结你们!”
面带怒色的几排士兵手持长鞭,驱赶着衣衫褴褛的亡国奴,踢打并施。
其中年轻人居多,老人其次,以及唯一一个八岁的孩童。
由于长期赶路,分给他们的干粮与水少之又少,这群奴隶已然饥渴难耐,几乎是跪地而行。
忍受着身体发肤的折磨,还要被灭国者如此驱赶。
忽而,一老人因体力不支而颓然倒地。
“起来!继续走!”
士兵抬起脚毫无情感地踢了踢倒地的老翁,倒地的躯体却毫无反应。
“不起是吧?敢在我面前装死……”
话毕,带头的将领取出腰间的长鞭,扬起手狠狠落下。
然而,那老翁的躯体已然失了反应,刺耳的鞭子抽打声,在这群亡国奴的惊恐与不安的情绪中传开来。
本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幕,却无能为力,这才致使他们纷纷落泪。
正行刑时,太子君谦出宫游玩的马车路过此地。
遥遥传来的抽打与哭泣之声,惊动了马车内的太子,他掀开垂帘好奇地探出头去。
便瞧见了带头的将领,暴戾施刑。
君谦有着琥珀色的瞳孔,一双桃花眼落在那群奴隶身上,只见他们身上满是血痕,个个蓬头垢面,抱在一团,眼神暗淡无光,尽是惊恐与看不见明日的忧愁。
他留意到,伏在地上的一个娇小身影,看起来像是八九岁的孩童。
不知为何,仿佛注定一般,那孩童抬起头来,凝望着太子君谦。
那是一张蒙上尘土,略微黝黑的脸,但眼神却清澈如泉,明亮若星。
只那一眼,万千怜悯生。
“慢着!”
太子君谦下意识地抬手阻止了行刑的将领。
“为何如此对待她们?”
带头的将领作揖回话:“回太子殿下,这些都是被灭国的玄启百姓,作为奴隶要驱赶到军营充工。”
君谦心生不忍,直视他道:“这便是你惩处他们的缘由?”
“属下……”那将领低下头去,不敢应答。
“她……”
太子君谦抬手指向了那个伏地的娇弱身影,那正是八岁的扶姬。
“本太子要了……”他的语气尤为坚定。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将领欲装糊涂,这些都是亡国奴,送往军营本就是为了要将他们都处死!
“本太子不想再重复一次。”
君谦略带怒意的眼神,令在场的将领与士兵为之一颤。
“是!”将领无奈,只得领命。
若是日后出了差错,正反有太子在上头顶着。
“最迟明日,本太子要见到她干干净净地出现在青宫。”
君谦抛下一句,旋身退回马车内。
“属下明白!”
“还有,你不适合为将,摘了吧。”
马车内传出太子君谦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身后的士兵便上前将他按倒在地,摘下了他的军帽。
“太子饶命啊!属下知错了!”
出声求饶也无济于事,那将领仍旧被拖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众多亡国奴中的冰山一角,在他这个太子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玄启百姓受人残害。
这是他永远不愿看到的。
他力所之能及有限,救下这一小批人,只能算作,他身为太子对于玄启灭国的一点点愧疚之心。
——
为避免日后生出更多的麻烦,太子君谦命人将扶姬的过往尽数抹去,给她安排新的身份,令常人查无可查。
扶姬也被顺利地送入青宫,却被底下的一群奴才误以为太子要让这九岁的女娃作为童养媳,常伴身旁。
一群婢女殷勤地替扶姬沐浴更衣,在她耳边议论着她有多幸运,能一眼就被太子相中。
彼时的扶姬并未懂得男女之事,只晓得那些婢女的笑声太过刺耳,像在嘲讽她不幸的来历。
但她十分乖觉,并未出现反抗之举。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百褶如意长裙,随后被推入了太子的宫殿。
扶姬站在这陌生的地界里,顿时失了方向。
她怯生生地在空荡的宫殿里试探着,瞧着无人,细小的莲步便缓缓挪动,最后瑟缩于一个灰暗的角落。
她再度希望无人找到自己。
惨遭灭国那日,敌军大火烧城,火势蔓延至皇宫,她同样是躲在一隅之地,失神发抖。
只因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父皇母后在大殿被人以长枪刺死,她心中期盼,那场大火也能将她一并吞噬……
怎料,皇室中人不甘灭绝,舍命将她救下。
扶姬想起今日抬头看到君谦的场景,她本是因脖子上的伤痕愈合时,酸痒难耐,想抬起头之后再伸手揉一揉那酸痛处,不料却撞入了君谦的眼里。
那是一个面容清雅,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温柔的男子。
也未曾想过,这位灭她国家的太子,竟会救下自己。
虽心生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满腔的怨恨之意。
灭国之痛,怎能一笔勾销。
……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太子君谦大步踏进了宫殿。
他方才在门外呵斥了底下的奴才,告诫他们往后不要胡乱揣度主子的意思。
君谦环视宫殿,并未寻到扶姬的半片影子。
想来那群奴才大抵对她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让她心有介怀,所以躲起来了。
君谦便去每个角落里寻她,终于在最灰暗的一隅,捕捉到了一个蜷缩成团的娇小身影。
君谦屈下身,单膝落地,以极慢的速度凑近她。
“你唤作什么名字?”
君谦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她脆弱的心。
此时的扶姬眼神涣散,仍只顾抱着自己,再度往角落里瑟缩,半字未吐。
君谦沉思良久,才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举起两只玉手,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君谦蹲地而行,离她远了些,表示他并无恶意。
扶姬心下微动,秀眉沉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眼前的人,虽是满腔怨恨,但他与自己一样是无辜之人。
温柔如君谦,清俊的容颜上展露着和气的笑容。
她才怯懦地低头回应道:“扶……扶姬……”
“扶姬……”君谦失神一般念着。
“甚是好听。”
君谦唇边微起,黑眸流转中似有星子垂落。
扶姬则抬起一双水眸,凝视君谦,澄澈的光里流出细微的期盼。
……
岁月如流,时光荏苒,十年一晃而过。
彼时,太子君谦时年二十二,扶姬十九。
此时的扶姬,已跟随太子多年,侍奉时长最久,后来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一树梨花下,一男一女依偎而坐,手捧诗书,眉目间流转着浓郁的情意。
“君谦,你我每日如此,这能算作读书么?”
扶姬倒在太子的怀中,替他捧着诗书,供他浏览。
谁料,太子抬起扶姬的下颌,魅惑道:“读书是读,读美人也是读……”
太子的不正经之举引得扶姬发出阵阵轻笑,笑声宛如清脆银铃。
她又故作嗔怒,以一股虚浮的力道推开了他。
“太子歪理!扶姬才不与你苟同……”
扶姬倏地起身,逃离了君谦的怀抱。
“好啊,你竟敢冒犯本太子……”
君谦毫不示弱,腾地而起,身法宛如轻燕。
寻着扶姬的身影,追了过去。
“哎呀……”
扶姬眼前忽而出现一道倩影,那出现的女子脚下一个重心不稳,便拉住了扶姬的手,这才站稳没有摔倒。
但那女子非但不感激扶姬扶了她一把,反而将这过错推给扶姬。
“你这该死的下人,竟敢冲撞本公主?!”
来者乃玉函公主,听闻她仗着自己的母妃珍妃娘娘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时常盛气凌人,脾性极差。
话音才落,也不等扶姬作解释,她伸手便要打人。
好一个刁蛮公主!
扶姬身形一闪,退后一步,轻轻松松便躲了公主的耳光。
玉函公主扑了空,更为恼怒:“该死!本公主今日非要将你碎尸万段!”
她再度扬起手时,太子君谦的声音遥遥传来,冰冷如霜:“玉函妹妹要将谁碎尸万段?”
君谦慢步走来,衣袖翩翩,无风自动。
扶姬立在一旁,神情不卑不亢。
“太子哥哥……”玉函公主连忙屈身行礼,而后仍旧不依不饶地指着扶姬,继续咄咄逼人:“这个下人冲撞了我!”
说罢,她满脸春风得意,认定她的太子哥哥会替她教训这个不识规矩的下人。
太子君谦故作恍然大悟,而后又以纳闷的口吻问道:“噢?可本太子亲眼瞧见扶姬搀住了你,你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反咬一口呢?”
听罢,玉函公主心虚地垂下头,左顾右盼,羞愧难当,娇俏的脸宛如充血。
君谦关切的桃花眼下意识便飘向了扶姬,两人相视一笑,无话自通心意。
只是,玉函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无奈,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到太子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娇嗔道:“太子哥哥……你何必为了一个下人,对自己的妹妹这般羞辱……”
跟在公主身后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而太子君谦面对公主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并不为所动。
反而笑得极淡:“那玉函妹妹方才羞辱本太子未来的太子妃,这又是何必?”
此话一出,玉函霎时花容失色,自觉松开了君谦的手,颤抖着退在一旁。
未来的太子妃?!
扶姬猛然看向君谦,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竟然说……
“玉函公主累了,送公主回去歇息。”
君谦朝公主身后的几个婢女扬了扬手,示意她们赶紧将公主带走。
“可是……”
玉函公主这才发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本是要找太子商议大事,但太子明显已然动怒,再在这待下去,只怕更惹他不快。
她娇躯一晃,哼了一声便旋身离开了。
确认公主的身影消失之后,扶姬这才扑向太子的怀中,嘴里喃喃念道:“君谦……”
君谦轻抚着她细软的后背,安慰道:“别怕……”
……
浑圆的月盘悬于暗夜,散发出森然之气。
一道影子立于长巷边缘,那人黑袍裹身,兜帽下的面容忽明忽灭。
扶姬身手敏捷地越过城墙,环顾四周,而后以极轻的脚步单膝落地。
“没人发现你的行踪吧?”身穿黑袍的男子出声问道。
扶姬迅速起身,应道:“苍灵做事一向小心。”
“给……”黑袍男子似乎早有预谋,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状的白色瓷瓶,递给扶姬。
“皇叔,这是……”扶姬颤声问道,那葫芦里的东西让她隐隐不安。
身裹黑袍的人,正是已薨的玄启皇帝的亲兄弟,唤作北瑶靖泰,同时也是苍灵公主的皇叔。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天征国太子。
北瑶靖泰面对扶姬的恐慌视若无睹,轻描淡写道:“十月断命散,此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每日添进你那青宫主子的膳食之中,不出十月,他必死无疑……”
“皇叔!苍灵不能……”扶姬倏地伏地磕头,声音发颤。
多年来,扶姬与北瑶靖泰一直在暗中通信,大多都是相互问候平安。
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皇叔也从未要求她做什么过分之事,更别提害人。
只是多年来不提也罢,这一提便要她取心上人的命……
“你说什么?!”北瑶靖泰盯着如此懦弱无用的扶姬,勃然大怒,咬牙切齿。
本以为血缘至亲,能用她一时,未料想她如此不中用!
“你身为亡国公主,竟偏袒于那天征太子,你将衰弱的皇室置于何地?将余下的玄启百姓置于何地?!”
他伸出手指着跪地的扶姬,开口便是一顿教训。
她没忘,梦里时常出现血腥的场景,以及父皇母后被杀的画面。
只是太子终究是无辜之人,又待她极好。
扶姬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皇叔,您要苍灵做任何事都可以,唯独不能伤君谦的性命,况且,玄启本就复国无望,您这又是何苦呢……”
“闭嘴!”北瑶靖泰大声呵斥。
“气煞我也!我看你是待在杀父仇人身边逍遥自在惯了,早已忘了灭国之痛!你怎去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后!怎去面对丧命的举国百姓!”
说到痛处,北瑶靖泰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那场硝烟弥漫的大战仍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上演。
“皇叔……”扶姬轻声喊道。
她了然皇叔的痛苦,彼时她年幼,记事不深。但她的皇叔却是亲眼看着玄启举国覆灭而无能为力的,执念必定比自己还要深。
北瑶靖泰哼声作罢,低头朝扶姬冷声道:“你往后莫要再喊我皇叔,此事你若不做,你我便从此不再见了,我就当国破家亡那日,从未救过你!”
话音才落,他便纵上屋顶,伴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