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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9年,初春,元,大名府。
密针似的小雨中,一群百余人马队从城外飞驰而来。队中高举九白纹章蒙古国标志旌旗,这说明,这一队军人是隶属于成吉思汗或是他的四个重臣。
为首一位方脸大汉,浓眉大眼,头戴锗色笠子帽,两条辫子绕成大环状,分别垂在耳后,身穿黄铜鎏金铠甲,嵌万福纹饰的足甲层叠而上,在雨中闪着寒冷银光的护手、护肘,整个人完全保护在铜墙铁壁之中。
虽然已经立春,可气温仍然很低。寒冬坚挺着决意要逼退春的到来,再加上连日阴雨绵绵,这浸到骨子里的寒冷胜过冬日。
方脸大汉带领着马队呼啦啦的奔腾一路。路上不多的行人,闻声连忙避让。他们进入城中,径直来到大名府府衙前。男子甩蹬离鞍下了马,就要往府衙里走。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惊呼。
“爹!爹!你怎么了?”一个穿着粗布一色衣的汉人小孩正在大声惊呼。
马队带头的男子立即领着骑士们走过去,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驻足围观。
只见男孩身旁的男人,双脚发软,摇摇晃晃,步履蹒跚。似乎背负着很重的东西,他眼神空洞,甩开孩子的手,踉踉跄跄的狂奔了几步,突然惨叫一声,两眼翻白,一头栽倒在地上。
顷刻间,男子的身上冒起出一阵黄白色的烟。这烟越来越多,但是并不扩散,只是将这名男人包围得密不透风。少顷,白烟散去,男子竟变成了一具血肉尽失的干尸!
厚棉袍下是褐色的肌肉,干瘪的血管和青筋纵横交错,嘴巴大大的张开。失去血肉的肌肤紧紧的贴在骨骼上,两个眼珠子,无比凸出的挂在眼睑外。
几个路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快跑啊!疫鬼来了!”有人大叫起来。
“他被疫鬼找上了,快跑,疫鬼还要找下一个呀。”有人连滚带爬。
原本就冷清的街道上,七八个惊慌失措的百姓四处乱跑,打翻了货担,掀掉了面档。还有才刚刚开门,现在又要拼命抽板关门的布店。仿佛一场大灾来临,仅剩下的人也在仓皇逃窜。
马队领头的男子没有动移动,只是沉重无比的望着眼下发生的一切。这时太师府衙中也听到了动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小队卫兵跑过来。见到男子,连忙鞠了一躬。
“大公子,你回来了!”
这名大汉正是驻守大名府衙、成吉思汗最得力助手、蒙古国的开国功臣、当朝太师木华黎的儿子,孛鲁。
孛鲁指着地上的干尸,神情凝重问管家,“这,是第几个了?”
管家作揖,“回禀大公子,恐怕已经不知其数了。你离开这一月,这情形每天都有。多则十几件,少则几十件。上自城中蒙古贵族,下自汉人、南人都有发生。现在大名府城内是人人自危呀。”
“他们口中的疫鬼是怎么回事。”
“唉,你走之后,萨满巫师来过,做法请鹿神上身。鹿神说,这是疫鬼横行。是因为这大名府的地界上有阴恶之事,惹了天怒,不究其根源,绝不罢休。巫师们现在也无计可施。”
孛鲁一脸寒霜的听完了管家的陈述,心情同这气温一样,降到冰点。他猜测巫师口中的阴恶之事指的可能是那件事。
“父亲呢?”
“在府中,大帅为了找到解决的办法,已经很多天都没好好休息了,十天前病倒了。”
孛鲁一听,心中着急,“行,我马上去看他。”回头见地上小男孩还趴在尸身上哭泣,于是说,“把尸体处理掉吧。”转身要走。身后立即传来一声稚嫩的惨叫,小男孩的哭声停止了。
孛鲁不解的回头,见一个卫兵已经抽刀将小男孩杀死,正在将刀插入剑鞘。
“你干嘛?”孛鲁厉声问道。虽然跟随父亲四处征战,杀敌无数,但他不喜欢平白的对妇孺出手。
“回禀公子,这小孩刚刚一直在那白烟之中,不知道会沾染上疫鬼的何种妖气,必须一起消灭掉。再说,一个汉人小儿,杀了也就杀了。”
原本已经扭头要走的孛鲁听到最后一句又折了回来,站定在那名蒙古军士面前,望了他两秒钟,突然抽刀,狠狠的砍下去,那军士的头颅立即咕噜噜地滚到了干尸和小男孩的尸身旁,瞪着一双疑惑的眼。
“下次,谁再听错我的命令,就跟他一样。”孛鲁阴狠地扫了一下自己的卫队和家丁。大步走进了府衙。
府中的气氛和外面空空如也的街道一样,死气成成,寒流依旧,静默之中透着一种萧杀的气氛,完全不符合初春的气息。四周的墙壁上,写满了朱砂符咒。
五个月前,木华黎率军攻下大名府之后,成吉思汗就命他驻守此地,修养军士。为将要朝南推进的战斗做准备。
谁知才进驻不到三个月,军中便开始发生离奇的事件。事情一出立即被列为高度军事机密,密不外传。所有相关的人,全都被要求噤声,一旦泄露风声,立斩不赦。两个月之后,束手无策的木华黎,只得派出儿子寻访高人。
于此同时,大名府城中开始有百姓恐怖的死去。原本在卖菜的农民,突然倒下,身体发出诡异的白色烟雾,烟散之后,留下一具干瘪的尸体;正在骑马的王公贵族,毫无征兆的从马上跌下,依然是一阵黄白烟,之后,迅速变成一具干尸。
一时间整个大名府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突然死亡的人。中原最重要的城市被死亡的阴霾黑沉沉的笼罩着,作为平南先锋的木华黎,内忧外患之中极度困扰。在初春这个乍暖还寒,最难将息之时,木华黎旧伤复发,焦虑攻心,病倒了。
孛鲁进去的时候,父亲正躺在床上,他唯一的妾室姚夫人正在伺候着服药。刚跪下磕头行礼,屋外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大哥,大哥,你回来了!”说话间,一个少女,头带紫貂鼠帽,身穿绯色拧金丝小袖,下身穿绯色滚绒小口裤,腰系金丝羚羊皮带,脚蹬一双银丝盘绕的布里阿耳之驼大红皮靴,一团火似的,冲了进啦,把病气沉沉的房间冲开了不同的气息。
“婉瑶!”孛鲁见到妹妹立即迎上去。
“你去了一个多月,都想死我了,下次,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拉着哥哥的手又蹦又跳。婉瑶的背上,背着一个小竹篓。
一旁的姚夫人看不下去了。她是婉瑶的亲生母亲,因为是汉人,所以一直很低调的跟在木华黎身边。孛鲁的母亲阿勒答尔病逝得早,少年时代起孛鲁便由姚夫人亲自照顾。
“你快别闹,走,跟娘出去,让你哥哥向你父亲报告。”姚夫人原本书香门第出身,战乱家破,被当是还只是参将的木华黎所救。一见钟情的木华黎,不管什么蒙人汉人,求得大汗的首肯,将姚氏娶进门。阿勒答尔死后,木华黎想将姚氏扶正,可她不肯,理由是,木华黎是蒙古最高的将军,有一个汉人妻子对他影响不好,坚持以妾室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我哪里胡闹了。”木婉瑶朝母亲做了个鬼脸。说着,放下竹篓,“母亲,你看,这是我今早上山给父亲采的草药。有几种连大名府最大的药材铺里都没有。准保父亲吃了马上就好。”
婉瑶是木华黎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姚氏对她管教甚严,可是父亲和哥哥偏很宠着她。这样一个十六岁既懂礼识体,又活泼伶俐的女孩就长成了。
“我说你一大早去哪里。竟然跑到山上去。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到处乱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乱糟糟的。那些疫鬼无影无踪,不知道下一个会袭击谁,你还到处跑!”姚夫人又气又急。
木华黎伸出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婉瑶是我们蒙古人的女儿,哪会那么娇气。”
“就是!”木婉瑶得意的朝母亲笑着,“再说,疫鬼一说也是萨满巫师说的,我觉得他是胡诌呢,我都没见过,不算是真的。”
“你给我闭嘴!”姚夫人很严厉,“净瞎说,给你取这婉瑶的名字就是要你温婉娴静,你看你,哪一点配得上?”
“姨娘别生气,”孛鲁连忙说,“就让婉瑶听听也无妨。我们蒙古人,没那么多讲究。”
“就是。哥你这些天寻访到能帮我们的高人了吗?”婉瑶拉过孛鲁关切的问道。躺在床上的木华黎也投来期待的目光。
孛鲁沮丧的摇摇头,“兵荒马乱,许多寺庙、道观、医馆、学舍都荒废了。即使是有,那些人一看是我们蒙古人的军队,全都吓得跑掉。还有甚者,宁肯自尽也不愿意帮我们。父亲,我觉得,即使我们打下了汉人的江山,要能坐得稳固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木华黎摆摆手,他年约五十,面色赤铜,耳阔口方,宽额高鼻,腮上的胡须钢针一样密布。由于经常作战,他的肌肉十分强健,体态很壮硕,即使挂着病容,也有一股子很强的精气神。
“这江山能不能坐稳不是我们臣子考虑的事情。跟随大汗鞍前马后多年,他把我从一个奴隶变成一名将军,万世恩德。他要得到的江山,我就是拼死也要给他打下来。唉,只是军中这件事情如果得不到解决,对于下一步攻打南边将会是一个阻碍。”
“父帅,我想这件事会不会是宋朝那些流寇搞的鬼。目的就是要阻止我们南下。干脆这事也不用管它,毕竟人数不多。倒是这大名府城中的问题很严重。”孛鲁建议道。
“父亲,我今天采药回来的时候,听那些茶寮的百姓说,这是汉人的鬼来惩罚蒙古人的入侵和统治。惩罚投降蒙古人的汉人呢。”父兄焦虑多日,婉瑶也很担心。军中的事情她只是听说一二,并不清楚。
木华黎浓浓的眉毛全都纠结起来,“真是祸不单行,内忧外患,几件事情凑到一块儿,都那么棘手。再不查出真相,平息下去,只怕已经降了的汉人们要反。张扬出去,以后攻城,汉人们拼死反抗,难度就会增大许多。”
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进来之人是孛鲁的副将,阿敕忽失。
“大帅,刚刚军中接报,右军中,一名千户长失踪了。今早点卯未到,昨夜同帐篷军士也没有察觉他什么时候出去。”
顿时,房间里的空气霎时变得凝重和焦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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