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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秀树躺在病床上,头发剃光,脑袋裹着凡士林纱布,眼睛里涂着抗生素眼膏,眼皮上盖着纱布,嘴里插着呼吸机管子,手臂上插着补液盐、抗生素和血袋,导尿管、引流管、心脑监测一应俱全。
一旁的床头柜上摆着个干净透明的玻璃花瓶,插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假花,一名身着西服,留着一头波浪卷发的漂亮女士坐在床头的沙发里,用手撑着下颌,眼神复杂地盯着病床上的一条秀树。
三名身穿警服的巡查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小声嘀咕着什么,其中一个胖巡查不知聊到了什么兴奋点,表情十分欢快,就像躺在病床上的一条秀树并非他的搭档般,如果不是医院禁烟,从他不断抖动的双腿和唾沫四溅的灵动活泼不难看出,他即将陷入吞云吐雾、推杯换盏的状态。
“叩叩~”
敲门声响起,外面的人并没有等待他们的回应,直接推开门,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护士抱着病例夹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三名巡警包括那名没有穿警服的女士都站起来朝护士身后的巡查部长敬礼,巡查部长微微抬了抬手,走进来后身手敏捷地快速闪到一边,谦卑地点头哈腰着迎进走走后面的两人,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女表情凝重地走进来,看到床上不省人事的一条秀树时,两人再也绷不住架子,凝重的面容立即崩溃,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门外还有两名身穿黑色西装,衣领上挂着金色椭圆形DO标志的内务部警视正,他们只是朝里面看了一眼,并没有跟进来,守在门口安静地等待。
中年女人留着一头枣红色的长发,尽管几道抬头纹表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但混血美人大眼睛、高颧骨、尖下巴、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体态匀称的明显特征依旧在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昭示着什么叫真正的风韵犹存。
女人俯身在一条秀树的耳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站在女人身旁的国字脸中年男人五官较为立体,看一眼就能给人留下很深的第一印象,看向这张并不陌生但也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的面容,三名巡查和西服女士都调整了一下站姿,此人身上透出那股上位者气质,让他们有种面对那些不苟言笑的警视厅领导时的错觉。
中年男人看完一条秀树的状况,红着眼走到巡查部长跟前,干瘦干瘦的巡查部长吉田深茂口干舌燥地想要解释什么,男人却率先走出了病房,吉田深茂只能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像极了奔赴刑场的囚徒。
两名内务部的警视正一左一右地靠上来,将吉田深茂挤在中间,用内务部警察特有的“令人讨厌”的眼神扫视着他,吉田深茂不断地用手抹着脑门浸出的细汗,内务部的警察是他这种警届老油子的天然克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这些“盖世太保”不知道,要收拾他根本不用派这么高级的人来。
如果他早知道那个该死的菜鸟是警视厅副总监一条正宗的幼子,他一定会把他爷爷般供起来,他也不会把一条秀树这个愣头青派到大街上巡逻,也不会让桥本信次那个老油条当他的搭档和培训长官,更不会让他们在汇报五十岚株式会社内发生帮派混战的时候反应慢了好几拍,任由一条秀树这个愚蠢的家伙上去阻止一伙追着两个人砍的极道,以至于身中三十八刀,外加不知道多少棍,成了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吉田深茂心虚地打量着不怒而威的一条副总监,他只在前年的警视厅年鉴上看过三巨头之一的照片,他从来没有把这位一条副总监和一条秀树那个混小子联想到一起,毕竟他也不知道一条副总监的夫人竟然是个混血儿,生下来的儿子和一条副总监完全不挂相啊!
一条正宗身为警视厅最高层的存在之一,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幼子送到练马警署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巡查,常理来讲,哪怕一条秀树学习不好,考不上好大学,进不了职业组,也不用专门通过县警考试来底层当别人的小弟受气,而且连招呼都没有提前打过,知道出事以后,循例给一条秀树预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过去,没想到接通电话的竟然是警视厅内务部的部长专线。
吉田深茂只不过是个在练马警署混了25年的巡查部长,没犯过大错也没立过大功靠着资历和媚上混到巡查部长岗位的45岁干瘪中年人,平日里从未和本课警部之上的人打过交道,他觉得自己在一条副总监面前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由内务部的警视正押送着来到医院的角落,像只待宰羔羊般耷拉着脑袋等候一条副总监的雷霆怒火。
“巡查部长,一条秀树巡查的监护职责就请转交给内务部的同仁吧,另外,我不希望在警队内听到关于此事的谣言。”
“嗨,一条长官,我保证,我一定不会泄露半分。”
“我想你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指的是谣言,而不是正面的信息,譬如,本地的极道罔顾对附近的无辜群众出手,在附近巡逻的秀树是如何英勇地去和本地极道对抗,在重伤的情况下依旧拯救了十几名周围无辜群众生命的事情......”
吉田深茂听得冷汗直流,副总监这是要上下一致统一口径把本地的极道组织一并铲除的意思啊。
“内务部的松田警视正会协助你回警署开展工作。”
一条正宗说完,示意他可以跪安了,吉田深茂如蒙大赦,连忙恭敬地弯着腰以一种卑微的姿态退回病房内,带着四个懵懵懂懂的手下来到松田警视正跟前敬礼,随后跟着松田警视正走出了谢菲尔德私立医院。
一条正宗看着这些所谓的本地警署精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底的狠戾终于浮现出来,没有人能够算计一条家的成员,没有人能在伤害了他的幼子后而不付出代价。
他对另一名内务部的铃木警视正道:
“对练马警署的所有人展开调查,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与本地的极道组织存在着不正常的联系。”
“是的,长官。”
铃木警视正心中一阵狂跳,整个东京102个警署,四万五千名六百七十五名在编警察和九千四百八十一名辅警中有多少人是干净的,内务部不说一清二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平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孝敬到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过去了,可今天练马警署算是撞在了枪口上,如果一条正宗副总监不顾及警视总监和警察厅监管专员的面子动真格,练马警署恐怕从上到下都要面临一场大清洗。
“这件事情,我会亲自与长船部长沟通,你放心去做,立川警署的署长年底就退休了,那边的推介我没同意。”
听着一条正宗意有所指的话,铃木警视正连连点头应和,警队大佬间的争斗他原本不敢参与,但有好处捞可就不同了,像他这种金表组出身的警视正想要往上爬就得有实实在在的政绩,可在内务部这个得罪人的地方实在是干不出什么喜人的政绩,政绩还真得去地方上捞。
一下子觉得自己遇到了伯乐的警视正连忙感激地说出了一大堆效忠的话,被一条正宗拍了拍肩膀后,激动地就像找到了靠山一般,敬礼闪人去忠实地为一条正宗办事。
一条正宗在楼梯拐角处吸了一根烟,掐灭烟头后朝着病房走去。在烟雾袅绕的垃圾桶旁,消防门轻轻打开,身穿白大褂的长宗我部元信镇定地从病房门口走过,两名私人保镖双手交叉在腹部,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路过的长宗我部元信,元信拉开隔壁的病房,深切治疗科的病房内只有滴滴响动的仪器,两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一个昏迷了5年4个月,一个昏迷了11个月,都是靠这些仪器在维持着生命体征。
元信搬了张凳子背靠着墙坐下,听着那边传来的争吵声,看了看外面逐渐降临的夜色,双目微微闭上,尝试着进入那片迷雾之中。
隔壁。
“啪!”
一声脆响,女人站起来出其不意地给了一条正宗脸上一巴掌,惊得站在旁边观察仪器数据的金发女护士伸手捂住了嘴巴,大大的眼睛中全是疑惑,从德国过来捞金的女护士听得懂日语,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早就看出这家人哪个都不简单,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上流社会阶层。
“抱歉,女士,你能回避一下吗?”
生受了妻子一巴掌的一条正宗面不改色地压低嗓音对一旁的金发女护士道,女护士连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房间,一条正宗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恼怒,没有外人在,他没必要掩饰。
“奥黛丽,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
“请你离开,我会照顾好我的儿子。”
奥黛丽的双眼中全是怨恨,一条正宗心中的怒火更胜,他们两是政治联姻,奥黛丽的祖父是二战时期留下来的美国军官,在东京“打”下了诺大一片产业,当年东大毕业的一条正宗好不容易进入了警视厅的金表组,在选择资本靠山时看不上那些样貌普普通通的华族女儿,反倒是对美日混血的美人情有独钟,很快,他就靠着奥黛丽家族的资金爬上了警视厅的高位,可更快,他就迷失在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中。
他和奥黛丽的婚姻早就分崩离析,可为了利益,他们都默默地选择了隐形离婚,连裱框的注册结婚证还堂而皇之地摆在“家”里,在子女面前他们还维持着每周六晚的全家聚餐活动,背地里却各过各的。
明明说好的和平分手,且行且珍惜,到头来好像又成了他的错一样,果然女人不论年纪性格,都是一群难以理解的生物,一条正宗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副总监,他不会因为和“前”妻之间的这点小别扭,乃至如今成了一个植物人的小儿子,就失去了理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还有很多人要对付。
“我会让内务部的特勤来监护秀树,另外,我和兼信晚一点回来探望秀树,到时候会来一些媒体,不要急着拒绝我,奥黛丽,兼信今年参选市议员,很关键,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调整好情绪,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他们的所有言语和行动都被灵魂状态下的一条秀树看的一清二楚,从最开始的迷茫,惊惧、恐慌逐渐变成兴奋、激动、黯然、愤怒,一直到现在的淡然,一条秀树算是彻彻底底看清了父亲的真面目,他站在病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陷入意识深度丧失的躯体,听着母亲在自己躯体耳边的低声呼唤,突然一阵巨大的吸力从背后传来,他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