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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看到的梦中全部,最后是她驮着冼昭,踉跄的背影。
睡梦中脸上猛地一阵冰冷刺痛,我一个机灵,赶紧吐了满口的水。呸呸呸————
我被人用冷水泼醒了。
这是在哪?
我回过神来,双手双足已经被绑上,靠在个破庙的破草堆里。
耳边一阵唧唧,转头看,北嘟在我身旁,四只小爪子上也绑上了细小的麻绳。
我歪着脑袋叹了口气:“你这家伙不是个灵兽么,除了吃梦,怎么什么破灵力都没有?”
北嘟委屈地“唧”了一声。
想着本来还要去救聂莼桑,现下却被她绑了,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此时庙门被推开,聂莼桑驮着刚才的人进来。见我醒了,冷声道:“你,替我救他。”
我:啊?
下一瞬脖子就被比上了刀。
我惊出一身冷汗:“聂,聂大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聂莼桑重复:“替我救他。”
这个他,自然是身边摊着的那具身死气绝的身体——冼昭。
我犯了难,虽说打小跟着师傅学了些岐黄之术,可我这二两功夫,能医治个猫儿狗儿还成,连自己这破寒症都治不了,何况这人都已经死了。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救不了啊..”
脖子被刀贴得更紧了,我忙道:“别!别!我是真的救不了,我一个凡夫俗子。。”
聂莼桑道:“你不是人。”
我委屈极了,真真比北嘟还委屈:“我,怎么就不是人了,姑娘,我是当真救不了,你骂我我也救不了呀。”
我显然是惹怒了她,聂莼桑语气有些烦躁:“我知道,你曾带着一朵花潜入过我寝宫,而且,一直让这只耗子跟着我。”
耗子?
我瞅了眼脚边灰头土脸的北嘟。想起我在永荔宫中偷窥人家梦境,还偷看人家洗澡,一时间有些心虚。
“一百年前有人替我冰封了躯干与心,就是这双手。我认得你这双手,我不会记错。”
我越听越糊涂,怎么就一百年前了。我又不是和你一样的冰尸!
脖子上冰冷的物什快要划破我的皮肉,我委屈间灵机一动:“等等!我知道谁能救他!”
现下我最能想到的人,便是小西贝。
只要我吹动他给我的那管短哨,赤骥闻声必出,马厩里引起的躁动必然惊动歇在房中的小西贝。
虽然明知小西贝会因为我偷偷跑出来而教育我,而他的教育肯定会很难听,难听到我无地自容小脸通红,但好歹小命比小脸重要。
我努了努嘴,朝聂纯桑道:“大侠,我脖子上有个短哨,你给我松绑,我短哨子吹吹,来的人就可以救昭王的命了。”
聂莼桑瞅了我一眼,估摸着是量我也不敢说谎,利落地一打手势,便收了刀。
可她没有给我松绑,只依言从我脖子上扯下挂着的那个哨子,推到我嘴边:“吹。”
我吸吸鼻子,委屈地吹了一口,清脆哨音划破黑夜。
果然,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庙门被破开,小西贝跨着赤骥,脊背挺拔地立在我和聂莼桑面前。
小西贝翻身下马,没有开口出问,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朝聂莼桑道:“放了她,并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替你医人。”
他说的事,便是讨一滴聂莼桑的心头血,为我净化梦昙花。
残破的旧庙里小西贝席地而坐,先点了冼昭两处穴道,再以掌支背,往冼昭身上度内力。
可这冼昭,明明已经气绝,难不成仓央真的有肉白骨活死人的本事?
我虽之前说小西北能救人,但也只是情急之下的托辞。他到底能不能,要我压个“能”的赌注,实话实说我最多也只敢压两个金铢。
手尖碰到不怎么鼓囊的钱袋..呃..算了,还是赌一个吧,爹爹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疑忖间,小西贝手上的招式却一刻未停,几下眼皮开合,我居然真的看到:冼昭已经被血污糊住的胸口开始有了微微的起伏!
“他方才还有微弱脉搏,现下我已强力打通他经脉。”小西贝说着,手上再度发力,几成输送后,小西贝额角有了细密的汗珠。
“活了。”小西贝道,便见聂莼桑飞身过去抱住了冼昭。
我想她可能真的,很在意这个给她盛着心的人肉盒子…
小西贝收了手,盯着冼昭乌黑的印堂一小会儿,皱眉道:“但他恐活不过三十日,他中了噬魂散。”
闻得这一句,聂莼桑手一抖,眼神里有惶恐与不可置信:“我没有,我没有给他下过噬魂散!”她转念一想:“难道是…残女的刀..?”
小西贝摇摇头:“噬魂散是慢性毒药,绝不可能一朝一夕缠绕躯体,进入筋脉。他中噬魂散,已有月余。”
月余?聂莼桑脑中画面闪现。
是姑苏鹊桥!
那落水的小孩身上,有极浓的腐蚀味!那不是河里的腐鱼烂虾,而是噬魂散!
噬魂散极易溶于水,但药性慢,往往让人不易察觉,可以通过表皮侵入五脏六肺。但只要及时清理干净,还不至于渗入筋脉。
可那日,冼昭为了让着她开心,他们并没有及时回去换衣裳,而是去了茶汤铺子。
“那..我该怎么办?”聂莼桑看着怀中的人,又望了望小西贝,眼底透出狼狈与无望,就像一个小孩,打碎了心爱的玩具。
“我已经逼出了他筋脉的余毒,只是这月余,噬魂散已经侵入膏肓,那不是我能抵达的境地,除非…”
“除非什么?”聂莼桑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无心镜。”小西贝看着她道:“无心镜是灵物,可以替作他心。”
聂莼桑抚上心口,那里,有一只黑痣大小的镜蛊,她幽幽道:“我同他换”,她看着怀中的人,声音轻缓地就像是在对谁喃喃耳语:“把无心镜还给他罢,这本就是大晁的东西。我的心取回来,无心镜还给他。”
小西贝叹了口气:“我刚刚说过,这噬魂散已经侵入膏肓,所以这颗心,将很快衰竭。区区十几日,你将历经平常人几十年的衰老过程,最后死亡。而现下残女已经灰飞烟灭,没人驱动镜蛊,你方可以镜作心,安稳度过一生。”小西贝顿了顿道:“你,还确定要换吗?”
我亦欲开口相劝,却见小西贝摇摇头。确实,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聂莼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能够在一百年后醒来,看到了本看不到的光景,认识了本不能认识的人,我很知足。”
说罢她看了一眼委在自己膝上的人,恢复了原本那张淡漠的脸,转头又对小西贝说:“我这里,”聂莼桑指了指心口的地方,“有一只镜蛊,镜心被唤出时,它会跟随着镜心附着在人体上。烦请公子施术时将它拦住,交给我。”
“你要下蛊?”小西贝道:“你可知镜蛊后果?”
聂莼桑摇了摇头:“我不会害人,公子照做就行。”
小西贝不再多言,取下背上负的琴,一抚前襟端坐在琴前,起灵调起。
不消片刻,一只黑褐色的蛊从聂莼桑领口飞出,牵引着她胸口一道琉璃般的光,往冼昭心口的位置飞去。
那道光在冼昭的胸前一闪,人便有了微弱的呼吸。那只镜蛊轻轻绕到他的脖子后,找准角度正要一口咬下去,被小西贝一个指令收回。
法术未完,小西贝起灵调未停,接下来便是冼昭的心移开主体。
这是我第一次看人心,有些好奇又觉得有些骇人。半睁了眼去看,微眯着的眼风里瞅到一颗鲜红的人心,小小的,不如想象中的骇人,却处处是豁口,跳得缓慢,不规律,恹恹地像一个垂死的小兽。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生怕它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
我提着一口气,那颗残破的心跟随着曲调的指引,切开了角度,终于是回归到了聂莼桑本体。
停止的机体忽然运作,她胸脯有了起伏。我舒了口气,这口气还未提起,却见她头发忽然变得灰白!嘴角也深深凹陷下去!她光洁白皙的皮肤开始皱作一团,转瞬形成无数个褶皱!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那双本是冷艳的、有着潋滟华彩的眼,待睁开,却是满眼的苍老与倦意。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
聂莼桑勉力支起身,却有要倒下去的势头。我赶忙掺住她。
“谢谢姑娘”,她笑了笑:“原来苍老至之,是这般滋味。”
她枯瘦的手搭在我手臂上,转头道:“之前,唐突姑娘了。”
虽说她之前绑了我,但确实也是形势所迫。
我忙道:“不,不打紧,你也是救人心切。”
聂莼桑佝偻着,从干枯的腕上退下一只镯子,那镯子不大,想象着要从原先莹润的臂上退下来,该是要费些功夫的。只是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拿下。
她将镯子细心包好,交到我手上,抬头,浑浊的眼睛望向我,哑声道:
“这颗心回归,心头血恐是已被噬魂散污染。如姑娘信得过我,便把你的花交给我,一月后,凭这镯子,来姑苏取。”
但见红颜疏瞬变苍颜,我有些没缓过神来,痴愣地看着眼前这枯瘦的老妪。她的眼神,看得我心疼。
小西贝轻轻唤了声我,我回过神来,看了看小西贝,见他向我点头,我便郑重地同聂莼桑道:“好”。
小西贝依言将镜蛊递给她,她捧起那只半指甲盖大小的蛊,脸上的褶皱牵扯出一个缓慢的笑:
“当初残女便是用镜蛊对我下了‘复生复仇’的命令,命令不达成,镜蛊不消,不得轮回。如今我拿回了心,现下只需对他施了蛊,也算是复仇了。”
“那么姑娘想要对昭王施怎样的蛊?”小西贝问道。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苍老的声音响起:“无权,无势,无忧,无恨。做一个平凡的人,平凡地活下来,平凡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