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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里,三名特务开始分头搜查所有房间。

    一名特务拿着枪和手电,从远处搜了过来。他一脚踢开了顾耀东和沈青禾藏身的仓库门,用手电快速地扫着屋里的情况。

    光束从顾耀东和沈青禾头顶晃过。沈青禾暗暗摸住了收在腰后的勃朗宁手枪,她不应该也不愿意在顾耀东面前拔枪,但如果真到那一刻,也只能豁出去了。

    就在那名特务离二人越来越近,眼看要暴露之际,另一人跑到门口朝他喊道:“别找了!”

    “怎么了?”

    “全都吵醒了!队长让集合!”

    闯进仓库的特务又朝屋里看了几眼,不见什么异常,便匆匆撤了出去。

    顾耀东和沈青禾贴在一起一动不动,听着三人跑远了,周围彻底恢复了安静,两人才突然像被按下开始键,争先恐后地挣脱对方。越挣脱越乱,沈青禾的头发缠在了顾耀东胸口的扣子上。顾耀东替她解头发时,看见沈青禾头上别了一枚发夹,上面镶着三朵小小的琉璃花朵。

    他笨手笨脚地解着,沈青禾伸手七慌八乱地抓着,抓得顾耀东又要胡思乱想了,他只能低声吼道:“别动!我来!”沈青禾乖乖松了手。

    “你来莫干山干什么?”他一边解头发一边问道。

    “生意。”

    “他们是什么人?”

    “抢生意的。”

    “我知道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生意。”

    “那我大老远跑来干什么?收腹!你挤着我了!”沈青禾嚷着岔开话题。

    顾耀东赶紧收腹。

    “腿!”

    顾耀东又赶紧把腿分开。

    两个人越是想尽快分开,越是不断有肢体接触。好不容易,头发终于从扣子上解下来了。

    仓库门开了,沈青禾闷头快步走出来。紧接着,顾耀东也走了出来。沈青禾回头看了他一眼,二人赶紧避开对方的目光。

    顾耀东埋头说道:“你赶紧回住处,我回去汇报情况!”

    “向王科达汇报?”

    “嗯,刚才那几个人肯定不是普通小偷。要赶紧让警局的人知道会场不安全。”

    沈青禾沉默片刻,问道:“如果我想让你撒一次谎呢?”

    顾耀东知道沈青禾在担心什么,毕竟王科达是抓过她的同志的人,于是含混地说:“这些人没有党派,和那些……人,不一样。王处长毕竟还是警察,我相信他至少会尽到本分,保护这些普通人。”

    “那你相信我吗?”

    顾耀东察觉到她话里有话:“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如果相信,那就照我说的做。”

    沈青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顾耀东已经能看出来,她不是在怀疑什么,而是已经有了答案。莫干山到底有什么秘密?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她,但不再问任何问题。

    蔡队长带着三名保密局队员匆匆进了王科达房间。

    王科达:“对方什么人?”

    一名队员说:“没看见脸。听声音是个男的。”

    “一个人?”

    “应该是。”

    蔡队长:“王处长,那个人吹了哨子,我怀疑是你们警局的人。”

    王科达和杨奎对视了一眼:“马上让所有人集合。”

    别墅区里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刑一处警员已经在主楼外集合,排成了几列。文人们陪着邵白尘走了过来,一路上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什么人会大半夜来撬锁。丁放披了件外套,也跟着过来了。

    王科达扫视了一遍所有警员,杨奎在清点人数。赵志勇缩在队伍最后,东张西望,始终不见顾耀东人影。

    杨奎:“一处的人到齐了。”

    王科达:“赵志勇。”

    赵志勇:“到!”

    王科达:“顾耀东呢?”

    赵志勇:“我醒来就没看见他,应该还在丁小姐门口站岗。”

    王科达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一点,比起这个说法,显然他更愿意相信吹警哨的那个人就是顾耀东。

    顾耀东和沈青禾从仓库往回走,远远就望见了已经在主楼外集合的警察。

    沈青禾挽住了顾耀东胳膊,低声说道:“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丁作家睡觉以后,你就到树林里找我去了。整晚一直和我在一起。现在你正要送我回莫干山客栈。任何人问起来都不要说实话,包括赵志勇。明白吗?”

    “明白。”

    沈青禾是有好几年经验的地下情工,在应该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是干脆利落的。顾耀东被她挽着虽然脸红,但脑子里也很清楚他和沈青禾是在完成一种叫作“相互掩护”的任务。刚刚的小插曲,如果用中学化学老师的话来讲只是一次物理反应,即便他们像两片面包被挤成了一片,顾耀东还是顾耀东,沈青禾还是沈青禾,谁都没变。但是他们忘了,初等实用化学的教科书上还写着,物理反应不一定会产生化学变化,但也只是“不一定”。当物理反应的过程中产生了新物质时,那就是所谓理智也不能阻挡的化学变化了。

    王科达正交代杨奎派人去找顾耀东,杨奎看着远处说道:“处长,回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沈青禾亲昵地挽着顾耀东从远处走来。沈青禾一看这么多人朝他们张望,赶紧“慌张”地将挽着顾耀东的手抽回去,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

    丁放站在人群最后面,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

    顾耀东和沈青禾走了过来,王科达打量着他们,二人脸都有些红,沈青禾的头发还有些凌乱:“沈小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沈青禾矜持地将头发别在耳后:“知道你们来开会,我特地拉来一车好烟好酒还有水果罐头,沾大会的光赚点小钱,也让你们在莫干山吃得舒服点呀。”她站在顾耀东身边,说这话时竟有几分娇羞。

    王科达皮笑肉不笑,“那真是托沈小姐的福了。”他又看向顾耀东,“你呢,顾耀东?所有警员集合,你为什么不在?”

    “我和沈小姐出去了。”他说谎时有些忐忑。

    沈青禾更加矜持了:“不好意思呀,是我把顾警官叫出去的。”

    王科达沉吟片刻,装作关心地问:“这么晚,出什么要紧事了吗?”

    “那倒没有,我就是打算拉一批山货回上海,您也知道,现在路上乱,我一个人怕不安全。所以想打听打听,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这么晚了也不好直接打扰您。所以就去找顾警官了。”

    “在哪儿聊天?”

    “就在那边,树林里……”沈青禾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

    警员们低声窃笑起来。

    王科达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两人身上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先劝散了围观的文人,只有丁放还站在原地,望着顾耀东和沈青禾。

    王科达走到顾耀东面前,看着他说:“顾耀东,你是别人钦点来的私人警卫,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是。”顾耀东镇定地回到警察队伍里。

    赵志勇正要说话,忽然瞄见顾耀东胸口扣子上有根头发,赶紧拈下来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这是女人的头发啊……”他抬头看了眼沈青禾,猛然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你们!”

    刘警官把头发抢了过去,起哄:“哎呀!原来顾警官是出去约会了。头发都缠在胸口上了,这得多缠绵啊!”

    一群警员低声哄笑起来。

    杨奎不满地大声呵斥:“嚷嚷什么?”他转头看着顾耀东:“大家在尽职尽责保护会场,你去钻小树林?当来莫干山是谈情说爱的吗?”

    约会,缠绵,谈情说爱。这一个个敏感又暧昧的词语,让刚刚仓库里的一幕不可阻挡地充斥在顾耀东的脑子里。越克制,画面便越清晰,甚至连下巴都像是又被蹭得痒了起来。他不禁红着脸挠了挠下巴,转头望向沈青禾的方向,但是已经不见沈青禾人影了。

    丁放黑着脸转身就走了。

    这天晚上,唯一一个开心到笑不停的人,就是赵志勇。之前还以为顾耀东和丁作家有什么,原来他和沈青禾才是那种关系。

    凌晨一点多,顾耀东依然在丁放门口站岗。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完全没了睡意。沈青禾为什么来莫干山?为什么有人要害邵白尘?顾耀东越想越觉得疑窦重重,明天,他一定要去找沈青禾问个明白。

    屋外的人心事重重,屋里的人也没有睡意。丁放没有开灯,她站在窗边,默默望着在门口站岗的顾耀东。以为他单纯木讷,不谙男女之事,原来只是对自己木讷;以为他来莫干山会一心一意保护自己,原来他还有更多更想做的事。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交际的场合,不喜欢成为焦点被人追逐或打探,不喜欢政治,更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莫干山?丁放心灰意冷地拉上窗帘,开始收拾行李。

    夜越深,山岚便越重了。这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半山小镇,只是看起来安宁。

    邵白尘在旁人陪同下回了住处,众人检查了门锁,没什么大碍,又见杨奎在安排警员站岗,加强保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回了住处。

    折腾一夜,邵白尘也打算睡下了。起身关窗时,杨奎正好从楼下经过,他习惯性地伸手摸着后脖子活动颈椎,一抬头,正好和瞪大眼睛的邵白尘对视。

    仿佛情景重现一般,邵白尘猛然想起了那天清晨在后山崖边看到的一幕,那个挖坑埋尸的人也是这样摸着后脖子活动颈椎,当时看得不真切,这一瞬间,两个人竟完完全全合上了!他赶紧关了窗户,匆匆收起行李。等到杨奎离开了,他才开了门。一开门便看见门口站了两名警察。

    “邵先生,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邵白尘知道这两个是杨奎安排的人,犹豫了下,说道:“不出去,就是看看门锁好了没有。”

    一名警察朝他笑笑:“放心。我们在门口守着,保证您安全。”

    “那就辛苦二位了。”

    邵白尘关了门,灭了灯,假装睡下了。

    说话的警察朝同伴递了个眼色,同伴悄悄离开了。

    这一切,沈青禾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和顾耀东分开后,她并没有回客栈。如果邵白尘对那些人的威胁已经到了要灭口的地步,那他们一定会再有动作。至于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沈青禾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杨奎毕竟是多年的刑警队长,自然也意识到邵白尘认出了他。刚跟王科达汇报完,那名守门的警员也敲门进来了。

    警员:“姓邵的刚刚想出去,手上拿了行李。看见有人守门,又回去了。”

    王科达想了想,对警员说道:“去把蔡队长叫来。”

    警员离开后,杨奎说道:“处长,这老头是个祸患。要不我去处理吧。两三下就解决了。”

    “邵白尘肯定是不能留了,但不是现在。”王科达一边思考着,一边说,“你想过没有,既然在湖边被打死的是共党交通员,那他来莫干山一定是为了和某人接头。很可能就是这个吹哨子的人。邵白尘也许能把这个人引出来。”

    “这哨子吹得也太嚣张了,想装警察?误导我们自己人查自己人?”

    “也许就像你说的,对方刻意为之,但还有一种可能……哨子就是顾耀东吹的,他利用沈青禾当了幌子,以为可以洗清嫌疑。”

    杨奎诧异:“您怀疑顾耀东是共党?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排除他的嫌疑?”

    杨奎一时语塞,蔡队长敲门进来了。

    王科达直截了当地说道:“邵白尘无论如何不能留了。你是保密局的人,脸生,这件事只能你来办。明天早上五点,我把警卫撤走,给他机会离开。他要回上海,就只能到镇口坐货车下山,去德清县车站。你弄一辆货车,明天一早天不亮,伪装成司机等在镇口。他上车以后,在路上动手。”

    蔡队长:“好。明天我亲自去。”

    王科达:“另外,在镇口安排人盯着。如果我是那个吹哨子的人,明天会一路跟着姓邵的出去,半路把他救走。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队长:“明白。谁有动静,谁就有嫌疑。”

    一具尸体竟然生出这么多枝节,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一样,一步错步步错。王科达原本已经有些失去耐性,但今晚横空冒出一个吹哨子的人,倒是让他意外地提起了兴趣。

    邵白尘一夜未眠。大概到了早上五点,天蒙蒙亮了,他看见门口的警卫撤走,便拎着行李匆匆离开了。

    镇口没什么人烟,平常等着拉货的司机和车都还没来。除了那家卖咸菜面的小面摊正在生火,路边就只停了一辆卡车,左右镜子上都拴了红布。蔡队长已经换了一身司机的行头,坐在车旁装作等生意。很快,他就看见邵白尘拎着行李过来了。

    “老先生,要车拉货吗?”

    “不,不拉货,麻烦送我下山,去县城的车站。”

    蔡队长一副生意人的样子,计较道:“哎哟,到德清县可不近。拉您过去,我就只能空着车回来。”

    邵白尘赶紧说:“我加些钱包您的车,您就帮帮忙。”

    “那行,您上车吧。”

    邵白尘上了后面的车厢,蔡队长一边将厢门关了起来,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朝东边点了点头。

    沈青禾在远处的林子里静静看着这一切。东边一条小路里,还停了一辆货车。果然和她估计的一样,警局派了人盯梢。王科达一定认为那个吹哨子救邵白尘的“某人”就是地下党,也认为“某人”一定会一路跟出去,在半路救人。

    沈青禾转身从林子里一条隐蔽的小路出了镇口。

    蔡队长关好了厢门,刚准备上车,丁放忽然拎着行李跑了过来:“等一下!麻烦送我下山,我要去车站。”

    蔡队长并不认识她,心想难道这黄毛丫头就是王处长说的共党?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昨晚吹哨子的是个男人,于是小声说道:“小姐,您坐别的车吧。”

    丁放看了看周围:“这儿也没别的车啊。”

    蔡队长怕邵白尘听见起疑心,更压低了声音:“再等一会儿,天一亮肯定就有。我这个车被人包下来了。”

    正说着,邵白尘从车厢的小窗户里探头问道:“先生,车怎么还不走?”

    “邵先生?”丁放拎着行李跑过去,“您也下山?”

    “老夫……家中有急事,赶着回上海。”

    “正好我跟您同路,我也回上海。”

    邵白尘便对蔡队长说道:“这位小姐我认识,又正好顺路,让她上车吧。”

    蔡队长心想着不让你上车,是怕路上见血的时候吓晕了你,没想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再推辞下去,怕是姓邵的老头要起疑心,于是答应道:“行行行,既然您同意,那就上车走吧。”

    停在小路的卡车上,四名保密局队员看着蔡队长的车出了镇口。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出现预料中会追着邵白尘而去的车或人。

    蔡队长的卡车驶出镇口后,沿着山路蜿蜒而下,经过了一处急转弯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过了片刻,沈青禾的卡车从路边的林子里开出来,昨天夜里把车藏在这儿以后,她就在车里睡了一夜。看来辛苦没有白费。

    沈青禾开着车远远跟在后面。天渐渐亮了起来,两辆卡车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被茂密修竹掩映的山路远处。

    虽然昨晚在丁放门口守到凌晨两点才回来睡觉,顾耀东还是雷打不动地五点多就起床了。他怕吵醒赵志勇,所以没有开灯,也没开窗帘,借着一点微光摸摸索索地穿制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他心有余悸,心想着在事情查清之前,自己应该再少睡一点,站岗的时间再多一点。

    这时,赵志勇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忽然“噌”地睁开眼睛问道:“几点了?”

    “还不到六点。”

    赵志勇一个激灵坐起来:“都快六点了!”他好像忘了往常不到八点他是不会睁眼的。

    顾耀东觉得奇怪:“赵警官,你今天有事?”

    赵志勇从被窝里一跃而出,匆匆穿衣服:“站岗啊!再不去丁小姐就要起床了!”

    “没关系,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去吧。”

    赵志勇一把拉住他:“你别去!”

    顾耀东更奇怪了。

    赵志勇赶紧放手,一边手忙脚乱穿裤子,一边笑着说:“今天换我吧。丁小姐每天一开门,第一个看见的都是你,回去处长问起来,还以为我在莫干山偷懒呢。”

    顾耀东听懂了,憨厚地笑着说:“那我去取早饭。”

    赵志勇笑呵呵地看着他出了房间,心想着这呆子哪里能懂自己的心思。过去不积极,是以为丁作家和顾耀东真是七仙女和董永。既然现在知道顾耀东和沈小姐才是一对,那就应该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顾耀东去餐厅取早饭,一边往牛皮纸袋里装现烤的黄油面包,一边听着旁人说话。

    “听说了吗,邵先生一早就离开了。”

    “去哪儿了?”

    “应该是回上海了。”

    顾耀东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走得这么突然?转念一想,也可能是被昨晚的事情吓着了。回去了也好,省得有人再起歹心,在暗处保护他的沈青禾也能放心了。他匆匆吃了一个面包,便去给赵志勇和丁放送饭。

    赵志勇正在丁放别墅门口整理发型,顾耀东拎着两袋面包小跑着过来。

    顾耀东:“丁小姐起来了吗?”

    赵志勇一本正经:“嘘——小声点,可能还在睡呢。拿了什么好吃的?”

    顾耀东递给他一个纸袋:“现烤的面包,这是你的。”

    “谢谢啊。”赵志勇瞄了一眼他手里,笑嘻嘻地把另一个纸袋也拿了过来,“丁小姐的我来送吧。”

    到了八点,平常这个时候丁放也差不多醒了。赵志勇再一次整理了制服和发型,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他又用力敲了两下:“丁小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没锁,屋里也没人。二人都很意外,站在屋里看了片刻。

    赵志勇嘀咕着:“出去散步了?什么时候起的床呀?”

    顾耀东:“东西都收走了,行李箱也不见了,应该是离开莫干山了。”

    “一个人偷偷回上海了?干吗不通知我们?”

    顾耀东越想越担心,转身就跑。

    赵志勇在后面大喊:“你去哪儿——”

    “镇口!”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刘警官和两名刑一处警员守在入口大门,眼看着顾耀东跑出铁门,朝镇口方向去了。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名警员朝别墅区里快步跑去。

    王科达的房间里,一名保密局队员正在汇报情况。

    “姓邵的上了车,还有个女的也上了车。”

    王科达立刻警觉起来:“女的?什么人?”

    “好像也是一名作家。”

    “除了她,还有人跟出去吗?”

    “没有了。也没有车离开。”

    王科达立刻对杨奎说道:“马上查,走的什么人。”

    杨奎刚要离开,那名守门的警员敲门进来了。

    “处长,顾耀东走了!”

    王科达“噌”地站了起来:“一个人?”

    “是!往镇口方向跑了!看起来很着急!”

    “通知镇口的人跟着他!”

    “抓回来吗?”

    王科达想了想,说道:“先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他是冲着邵白尘去的,把他控制住,在外面找个地方关起来,我亲自去审。”

    杨奎一脸难以置信:“还真是这姓顾的……”

    天已经亮了。镇口同往常一样停了四五辆卡车。今天生意不错,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找车拉货,价钱一谈好,司机便开着车离开了。

    顾耀东从远处跑过来,喘着气问道:“请问,早上有人看见一位小姐从这儿离开吗?拎着行李,二十岁出头。”

    司机们都说不知道,面摊老板在不远处摇着扇子,大声问道:“警官,前两天,是您和一位小姐来我店里吃咸菜面吧?”

    “是我。”顾耀东赶紧跑过去。

    “您打听的就是那位小姐吗?”

    “您看见她了?”

    “早走啦!天才蒙蒙亮,我刚起来生火,就看见她坐货车走了。”

    “她一个人吗?”

    “还有一位老先生,两个人认识。像是要去县城车站,回上海。”

    顾耀东立刻想到了在餐厅听到的议论:“是不是六十多岁,很瘦,头发花白,胡子有些长?”

    “对。”

    真是邵白尘。邵白尘走得突然,丁放也走得突然。顾耀东总觉得不踏实,可再一想,他们要回上海也没什么不对,也许是被昨晚的事吓着了,也许是家里有急事,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顾耀东离开面摊时,一个年轻男人跑进面摊,和他擦肩而过。男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朝老板喊道:“一碗咸菜面!加两个鸡蛋!”

    面摊老板:“两个蛋?我这里可不赊账。”

    年轻男人笑着摸出几张钞票放桌上:“放心,今天是现钱。”

    两个小镇居民也过来吃面,一人打趣道:“陈三踩了狗屎运,口气都不一样啦!”

    面摊老板:“发财啦?”

    陈三:“昨晚上有人来租我的货车,给了我这个数!”

    “最近开大会,没有入山许可证都上不来。他租你的车干吗?”

    “进不来,出得去啊。人家说有急用,钱又给得痛快,我当然答应了,谁还管他用来干吗。”

    顾耀东听身后几人对话,脚步越来越慢。

    面摊老板:“哦,怪不得我看司机脸生。今天一早我看见的货车应该就是你那辆,镜子上拴了红布。”

    顾耀东忽然冲回来,吓了几人一跳:“他们上的那辆车,司机是临时换的?”

    “是啊。”面摊老板一指年轻男人,“他才是本来的司机,陈三。”

    顾耀东越想越不对,一看镇口的卡车都已经走光了,只有面摊旁边停了辆自行车,赶紧掏出身上所有钱放在桌上:“老板!借您自行车用用!谢谢!”说罢他跳上自行车就蹬走了。

    看着顾耀东出了镇口,保密局的那辆卡车便从小路开出来,远远跟了上去。

    山路上,蔡队长一边开车,一边留心着外面的情况。山上不时有货车来往,地方又太狭窄,在这里动手容易被撞见。他想等下了山,就找一处偏僻的地方办事。

    后视镜上拴的红布在风里扎眼地抖动着。蔡队长不自觉地瞄了一眼红布,这时,他注意到后方远处跟着一辆卡车。但开了一段路后,那辆车似乎不见了。

    当沈青禾的卡车第二次出现在后视镜里时,蔡队长多了个心眼。他在腿边藏好枪,将车靠边停下,然后下了车到路边假装方便,余光一直瞄着后面那辆卡车。车越来越近,他偷偷在胯前握住了手枪,打开了保险栓,但是那辆车毫无异常地开走了。他揣回枪,开车跟了上去。

    沈青禾从后视镜看到蔡队长的卡车跟在后面,始终不肯超上来,便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前面是一条岔路,她必须做出选择。最后,沈青禾驾车从小路离开了。

    蔡队长沿着大路继续下山,见那辆卡车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总算放下心来。

    沈青禾并没有掉头返回,而是沿着小路继续开了下去。作为一名联络员,提前熟悉地形,已经是她的习惯。这是一条和大路几乎平行的林间小路,虽然崎岖颠簸,但行走在丛林掩映中,很难被外界发现。每隔一段距离,两条路就会弯曲靠近,这时,沈青禾便能够清楚看到敌人的情况。

    大概两个多钟头后,蔡队长的车下了山,从大路拐进了一片荒地。他见周围荒无人烟,故意将车开进一处泥坑,抛了锚。

    邵白尘打开车厢门问道:“车子怎么了?”

    蔡队长揣好枪,下了车:“真不好意思,陷泥里走不动了。我去找个能撬轮胎的东西,老先生您帮忙去河边捡两块石头吧,垫在轮胎下面,一撬就好了。”

    邵白尘下车一看,轮胎确实陷泥坑里了,于是转头对车厢里的丁放说:“丁小姐,那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等。”

    丁放:“我也跟着去。”

    蔡队长赶紧拦住:“那可不行,车子总要有一个人守着。”

    丁放:“荒山野岭,我一个人害怕呀。”

    蔡队长:“小姐啊,这大白天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我们找着东西就回来了。”

    邵白尘劝道:“你把门关上,安心等我们就是了。”

    蔡队长朝远处指了指:“往前一直走,穿过树林就是河滩了,有的是石头。”

    邵白尘朝他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他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蔡队长一眼,心想听他口音也不是当地人,怎么知道那边有河滩?

    蔡队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赶紧说道:“我常年跑这条路,我去过那边,肯定不会错的!”说罢,他故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以免让邵白尘起疑心。

    丁放见二人都走了,只得在车厢里干坐着,等他们回来。

    邵白尘一个人进了树林,走着走着,似乎听见背后有声音。

    一回头,蔡队长就站在他身后。

    “你刚才不是往那边去了吗?”

    蔡队长好像听不见他问话,只笑盈盈地说道:“老先生,找着石头了吗?”

    邵白尘转身就跑,蔡队长从后面勒住他,掏出了手枪。

    树林上空响起一声枪响。

    丁放听见声响,赶紧朝周围望去,只见远处的林子里哗啦啦飞起一片麻雀。她心想着可能是邵先生从那里经过,吓着了它们,于是又关上了车厢门。

    蔡队长大腿上中了一枪,他赶紧拎过邵白尘当挡箭牌,回头一看——开枪的是昨晚和那个警察钻小树林的女人。果然是他们!

    他用枪抵着邵白尘,朝沈青禾吼道:“把枪扔了!”

    沈青禾用勃朗宁指着他,犹豫着。

    “快点!”蔡队长用枪口狠狠戳着人质的脑袋。

    沈青禾咬牙扔掉了手枪。

    荒地上空再次回响起枪声,第二声,第三声,凄厉而空荡。

    丁放下车张望。周围依然不见人影。

    就在这时,响起了第四声枪响。这一次丁放听得很清楚,枪声是从树林里传出来的,而邵先生应该就在林子里。她一个人越等越怕,于是壮着胆子朝树林的方向跑去。

    林子里光线有些暗,进去没多远,有一个往下的斜坡,下面还是一片树林。丁放站在斜坡边张望着,既没看见邵白尘,也没看见卡车司机所说的河滩。

    “邵先生——邵先生——?”

    她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树丛中窸窸窣窣,不知是野兔还是山鼠的动物忽然一窜而过,吓得她转身就跑。

    一路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回卡车边,丁放才喘过气来。周围既没有车经过,也不见人烟。她一个站在荒地中央大喊着:“邵先生——!邵先生——!人都去哪儿了?”然而这片荒原太大太空,以至于连回声都没有。

    现在太阳已经挂在正空当中,但是丁放一点感觉不到温度。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同伴,突然之间齐齐消失不见。这一切都令她从心底感到恐惧。她哆嗦着钻进车里,锁上门和窗户,又用行李死死抵住了车门,瘫坐了下来。

    顾耀东蹬着自行车沿着山路一路狂奔,然而脚翻得再快,始终还是辆自行车。这让远远跟在后面的四名保密局特务哈欠连天,他们几乎是踩着刹车跟了一路。顾耀东只是一直往前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辆车有问题。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每次都是一抹脸上的泥就爬起来继续骑,骑不动了就推着走,走累了跳上车又接着骑。就这样,下山两个小时的车程,他花了三倍多的时间。

    太阳已经西垂了。丁放从后车厢里醒来,裹紧衣服下了车。周围依然是死一般寂静的荒原,除了渐渐西垂的残阳,周围没有任何光亮。她爬上驾驶座,摸索着想要发动卡车,但尝试了各种办法,最终连火也没能点着。

    她终于绝望了。也许是在为自己的冲动任性恼火,也许只是为了壮胆,她哭着按响了喇叭,长长地,重重地,回荡在荒原上。

    顾耀东骑在大路上,一个急刹车望向天空,分辨着喇叭声的方向。

    车上坐睡着的特务也醒了过来:“什么声音?”

    开车的特务说道:“像是喇叭。”

    远处的喇叭声持续不断地传来。

    “都别睡了,可能有情况!”

    丁放连按了几下喇叭,忽然意识到这喇叭声除了一通发泄便再没有别的用处了,甚至都不会有人听到。她就像一粒米落在荒原上一样,没有人会知道。巨大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她蜷缩在驾驶座上低声哭着。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丁放怔了怔,确实不是幻觉,她赶紧跳下驾驶座朝远处张望。

    她循声望去,只见远远的,一个黑影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在没有灯火的荒地上摇晃着朝她骑来。自行车因为颠簸而不断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仿佛快要散架。车上的黑影不断按着铃铛,声音越来越近了。

    丁放看不清对方的脸,有些害怕地躲到车后张望。自行车渐渐骑近了,当她看清那个黑影是顾耀东时,愣住了。

    货车后视镜上拴着红布,是那辆车!顾耀东一个急刹车,将自行车一扔,跑到货车旁猛地拉开车厢:“丁小姐!”

    车厢里没有人。他一怔,转身一看周围也没有人。“丁放!丁放——!”他不管不顾地大喊了起来。

    丁放怔怔地从车头前走出来:“我在这儿……”

    顾耀东定定地瞪着她,大口喘着气。

    丁放望着这个满头大汗的小警察,望着他被汗水湿透的制服,望着他一脸一身一脚连鼻尖上都是泥,再也控制不住,冲上去抱住了他。

    顾耀东愣了愣,举着两只泥手,没敢抱她。丁放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保密局的卡车远远停在大路上。副驾的特务用望远镜眺望着顾耀东、丁放以及蔡队长的那辆车,觉得奇怪:“按理说队长办完事不应该把车停在那里啊。”

    “是有点不对劲。”开车的特务说道,“你跟我到周围看看。”他又转头对后座二人说:“你们负责那两个活的。”

    “怎么负责?”

    “那个姓王的处长不是说了吗,找个地方关起来,他亲自来审。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们知道多少了。”说罢,他和副驾那人一起下了车。

    丁放坐在后车厢边缘,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我们的车抛锚,司机说得用石头垫在轮胎下面才能开出泥坑,邵先生就去找石头了,就是朝前面树林走的。”

    “走了有多久?”

    “我不知道时间。但他们离开的时候天还是亮的。”

    “那个司机,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丁放想了想:“一开始没觉得,但是他们走了以后,我好像听见枪声了,我就去树林里找了找,没看见他说的河滩。会不会……那个司机有问题?”

    顾耀东看丁放一脸憔悴,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于是故作轻松地说:“这山上很多猎人,可能只是打猎的声音。”他望向树林的方向,从挎包里摸出手电:“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丁放一把拉住他:“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顾耀东犹豫了下,从驾驶座的储物箱里翻出一把手电筒给了她。

    林子里没有人。顾耀东和丁放走到斜坡边上,举着手电筒朝下面晃了晃,还是没有人。

    顾耀东:“我下去看看,你留在原地别动。”

    他小心翼翼爬下了斜坡。下面还是一片林地,地上厚厚一层腐叶,踩着很松软。顾耀东一边小心翼翼走着,一边用手电筒四处查看。

    这时,手电筒光束照在一块石头上,上面赫然淌着血,周围还散布着一团一团沾血的树叶。他赶紧用手电筒照向周围,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尸体。

    丁放已经看不见顾耀东人了,担心地在山坡上喊:“顾耀东——你怎么样——?”

    “没事——!”

    “找到什么了吗?”

    顾耀东正要回答,手电筒忽然晃到地上有一颗小小的东西,在黑褐色的腐叶里泛着微光。他赶紧蹲下身去,从腐叶里捡出来一看,是一颗小小的琉璃花朵。“嗡”地一下,顾耀东的脑子蒙了,那是沈青禾的发夹,上面的琉璃小花,颜色样式,丝毫不差。

    是她?这朵琉璃花和这一地的血迹,是沈青禾?顾耀东脑子嗡嗡作响,他将琉璃花朵揣进口袋,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丁放跟着顾耀东从树林往回走:“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顾耀东看起来有些无力。

    丁放以为他累了,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我之前去看过一次,也是什么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司机把车子扔在这里不要了,邵先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也可能是走太远,迷了路,应该不会有事。”

    顾耀东没说话。

    丁放小心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回去以后我马上请求警局支援,肯定能找到他们。我现在的任务是把你安全送回会场。”

    “知道了。”她埋头快步朝卡车走去,脸上带着一丝小甜蜜。而顾耀东回头望向了树林,带着忧虑和一丝恐惧。

    二人回了货车旁。

    顾耀东:“上车吧。”

    丁放一听,高兴地跳上卡车,却见小警察尴尬地把她的行李箱从车上拎下来:“……上自行车。”

    顾耀东拼命蹬着自行车,丁放抱着行李箱坐在摇摇晃晃的后车架上,她没想过会有人来找自己,即便有,也没想过会是顾耀东。

    荒原上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丁放的屁股坐在车架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她硬是忍着一声没吭。

    “我这个警卫太不称职了,连车都不会开。”

    “没关系,晚上坐自行车走山路倒也很新鲜。”屁股虽然疼,心里却甜得很。

    顾耀东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赶回会场报警求援,于是越蹬越快。丁放却偷偷期待着他能骑得再慢一点,这样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能再长一点。

    自行车沿着下坡路冲了下来,哐哐当当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丁放吓得贴在顾耀东背上,一手抓紧行李包,一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自行车上了大路,又骑了一会儿,保密局那辆卡车从后面开了上来。车上只剩两名特务了。

    一人问道:“警官,搭顺风车吗?反正顺路,上车载你们一段。”

    丁放想和顾耀东单独在一起,小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顾耀东看了一眼车里,两个都是陌生人,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另一名特务赶紧劝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一片走山路很容易遇见野狼!就算你自己不怕,总要替女士想想吧?”

    顾耀东一看天色渐晚了,周围也确实不见人烟,只得将自行车放到后车厢,带着丁放上了车。

    车开了一段,还算相安无事,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顾耀东:“谢谢你们了。”

    开车的特务赶紧接话:“要不是遇见我们,你们怕是天亮了也骑不回去。这么晚了,怎么会在山上骑自行车呢?”

    丁放:“本来打算去车站,结果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司机,半路抛锚,人也不见了。幸亏这位警官赶过来接我。”

    “还有这种事,司机去哪儿了?”

    丁放:“不知道,说是去找东西,走了就没见他回来。”

    副驾驶座那人多问了一句:“那车上其他人呢?”

    顾耀东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人?”

    开车的特务瞪了一眼同伴,笑着说道:“都是拉货的,不用问就知道啊!大老远的从莫干山跑到车站,拉一个人就是亏本买卖,没人会做的。”

    丁放:“是还有一位老先生,跟着一块儿下车,也没回来。”

    “看见他们下车以后干什么了吗?”

    “没有。”

    顾耀东没再说话,他从背后仔细打量二人,山路有些颠簸,那人伸手去扶车门,衣服绷紧了,后腰衣服里便显出了枪的形状。

    上当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普通货车司机,他们一直在套丁放的话。

    顾耀东盯着那人的枪,盯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经常在这条路拉货吗?”

    “是啊。本地人,就靠这个挣钱糊口。”

    “那你们应该认识那个司机吧?”

    两名特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显然有些迟疑。

    顾耀东:“丁小姐,司机长什么样子?让两位先生帮我们认一认,回去也好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

    丁放:“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眼角有道疤。”

    顾耀东:“他的货车镜子上拴了红布,很容易认。你们都在镇口拉货,不认识吗?”

    开车的特务怕二人起疑心,心想反正他也不认识,糊弄过去就行,于是说道:“认识认识!老刘嘛,你一说镜子上拴了红布,我就知道了。我们常年一块儿拉货,熟悉得很!早上我们还在一起吃早饭!”

    顾耀东一边应付着二人,一边悄悄示意丁放不要说话。丁放望着他一脸茫然。顾耀东又暗中将她的两只手分别放到两个可以拉住的固定物上,小声耳语道:“不要松手。”

    开车的特务还在说着:“那位先生你们也不用担心,老刘是个好司机,可能遇到什么事耽误了,明天天一亮,他肯定会带那位先生回来的。”

    前面是个岔路口,就在车要转弯时,顾耀东看准时机,用警棍勒住了开车那人的脖子。另一人赶紧去背后摸枪,顾耀东一脚踩在他手上。就在这时,卡车失控冲下了山坡……

    巨大的撞击声后,只剩下长长的死寂。

    “顾耀东?”丁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慢慢睁开眼,丁放的脸庞在眼前模糊地晃动着,她脸色苍白,依旧按照他的叮嘱死死抓着把手。她没事。

    顾耀东又慢慢转头望去,卡车的前挡风玻璃碎了,发动机在外面冒着烟。开车的男人趴在方向盘上晕了过去,脑袋上鲜血直流。

    视野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他摸了摸,血是从自己头上流下来的。

    “顾耀东?……顾耀东?”丁放快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阵晕眩后,脑袋渐渐恢复清醒。他忍着剧痛站起来,拉着丁放下了车。

    卡车撞在了树上,车头已经变形了,副驾上那个男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显然是从前窗飞出来的。顾耀东看着他背上那把没来得及抽出来的手枪,最终还是没有去拿。

    深夜的山里,雾气又开始弥漫起来。密不透风的古树山竹挡住了月光,丁放的手电筒已经没电了,顾耀东用他那把唯一还能发光的手电筒照亮着,拉着丁放拼命朝山里跑。

    丁放一边跑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货车司机叫陈三,不姓刘,今天送你们的司机是假冒的!刚刚那两个是同伙,我担心还会有人找来!”

    丁放吓得抓紧了顾耀东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深山里跑去。

    此时,荒野中已经一片漆黑。另外两名保密局特务正举着手电筒在卡车周围搜查。车上没有异常。于是二人朝顾耀东和丁放最后去过的树林走去。

    同顾耀东一样,他们很快发现了那块带血的石头。但两人毕竟受过训练,片刻之后他们就在附近发现了其他血迹,最后延伸到了一处悬崖边。二人站在崖边用手电筒扫着下面,突然,其中一束光停了下来。

    “怎么了?”另一人赶紧也将手电筒照了过来。

    山崖下面,躺着蔡队长的尸体。

    莫干山盛产山货、茶叶,还有各类竹制品,常年都有商贩来这里收货,拉到周围的城市去卖,所以货车在这里供不应求。在半山小镇就有一家货运车行,离会场别墅区不算太远,大概二十分钟车程。车行在一片竹林旁,大门口两侧的门柱上,各有一盏圆球状的路灯,一侧路灯后有块很大的黄色广告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车”字。每当路灯亮起时,这个“车”字就会被照亮。从大门进去后是一处很大的院落,停着二十来辆货车。再往里走,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除了两间办公室,其他房间都用作仓库了,有时也租给外来的生意人临时堆货。

    就在二楼东边的一间仓库里,亮着微弱的煤油灯。屋子一共内外两间,到处堆着货箱。内屋地上,铺着简易的褥子。邵白尘躺在上面昏迷不醒,小腿上已经绑了绷带,看样子是受了伤。

    沈青禾坐在煤油灯前,摩挲着手里的发夹,发夹上的三朵琉璃小花少了一朵。如果不是因为邵白尘带着枪伤过不了山下的关卡,她是不应该再把他带回自己的秘密落脚点的。

    作为一名联络员,沈青禾和敌人兵戎相见的时候并不多。想起刚刚在树林里发生的一切,她依然心有余悸——

    蔡队长用手枪戳着邵白尘的头,沈青禾不得不扔掉了手枪。

    蔡队长:“你就是另外一个交通员?”

    沈青禾:“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蔡队长:“吕明,湖州地下党二组交通员。你来莫干山是为了见这个人吧?我不跟你兜圈子。吕明已经被打死了,如果你愿意坦白,我可以告诉你吕明死前交代了什么。”

    沈青禾:“你是货车司机,我也是货车司机,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你对这位老先生起了歹心,想救人一命。”

    邵白尘趁二人说话之际,悄悄从长衫里摸出一支笔,两眼一闭牙一咬,将笔朝蔡队长大腿戳了下去。可惜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戳痛了对方。蔡队长气急败坏,推开邵白尘就朝他开了一枪。与此同时沈青禾也迅速拾枪,打中了他的肩膀。

    还没来得及补第二枪,蔡队长已经扑过来,用未中枪的一只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沈青禾殊死反抗,快要窒息之际,她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砸向对方头部。蔡队长应声倒地。

    随着荒原上空响起的第四声枪响,蔡队长从山崖滚了下去。

    沈青禾扶着小腿中枪的邵白尘去了树林另一侧的小路。她的货车就停在那里。

    发夹上的琉璃花朵,也许就是在和那个男人搏斗时弄丢的。沈青禾看了一眼沉睡的邵白尘,轻声出了房间。她到货运车行旁边的竹林,将那枚发夹埋进了土里。那个男人死了,邵白尘暂时安全了,而自己的痕迹也就此掩埋,今晚的一切也许就此过去了。但是吕明牺牲了,名单交不出去,也没有人来接应,王科达迟早还会对剩下的目标动手,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顾耀东和丁放依然在深山里一前一后走着。当手电筒只剩最后一丝忽明忽暗的光亮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间小木屋。二人一进去,一股阴冷的霉味便扑面而来。屋里破旧潮湿,连木墙上都长出了蘑菇。放眼望去,除了一张茅草床,便只剩破桌烂椅。但这已经是深山老林里能找到的最好的落脚处。

    顾耀东脱下制服铺在茅草床上,这样睡着至少能干爽些。

    丁放呆呆地站在一旁,想着刚才的事依然惊魂未定。她看顾耀东也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惶恐地问道:“顾耀东……邵先生有可能遇害了,是不是?”

    过了片刻,顾耀东才回答道:“也有可能被人救了。等回去了会弄清楚的。睡吧,我出去守着。”说罢他转身就出去了。

    顾耀东坐在门口,从兜里拿出了那枚琉璃小花。刚刚丁放问那个问题时,他本能想到的是沈青禾,她在那里出现过,也许还和人搏斗过,如果邵先生遇害了,这意味着她很可能也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的,她是在被二十多个警察围追堵截时还能开着警车脱身的“白桦”,他亲眼见过,他站在车外,她坐在车里。那时她能脱身,现在也一定能。

    他将琉璃小花装回衣兜,拿出警棍到门边站岗,就像在会场里一样。

    丁放蜷缩在床上,听见门口没了动静,有些害怕地轻声喊道:“顾耀东,你还在吗?”

    “嗯,我在。”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丁放在屋里轻声喊:“顾耀东?”

    “嗯?”

    “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顾耀东推开门进了屋:“我以为你睡了。”

    丁放:“我担心你一个人走了。”

    顾耀东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这才想起她大概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肚子饿吗?”

    “没有!不饿呀!”说完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两人都有些尴尬。

    “本来行李包里有些干粮,现在行李也弄丢了。”

    顾耀东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袋:“我这里有面包!早上餐厅里现烤的!本来是给你带的早饭。还好我一直揣在衣服里,没弄脏!”

    丁放赶紧兴冲冲打开一看,里面的面包已经挤成了烂面团。

    顾耀东不好意思地说:“不想吃的话……”

    话没说完,丁放已经把烂面团塞嘴里啃了一大口:“里面夹了好多黄油,味道挺好的。”

    “真的?”

    丁放把面包朝他一伸:“不信你试试。”

    顾耀东傻笑:“我不饿。”

    丁放又埋头吃了几口,偷偷看了他两眼,说道:“每次你都是在对我而言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你发现了吗?”

    “都是碰巧。”

    “这一次呢?不是因为担心我吗?”

    “我是你的警卫,这是我的责任。”

    “可我还是觉得你担心我。”丁放很坦然,还带着一丝固执。

    顾耀东被她说得有点尴尬:“早点休息吧,我去门口了。”

    “顾耀东?”丁放叫住了他。

    “啊?”

    “我好像突然想明白我的新小说应该怎么写了。女主角以前是个很懒的人,从来不争取,也从来不挽留,但是有一天当她遇到男主角,喜欢上他了,她会变主动的,这样故事才能继续下去。”说完,她继续津津有味地吃面包,仿佛真的只是在讲她的小说里的故事。

    顾耀东再木讷不堪,也听懂了三分,一时愣在那里不敢动弹。

    “你觉得呢?”

    半晌地沉默。

    “有狼!”

    丁放吓一跳:“什么?”

    “荒山野岭,可能有野狼!我出去守着!”说罢顾耀东逃也似的出了门。

    这一天下来,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丁放以为自己会倒头就睡,可大概是因为山里的气味闻着太清冷,容易让人孤单,她彻夜失眠了。

    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她轻轻推开木门,看见顾耀东就坐在外面台阶上,靠着柱子睡着了。她走过去蹲在他身后,就像坐在自行车后面那样,双手环抱着他,靠在了他背上。终于有暖意了,丁放闭上了眼睛。

    山林里的夜晚很安静,偶尔听见树叶窸窣。顾耀东睁开眼,他一动不敢动,就这样让丁放靠在自己背上,静静睡了过去。

    货运车行的仓库里,邵白尘已经醒过来了。沈青禾给他送来了水和消炎药。邵白尘千恩万谢,问起身份时,沈青禾只说自己是生意人。邵白尘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不再多问让她为难。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丁放。

    邵先生:“对了,你看见丁小姐了吗?她也在车上!”

    沈青禾很诧异:“丁放在车上?”

    邵先生:“她要一起去县城,半路停车的时候,司机让她留在车上了。”

    丁放从镇口上车时,沈青禾已经离开了。她从小路一路跟踪到荒野,只看见邵白尘和那名司机下车。再后来便是树林里的四声枪响,救走邵白尘后她便直接从小路上了自己的车,以至于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车上还有一个丁放。

    沈青禾有些不安,思忖片刻说道:“丁小姐可能有麻烦。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