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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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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腕表上的指针转动,带出极细微的咔咔声,混杂着透析仪发出的嗡鸣,让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很慢。

    简漾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和穆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中途穆慈出去了一趟,买了些水果和日用品回来,还给简漾安排好了这两天的饮食配送。他在海城一医工作已有七八年,对周边的各种配套设施熟门熟路,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也是驾轻就熟,将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当。

    简漾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穆慈递过来的切片苹果,咔嚓啃了几口,含糊道:“谢谢穆先生,您太客气了。”

    穆慈心生愉悦,又切了两瓣梨递过去,仿佛在投喂一只吃相可人的小白兔,光是看着简漾进食就让他异常满足:

    “信息素是身体里的精华,被分离出来很伤元气,你需要补充营养,腺体的负担才没那么大。”

    两腮被塞得鼓鼓的简漾不停嚼食,可能是供应腺体的血液大量被引出,在体外的机器里循环,他的腺体干瘪瘪的,没什么精神,也没有再作妖,闹着要找它的“程定谔”。

    “上次看病的时候您说过,我只要和过敏源呆在一起,腺体就能自动脱敏,可我已经和他一起住了半个多月,极渴症还是没有痊愈,这是为什么?”简漾不解道。

    穆慈拧眉,隐藏莫名的不悦,淡定道:“你和他住在一起是种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简漾面对主治医生的问诊,一五一十交代:“基本上24小时都呆在一起,连睡觉也是在一张床上,全天候吸收过敏源,可我还是没有脱敏,反而更依赖他的信息素了。”

    穆慈眉心隆起:“你和一个alha每天住在一起,还睡一张床?他却没有对你做什么,也没标记你?”

    简漾眨眨眼,表示默认了。

    穆慈完全不能理解:“别的亲密行为有吗?”

    简漾匆忙摇头,牵痛了护颈下的针孔,咬着牙道:“没有,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单纯的病友互助。”

    孤a寡o共处一室半个多月,居然还是盖棉被聊天的纯洁友谊。oga对alha存在一种天然的性吸引力,就算与感情无关,只要长期亲密接触,很难避免这种天然冲动,身为肉食动物的穆慈完全不能理解,开始怀疑那位酸味alha是不是不行。

    “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穆慈不懂就问,十分坦荡。

    简漾一愣,随后回想起每天清晨贴在自己大腿上的那根大宝贝——精神十足,吓人得很,隐疾什么的绝对是不存在的。

    简漾耳尖一红,羞赧道:“应该没有吧……”

    连穆慈都开始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那人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符合自己所熟知的成人世界法则。

    “他身体要是没问题,那可能是心理有问题。”同为alha,穆慈很快下了判定。

    简漾一哽,不由叹服,医生果然是医生,一语便点破了真相。

    透析仪发出“滴滴”的提示音,第一次血液透析结束了,简漾感觉到血液快速回流,颈间鼓胀酸涩,腺体也有一些轻微的刺痛。

    穆慈唤护士过来为他封闭了留置针,扶着简漾慢慢躺下,将枕头垫高支撑住他的后脑勺,不至于压迫到护颈。

    “你躺着睡一觉,我回一趟科室,给你开点缓解腺体应激的药物。”穆慈十分绅士,为简漾掩好被角便退开,并没有多余的触碰。

    “嗯,”简漾无力应了一声,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穆慈出门时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房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有吊瓶里的药液落入点滴管的嘀嗒声回响不绝,简漾眯着眼睛睡了一小会儿,很快又醒了过来,

    简漾突然想起还没有告知程郁,自己要离开他家的事情,也忘了给对方留纸条,可能是出门时情绪太低落,将重要的环节忽略了。

    回想起被误会的那次“不告而别”,程郁因而病情发作时的样子,简漾有些忐忑,他拿起手机,删删写写,编辑了十多分钟,总算将信息发了过去。

    竹间:小郁,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方便再住到你家,东西我已经收拾好带走了,你可以把大门密码改一下。我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了,不用担心,过两天我会找人给你送一瓶我的信息素,切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发出这条信息后,简漾生出些强烈的自我厌弃情绪,像他这样冷硬又无趣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朋友的角度劝导对方?一个与自我法则完全相悖的怪人,拿什么真情实感去感动别人?

    程郁和自己做朋友,会不会受到不良的影响?

    简漾闭上眼胡乱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胸腔里像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也越来越嫌弃自己。

    上帝可能和他开了个玩笑,给了他最治愈的信息素,却收回了他感知人间美好,通情达理的能力。整个世界在简漾眼中,就像是一座牢笼,外面的欢笑与哀叹都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连他想要发出的声音,也被石壁阻挡在内。

    而他唯一的朋友程郁也站在这座牢笼外,无法解救自己。

    他也曾努力过,与相识不久的alha营造出自欺欺人的友情,可这份本就不深的羁绊,真的能够凭借所谓的病友互助延续下去吗?

    如今从面对面的信息素抚慰,退回到依靠医疗手段提供安抚,这样苍白无力的关联,还能强求对方给予自己友情上的回馈吗?

    简漾心头一痛,有种莫名的惶恐,他不想把程郁也拖进樊笼里。自己这样的人,就该孤身自处、独来独往,没资格向往石壁外的烟火人间,也不该对外面的人生出多余的贪念。

    那就告别吧,彻底一些,切断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安心呆在自己的空间里与世隔绝。

    竹间:望珍重身体,事业长虹。就此别过,程君勿虑勿念。

    信息发出后,简漾鼻尖有些发酸,眼睛里雾蒙蒙的,没由来地想到一句歌词——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谁都辛酸过哪个没有。

    这次是真的决心要离开了,不是搬出一栋房子,也不是退到难以见面的距离,是彻彻底底地离开对方的世界。

    简漾自诩寡情,却实实在在是个心软的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突然离开可能会伤害到程郁的时候,已经先替他痛了一百倍。

    离开的理由也许冠冕堂皇:为了程郁倾注心血铸就的公司,为了他难能可贵的友情。可简漾从来没有想要彰显自己的伟大,太过为他人着想的行为,在现代社会被归于贬义范畴,又称“圣母心”,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如果可以,简漾宁愿做个俗人——自私自利,对一切佯为不知,拽住笼外的程郁,拖着他步入自己的牢狱。

    简漾不习惯这些莫名上涌的情绪,开始寻找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手指长按在手机屏幕上,不小心把siri叫了出来。

    “你好。”稍显木讷的机械女声从手机里传出。

    简漾先是被吓了一跳,便又随缘而安,开始调戏这位礼貌机智的ai小姐:“siri,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siri:“有病就要看医生,您最好去医院看看,已为您索引最近的医院,地图搜索中……”

    简漾掐掉siri自动弹出的那个导航界面,继续道:“siri,你说,我要是为了一个人好,做了让他伤心的事,他会不会怪我?”

    siri:“抱歉,您的问题太复杂,我没办法理解。”

    简漾傻傻点头:“你说的对,这个问题的确很复杂,哲学家都没办法解释清楚。”

    siri:“哲学永恒,理解万岁。”

    简漾无聊到了一定程度,开始毫无意义地胡侃:“siri,你爱我吗?”

    siri:“这个问题不能问,只能感受;不好答,唯有行动。”

    简漾觉得siri的文化水平颇高,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底蕴,追问道:“siri,你几岁了?”

    siri:“我如苍山久远,又如草木初生。”

    简漾笑出了声,这位ai小姐实在很有趣,没有朋友的自己也许可以和她成为朋友,这样就不用再一个人承受莫名的孤独感。

    “siri,我不太开心,你可以帮帮我吗?”

    siri:“不开心就哭一场吧,我的铝硅酸盐玻璃屏是可以防泪水的,哭出来会让你好受些。”

    简漾被她说的不想哭了,反而傻乐了起来。

    于是当穆慈提着一包药物和营养品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简漾正捧着手机痴痴地笑,外加那个造型喜感的“伊丽莎白圈”,让整个画面看起来美好温馨。

    “你在乐什么呢?”穆慈扬起唇角,迈步走过去。

    简漾笨拙地扭过上半身,看清来者后露出个天真傻气的笑来:

    “没什么,就是……我好像交到了一位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