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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桑,想我同你讲个故事么?”,他没有等她的回答,自顾自说起了他的故事:
“你一定会想,我们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我们交换身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与皇兄,长得太过相似,只不过比起我的懦弱急躁,皇兄要有勇沉稳得多。
你肯定曾经疑惑,为什么我们连笑里的轻佻都那么像,那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模仿与练习。
十三岁那年,我被贬敕江南,父皇明面上是赐了我身份封了我候地,可是却在暗地里派人将我除去。
哥哥知道实情后,以太子身份到江南巡游,托人将他的九菩珠和一个香囊,还有一柄银质面具给了我,并将我安顿在了帝王下榻的江南府宅中。
他自己却带着同样的面具和八菩珠,往相反的方向拼命逃窜。
最后我被迎回长安,却听说宁王落崖身亡的消息。我捧着乌衣卫带回来的八菩珠和面具,在空荡荡的圣殿里坐了一宿。
打开香囊,是一方人皮面具,这薄如蝉翼的死物贴在我眉眼间,却有了他含笑的双眸。而后我便以他的模样活着,不知道是不是秘术士一语成谶,我果真是那什么蟒命。”
说到这冼子甄轻哼了一声,眸子里是漠然的笑。
他道:“回来不久父皇就如言薨了。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假太子’成了大晁唯一的继承人,各方势力都胁迫着我,我没有如他们所愿死掉,却日日生不如死。
我摸着自己的脸想,要是哥哥在该有多好,至少他会像这张面具上那样,果敢又坚强地笑着对我说:‘甄儿,别怕’,可是他死了。”
他顿了顿:“那年我虚岁十三,普通孩子拥有父慈母爱的年纪。我真的很怕,哥哥拿他自己的性命换了我,可我呢,却要亲眼看着他的江山崩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日放浪形骸、借酒浇愁。”
“如此三年!”冼子甄的眼里透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第三年我放逐出去的乌衣卫竟然找到了哥哥!他没有死!我终于设法见到了他,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眸子,透出水样的宁静,在屋外敌军遍布的情形下,波澜不惊地看着我。”
“我知道,那才是天子真正应该有的模样。他看着我,说甄儿你要坚强,如今内忧外患,天子需要继续放浪形骸以惑众人眼,也需要在民间重组大晁的死侍与忠臣!
尔后的七年里,我们时不时角色互换,终于,十年的卧薪尝胆,太子昭登基,改纪元为‘昭阳’。
那时他刚刚平息南胥动乱,却被临近的藩国月琉国盯上。与南胥斡旋消耗大量元气,不得已他退避姑苏,扮成我的样子上了画舫。”
冼子甄看了一眼地上的聂莼桑道:“就是在红香坊的画舫之上。”
聂莼桑萎在地上的身子猛然一抖,却听见冼子甄继续道:“为了摆脱官兵追击,他装作我的样子上了画舫,为宁府挑选歌姬舞姬,而舫外,早已重兵埋伏。”
他轻笑,看了聂莼桑一眼道:“不料他却在那里遇见了你。他曾问起我腕上不见的珠子,我便将救你之事说予他听,那天他见你手上的九菩珠,便知你就是我口中所救之人。”
聂莼桑眼前浮现那张银质面具下清俊的脸,他挑眉笑问:“故人相逢,不喝一杯?”她拨开他的袖子反问:“这是你的念珠?”
“他便将计就计唱了那出戏。舫外的士兵当真将他作了宁王,而转头去追天子。”冼子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这算是躲过一劫,这样危机的形势下他本该即刻返宫,可他却在次日由贴身侍卫相陪,前往那了我口中那座鹊桥。”
“那年残桥之上,他覆了面具、带了八菩珠,以我的模样,遇到了你。你问他宁王府还要不要舞姬,在你三声数下,他却没有如我一般犹豫。我想,从那时候起,我就输了。”
听到这,聂莼桑快要支撑不住自己手里捧着的这具躯体,这人曾今带着她回到姑苏,在鹊桥上同她说:“鹊桥上,人成双。能有幸在鹊桥上遇见的男女,是天赐的福分”,他想要这样的福分。
“那天他把你带回了宁府,却因宫中骤变而立即折身回了长安。我欣喜我能再次遇到你,这一次我决定好好珍惜。就如后来他曾对我说,说遇到喜欢的人要好好捧在手心,不要辜负。可是我用光气力,你仍旧没有爱上我。”
聂莼桑喉头一甜,血喷出嘴角,然而冼子甄却没有停下话语,那样字字锥心的话语:
“九菩珠因救你而碎裂,或者说,冥冥之中,就该是他和你的缘分。不然,为什么是偏偏是九菩珠帮你引开家奴,而不是我的八菩珠呢?”,说到这他苦笑了一声,那笑里不知是不甘还是落寞。
“天意弄人,你居然还是去了皇宫,做了他的女人。我是有过不甘的,我以为,你那样轻易地爱上了他。因为你,我居然头一次生了厌恶皇兄的心。”
冼子甄的眉头深深蹙起,这张脸,聂莼桑想,他可不会这样皱眉。他总是风流轻佻,仿佛人生无尽如意快活。
冼子甄笑了笑,悲凉地道:“可是我还是输了,我和他那么像,我以为差的仅是帝王之位。可是你还是选择了他。”
他俯下身来,掐着她的脸盘,恨道:“可如今,这大晁是我的了,我的脸也同皇兄一模一样,聂莼桑!你要不要跟我?”
聂莼桑的脸被五指狠狠地掐着,泛出不正常的红,良久,她嘶哑的声音响起:“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呵,给不起?”冼子甄狠推了她一把:“聂莼桑,其实我有时候顶恨你这样!你对谁都没有太多情绪,对人对事从来都是淡淡,我只当你素来如此,但当我看到你为他嚎啕大哭时,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有情绪的!”他蹙眉,闭上眼道:“原来我,才一直是,那个局外人。”
说到这,我眼前一片混沌,时光又回到了刚长安宫的礼场上…
冼昭手从聂莼桑脸畔滑落之时,一股黑色的魅气从聂莼桑身上蒸腾开来,她眼里的绯色逐渐化开...
一阵晕眩过后,她怔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四周的人与景都如一盏快速旋转的走马灯,幢幢惶惶模糊难辨,静止的,只有战栗的自己和清晰躺在血泊中的他。
聂莼桑不受控制似地跌身过去,颤抖着捧起地上的冼昭,像是捧着一片将要凋零的秋叶。
血染上深衣,将冼昭原本就白的脸映照地愈加苍白,退了锐气,反倒露出一种妖娆的美感。
“不要,不要…”,她口不能合,疯魔似的喊着不要,颤抖的手满是乌黑的血,汩汩地涌,挡也挡不住地涌。
“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她一遍遍重复着,仿佛怀中的人能够听见。
方才,是残女,不消灰飞烟灭也要附上聂莼桑的身体,杀了冼昭。
残女从来也是恨她的吧,也没有想过再让她活下去。这一刀,狠狠地刺穿在冼昭的胸口,聂莼桑的心上。
残女要的,是二者皆亡。
可是,她自己也是动了嗔恨心的吧?嗔恨不生,鬼魅不可附体。
残女一定是利用了她的这一点。
冼昭知道了她是被复活的生人祭品,将她压入死牢,便断不会让她活着出来。
她应该恨他。
只是,她为何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只凭着脸上的泪扑簌簌地落下,灼热滚烫。
自己不是没有心么?她本就极少流泪,自从她换上无心镜后,更是一滴泪也无。
而现在,这如滔天之势汹涌漫出眼眶的水泽是什么?这水泽牵扯着她胸口的那面镜子,似乎要从她体内撕裂而出。
“不要,不要…”
到底不要什么?不要这颗心还没回归就这么被摧毁了么?还是,不要冼昭以这种方式死去?
恐怕她自己,也想不清楚罢。
一口鲜血涌出,她浑身冰冷,挥刀斩落脚上的镣铐,艰难将冼昭驮在背上,踉跄着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