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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弹棉花的手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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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弹棉花的手艺人

    搬到新房子不久,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上段宅基因为比下段宅基高,建房时爸爸也在这里取过土,脱了一些坯,也就慢慢挖出了一个齐腰深的坑。一场暴雨过后,坑里积满了雨水。一天晴天后,我在坑沿上看蚂蚁搬家,妹妹蹲在坑边上撩拨着水玩,妈妈在不远处忙活着。

    妹妹玩着玩着,突然脚下一滑,一头钻进了水坑里。我吓坏了,扯着嗓子喊妈妈过来。妈妈冲过来,带着衣服就扑进水坑里,一把将小妹从水里提溜出来。从有记忆起,我就从来没有看见妈妈那么慌张和利索过。

    将小妹提溜上来后,小妹已经喝了几口水,没有呼吸了,我被吓哭了。妈妈则一把将小妹放在坑边上,双手按在她胸前,使劲压了几下。“哇——”地一声,一口水从小妹嘴角喷出来。妈妈继续按了几下,小妹连续喷出几口水,才算是缓过神来。

    自从那次受到惊吓后,妈妈再不敢让我们到坑边去玩。等爸爸回来,就喊着爸爸去田野里拉了一些土,将那个坑填补平整了。

    在新建的土坯房子里,正对门口的两间屋子,是用一个很大的货架子隔开的,这样就隔成了一个“客厅”的样式。那个货架子的背后,贴满了当时爸爸从学校里拿来的旧《人民日报》。

    没事的时候,我就躺在里屋的土炕上,隔着挂起的里间屋的布帘子,一遍遍地看着这些报纸上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字和很少的几张黑白图片。

    那时候,爸爸在很远的邻县教书,妈妈去生产队上干活。平时,剩下我和妹妹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围着那个大货架子转悠。

    据说,那个大货架子是爷爷当年做生意时摆在店铺里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摆在了我们家里。转到背后,货架子是一大格、一大格隔开的,放着爸爸的医书和家里的一些杂物。

    没事的时候,几岁的我就喜欢拿着货架当梯子爬,一会儿就爬到了最上一格。货架的最高一层上满是尘土,顶着低矮的房梁。我还常常缩在其中的一格里,外面挡点东西让小妹找。小妹不敢爬上来,还不知我躲在哪里,差点就吓哭了。我这才推开外面的东西,哈哈笑着钻出来,得意地带她到院子里玩。

    因为我老是喜欢爬货架子,很挨过爸妈几次说。他们怕我摔下来,或者扳倒了货架砸到我。但说归说,他们不在的时候,我还是照爬不误。

    但有一次,我还是惹了次祸。

    有次,生产队在秋收后,每家都分了点棉花,妈妈把这些棉花弹好了,准备冬天做棉被。那些棉花,都包在一个纱布包袱里。

    有天,天快黑了,妈妈还没有回来,我端着小油灯爬上货架找东西。看到那个包袱时,就好奇地一手抱着货架的格子,一手举着油灯凑到包袱上看。突然间,“刺啦”一声,整个包袱里的棉花一下燃起来,把我吓坏了。但还没等我出溜下来,一包棉花已经燃成灰烬。

    而这把火,也是我童年时代唯一一次目睹的、发生在我眼前的“火灾”。而我,就是肇事者。

    看着瞬间就消失了的一包棉花,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妹也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点棉花,是一年到头在生产队里劳动能分到的、唯一能塞在棉布里过冬的东西。听妈妈说,她还准备留下一点邮寄给东北的四姨。但现在,都被我付之一炬了。

    以前的傍晚,都是和小妹到大门口巴巴地盼着妈妈早点回来。但那天,我却希望天别黑下来,妈妈也晚点回来。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大祸临头”这个成语,但忐忑的心情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

    但是,等妈妈回来,我还是说了这件事。本来要预备着挨一顿暴揍的,但妈妈听说没烧到我,也没烧到其他东西,就骂了几句完事了。

    那一刻,感到真是如逢大赦。

    但有时,心里还是会犯嘀咕,就怕爸爸回来臭骂一顿。

    但几天后,爸爸周末回来时,居然没说什么,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那年头,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年到头能分到几斤新棉花做被子,是件很难的事。生产队里有时几年都不分一次棉花,所以每家的被子里都是又厚又重的旧套子。盖在身上感觉不到温暖,只感觉重得很,为此还经常被沉重的被子压得做恶梦。

    那个年代,农村每到冬春季节,都盼着弹棉花的能来。

    那些弹棉花的,基本上都是江浙一带的手艺人,每到冬天都会从南方一路弹着棉花过来,有时在一个村子就能弹不少天。一个村子的棉被弹完了,才移到下一个村子。而且,那些手艺人很能吃苦,平时就在街角或被风的巷子里,随便搭一个遮风挡雨的小棚子住着。

    白天,这些手艺人就坐在棚子外弹棉花,身上、头发和眉毛上,挂满了灰蒙蒙的短棉絮。渴了、饿了就找村民要点水,或去水井上打点水,自己找砖头架起一口黑黢黢的小锅来,随便做点吃的。晚上,就落下棚子的布帘,随便凑合一晚上。

    那时候,村里的老人经常教育一些不上进的孩子:“看人家这些手艺人,多能吃苦啊,这一圈转下来,就能挣不少钱!”

    当时,农村里很少能弹到新棉花,多半是将家里的旧被子拆开,将旧被套拿出来,送到弹棉花的那里,让手艺人重新弹一下,等于是翻新吧。尽管是翻新,但弹过的被套还是会蓬松很多,盖上会温暖一些。

    能分到一点棉花的年份,大家就邀请左邻右舍的妇女来帮着做被子。

    在院子或者堂屋里铺上东西,几个妇女在旧被套的上下都添加一层薄薄的新棉花,这就是很庆幸的时候了。有时候家里人多的,只能在贴身的一面添加一层薄薄的新棉花,按农村的话说,这叫“糊弄穷”,也叫“穷糊弄”。

    甚至有些人家嫁闺女,也陪嫁不起全新棉花的被子,只能在旧被套的上下添加两层新棉花,算是打发闺女的嫁妆。

    直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起农村妇女做被子的场面:将被套三面都缝好了,只留着侧面一边不缝。之后,将被子里外反过来,将棉絮和棉花一点点铺平、压好了,几个妇女慢慢从一侧开始卷被子。等将被子卷成圆圆的一个长条时,才从没缝合的那边伸进手去,抓着被里、被面和棉花慢慢抽出来。等抽完了,剩下的就是缝上被子“张嘴”的一侧,整床被子还要竖着缝合好几趟针线,这床被子才算是做好了。

    在农村,做被子、做嫁妆,都算是很大的喜事。尽管那时的日子都很贫困,但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还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