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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是在阿丑的小石屋里,未醒的他在梦中抽搐,身体蜷缩着,不住地战栗。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想要给他一些安抚,却看到帽兜下的脸涌出泪来,一颗颗滑落嘴角。我掏出怀中的食梦貘:“北嘟,上!”
小家伙很快地窜了上去,开始啃食阿丑的噩梦。
他似是逐渐平静下来,呜咽着一翻身,宽大的帽兜却落了下来。
“这是...”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或许,我不该称之为一张脸。
我已经完全不能辨认嘴巴以上的部分,没有了鼻子,只余下一大一下两个孔洞,而孔洞之上,是大片大片烧毁的肌肤,从耳后连至头顶,乃至整个头颅,似是腐烂的泥土塑成,又如大片皲裂的朽木,露出的暗黑色血肉部分,像是永远不会闭合的伤疤,一条尸蛆正攀上他的鼻缘,贪婪地吮吸着那里的一点点新生的腐肉。
“阿丑...”
我手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具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躯干,白色的纱绫从脖子往下缠绕着,一直逼近指尖。他身上完好的部分,到底还剩多少?
因为梦中窥探过他十六岁的容颜,而分外觉得不忍。那张轮廓分明却稍带稚气的脸,挺括的鼻梁,薄薄的唇,连同那双清澈如星的眼眸,那样初长成的青涩容颜,却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
我将帽兜给他带回原来的位置,心下有什么东西绞痛难安。
此时,鹿水菱一个健步,踏了进来。
“不!不好了!安歌哥哥他!”鹿水菱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他怎么了?!”我迅速抬头。
“我看见,安歌哥哥他,他被彼岸的魇之魔给吞了!!”
“什么!!”
我一个健步,踏出石屋,还顺便踩坏了小西贝临走时画的禁线。
我俩一前一后飞奔到忘川之边,对面就是魔域,忘川之上,黑浪翻涌,有无数个赤头裸身的怪物朝我们狂笑招手,千百年煞气怨气所集结的怨灵阵,那阵仗,不亚于尸村前的那把大火。
“怎么过去?”我问一旁的鹿水菱。
“我也不知道呀,从来没见有人或鬼过去过!”鹿水菱着急地摇头。
横扫川面,骇浪之上有一处安宁,是一叶泊在上头的小舟,舟周无舷,可立一人。
“应该就是它了。”我指着那叶薄舟道。
“你要,你要划舟过去吗?不行啊!那舟根本承载不了人的!!”鹿水菱道。
还未等她说完,我已经一脚踏上了舟沿。舟身几下踉跄,水下怨灵叫得更欢。
我抄起舟桨打落舷上几个嗷嗷叫唤的脑袋,开始划水。突然身侧一偏,险些摔倒!
“妈的!鹿水菱你给我下去!!”我暴躁地嚎了一嗓子。
“不行不行!你这个凡夫俗子,要是过去也被吃了怎么办?!”鹿水菱的尖细声音传来,伴着怨灵凄叫,刺痛着我的耳膜。
“你这个蠢二角脑袋,蠢卤水豆腐!你我要是一齐死在这儿了,连个报信求援的人都没有!!”我气急嚷声一顿痛斥,手下脚下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才是个蠢的,害什么破病!把安歌哥哥都搭进去了!你还不如趁早死了的好...”
“小心!!”她突然一把冲到我前头,一个恶灵正竖起一丈高的身子,正将口中之物喷向我!却被鹿水菱挡了下来。
她胸口被击中,瞬间被卷入了黑浪之中,没了踪迹。
“小鹿!!!”
我扔下舟桨,握住怨灵最后一丝露在水面的尾巴,跌落到了忘川里...
*
我被湍急的水流冲得睁不开眼,我紧紧抱着自己,但想象中的恶灵罗煞没有出现,鼻尖亦无川面上的腐尸血腥气息,黑水缓缓流淌,我像一片秋叶一般落在了一处岸边,岸边大朵大朵地开着曼珠沙华,扯出万千荼蘼,妖娆妩媚。
我揉了揉眼,撑起身子,这是一处与地府完全不同但又极为相似的彼岸,抬头望,忘川在上,面前的河流映出的是忘川倒影。对岸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红得如同心尖滴血,放肆着极尽绽放。
忘川之影彼岸,大片的花丛中,有一个冰雕一般的身影,我再次揉了揉被花色缭乱的眼,定睛看去。
是一个背影,三千泼墨发丝垂在脊背之上,身间轻纱半掩,露出半寸玲珑有致的肩头。
我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背影?似是梦中,又似是哪里的画中...
女子缓缓转过身,是赤忱的一片,没有了任何衣物的遮掩,这样几近透明的身躯赤裸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心下蓦然一恸。
我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定定地望着她:“你是谁?”
彼岸传来回声:“你是谁?”
声音空灵,脑中有一瞬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音,似是有什么的东西操控着,我起唇:“我是你。”
彼岸空灵回声彻响:“我是你。”
脑中开始混沌,我头痛欲裂:“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这一次,对岸却传来了不一样的回响:“浮生尔尔,我是你,我亦不是你;彼岸难寻,你是你,你亦不是你。”
我扶着痛极的头颅,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她在说些什么,恍惚间,我看到鹿水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飞身扑向那个赤裸地女子,是一种几近于救赎和保护的姿势。
“小鹿!!!”
我大叫一声,却被自己的声音唤醒。
一身冷汗,是梦中乍醒,石床上是未醒的阿丑,身边没有鹿水菱。
“不!不好了!安歌哥哥他!!!”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鹿水菱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一个健步踏了进来。
“他怎么了?!”我迅速抬头。
“我看见,安歌哥哥他,他被彼岸的魇之魔给吞了!!”
“什么!!”
我一个健步要冲出石屋,但抬起脚的时候却顿住了,脚下是...一条完好的禁线。
我顿时一个激灵,寒意贯穿四肢百骸,撩起无数鸡皮疙瘩。不对!石门下的禁线没有被我踩坏,这同方才梦中一模一样的一幕,又再一次重复上演。
我全然没有注意,从阿丑的梦中醒来,自己怎么就能说话了?双手怎么就不再结冰了?
“走啊?你怎么停住了?”鹿水菱疑惑地看向我。
我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沉声道:“走,去忘川。”
同样的情景上演,而这次,我没有在再次跳下忘川去救鹿水菱。
在汹涌的浪里双手支桨,勉力到了对岸,甫一踏上陆地,小舟就摇晃着沉入水底。
我拍了拍溅在衣裙上的血浆和污水,嘬了一口手背上的伤口,径直朝那座暗黑的殿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