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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开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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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了,还睡?马上迟到了!”一个凄厉的吼声灌入耳中。

    开学了?我已经不在学校好多年,又做梦了,李之重想着。

    “二拴!”这次声音又加大了几个分贝。

    这次着实吓了他一跳,一下子坐了起来,入眼的是一幅色彩艳丽的炕围。

    “发什么呆?快点,再磨蹭小心笤帚疙瘩。”李之重扭头一看,刹那间彻底懵了。

    站在炕沿边手拿笤帚的矮个剪发头的女人,不正是年轻时的母亲吗。

    四十出头,发黑眉重,肤色匀称,鼻通牙细,鹅蛋脸,眉眼周正。

    一身灰蓝色回纺布(顾名思义)。

    袖口、肘、肩处挂劳动布补丁,正拿着扫炕笤帚瞪着他。

    “妈?”李之重试着叫了一声。

    一阵痛楚从光屁股传来传来,下意识的从被子上抓起一条灰色单裤飞快穿上。

    小裤衩对他这个年龄的农村小孩在这个季节基本是不可能有的,夏天外穿的叫半腿裤。

    所谓内衣就是一个红腰子,家做红色棉布背心,驱邪暖腹。

    村里骂人“光肚没腰子,绕街扑刀子”可见腰子的重要性。

    一个带补丁的微微能看出颜色的黑或蓝的褂子飞速套上,腰子往裤子里一塞。

    黑色(忌白或麻,丧葬专用)布条裤带一扎,袜子更是没有。

    “书包在柜上,自己收拾一下暑假作业,报名费在书包铅笔盒里,五毛钱,记住,不要丢了。”母亲大声地说着。

    尤其说到“丢了”两个字,李之重感觉母亲有些咬牙的味道。

    简直想不到这么高分贝的声音,是从这个小个子女人身体里发出来的。

    “奥,”李之重懵懵懂懂地答应道,只听门一响,母亲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这时他才能慢慢的回味,细胳膊细腿,屁股上的吃痛。

    一身破旧烂单衣的真实感,难道是……

    他赶忙看向大红柜相框下的手撕日历,小时候他家每年的手撕日历都挂在那个位置。

    1978年9月1日,农历七月廿九,日历看起来好清晰。

    一辈子不近视曾经老花的他想,难道真的穿越了!?

    李之重有些不知所措了,忽然回到过去,虽有些欣喜。

    可一想到自己故去让母亲和俩闺女何等的伤心,不禁心如刀绞。

    母亲还好,在那个世界有兄弟姐妹招呼,现在又看到鲜活的老娘,不算太伤感。

    想到失怙的俩女儿,想到再不能赴每周父女小聚之约。

    想到和姑娘们聚餐、电影、台球和电玩等一起的欢乐时光。

    想到即将升学的女儿,会不会由于自己的故去影响高考发挥。

    想到没有父亲的孩子那种失落和无助,眼泪喷涌而出,泣不成声。

    李之重在炕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禁郁闷起来。

    让一个五十岁的灵魂再去上小学,想想都觉得恶寒。

    可是不去又怎么向家人解释,怎么办?

    想想脾气暴躁的老娘和严厉的爹,不禁有些胆寒,既来之则安之吧。

    抬眼看了一下后炕,小小的弟弟妹妹还在睡觉,现在比女儿都小。

    两个黑娃子,看着就亲,不过现在不能去打搅,要不起来哼哼唧唧的,自己还要去上学。

    他看了看红柜上的米黄色木纹壳的座钟,七点四十,来得及。

    母亲之所以着急催促李之重,出生于民国十九年不识字的她也不会看表。

    要强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看表一般都是靠估,结合日头高低来判断,晚上就不灵了。

    当然这个年代不需要太准确的时间,这也是李之重多年以后才知道的秘密。

    今天也是按照日头和时针位置以为快八点了。

    这个时代座钟最大的特色就是整点鸣钟,逢半也响。

    不管白天晚上,也是照顾广大不识表的人民群众,关键人民群众还不嫌吵。

    很多人甚至认为很有面子,家里有个响动那是生活富裕的标志。

    除了钟声,自行车的铃声,缝纫机的“踏踏”声,哪个不是这样呢,可谓声声悦耳。

    穿上母亲洗好的家做鞋,一双白色麻纳鞋底黑色条绒面全手工制作的布鞋。

    记忆涌来,又不由心酸起来,一双鞋来之何其不易。

    手纳底,以小面料旧布为主材,以大案板为底铺报纸一张。

    放一层布,刷一层浆糊,浆糊是白面加水高温熬煮而成的,以五六层为限。

    晾干后按照脚大小沓(tà)上鞋样裁成鞋底状。

    再将裁好的鞋底状布片三到六层粘在一起,冬厚夏薄。

    白洋布滚边粘好,以锥穿孔,大针带搓好的麻线,顶针辅力。

    3--4毫米针距由外及内或由上到下一针针纳好。

    为减少麻线穿过鞋底的阻力,用一块儿石蜡来回摩擦麻线,效果明显。

    鞋帮的裁剪也需要鞋样,大小与鞋底匹配,黑条绒布裁成拱门状。

    这个有一定技术含量,与同尺寸两三层白洋布浆糊粘结晾干,黑布条锁边。

    绱鞋就是把合适尺寸的鞋撑两块对齐置于鞋底,而后把鞋帮覆于其上。

    如纳底转圈一针一针将鞋帮与鞋底缝合在一起。

    缝合线用麻线或工地线,绱好后将鞋撑逐一取出。

    鞋撑一般是两块儿木头,对在一起如脚型,分前后,方便绱好鞋后取出。

    如果是一块儿的话,取鞋撑就是个难题,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

    想想这鞋是劳累一天的母亲,端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针地完成的,这样的日子谁的脾气能好。

    还有这个年代一些老旧书能够保存下来。

    最重要的原因是用来夹鞋样或窗花样,不让其受损或变形,变相保存了一些珍本书籍。

    李之重家镜子很多,但门后窗台的园镜照人最清楚,他有些想看看儿时的自己。

    镜子里主席挥着手和一个光头黑小子打着招呼。

    主席图像是时代的烙印,光头是农村这时候男孩子们夏天标配,散热还不生虱子。

    黑是一夏天户外疯玩的结果。

    镜中人头大、眉粗、眼细睫毛长,圆脸上居然有一对酒窝,憨憨的,说实话,有点小帅。

    镜子这种东西好像在李之重十五岁以前没有印象,那是荷尔蒙分泌较晚的缘故。

    不过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感觉真好。

    自己儿时形象唯一留存后世的,就是八一年的一张全家福。

    那是奶奶出殡后家人聚的最全时照的。

    院子里,阳婆(太阳的方言)不高,初秋有点凉意,李之重忽然有点小激动。

    站在檐台上冲着东方大叫:“老天爷,我又回来了。”

    “你还没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李之重扭头看到了消失了三十九年的奶奶。

    一个大个白发容慈小脚的老太太,于是莫名的哭了起来。

    “咋了,你妈又骂你了?”奶奶问道。

    “没,”他说。

    “快走哇,不要迟到了。”奶奶劝道。

    “奥,”他回应着,本想再说点啥,想想日子还长,以后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