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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老顽童
六姨家的三哥是个传奇,但六姨夫孙少伍更奇。
姨夫年轻的时候当过兵,还学过军医,但他怕打仗,听说打仗就腿肚子转筋,更别说扛枪上前线了。所以,后来还是当了逃兵。听说,后来部队里惦记着他的医术好,还找到他劝说过几次,但他怕死,死活是不上战场了,所以部队里也拿他没办法。
姨夫文化程度不高,说话、做事也都大咧咧的。
妈妈曾经说起,她在读初中的时候,六姨夫曾经到莘县她就读的学校里去找他。
找到妈妈的时候,她还在上课。姨夫不管三七二十一,探头往教室里看了半天,看到妈妈后,就咧着大嘴笑:“小桂,可找到你了,我来看你了!”老师的授课被打断了,惊诧地看向门口。同学们看见一个穿得窝窝囊囊的乡下人,靠在教室门口伸头探脑地呲着牙笑,一起哄笑起来。
那一分钟,把妈妈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抓紧跑出来见他。姨夫给她带点吃了,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了。
妈妈说:“姐夫,你以后能不能别张嘴就是‘小桂’、‘小桂’的,难为死人了!”姨夫哈哈一笑:“下次不喊‘小桂’了,喊名字。”但是,下次再去时,还是到教室门口,探头就喊“小桂,出来一下。”为了这件事,妈妈找六姨告了几次状,但每次姨夫去看她,还是老样子。
当了逃兵,回到冠县的老家后,姨夫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庄稼地里的活几乎是一点也不干,全部推给了六姨和家里的一堆孩子。
但是,姨夫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平时去医院的药房里买一些药,回来装在瓶瓶罐罐里放着放着。村里的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就都来找他看病。他从瓶瓶罐罐里随便拈出几小片药,在钵子里捣成药面,用半个巴掌大的纸片包成几小包,交代了怎么服用。
一般的,他给的药片比医院里少多了,效果还好。所以,渐渐地,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有病了,都不去医院,都是过来找他。有时候,还真有点门庭若市的感觉。
他给人看病,有很多年从来不收钱。乡亲们过意不去,有时候给他带点烟叶或者一瓶酒什么的,他倒是也不推辞,但钱是坚决不收。他自己说:“我虽然当了逃兵,但毕竟当过军医,就这点技术了,给大家看看病,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那些年,家家的日子都艰苦。他有这个手艺,却给家里挣不了钱,还要搭上买药的钱,家里人都说他傻。为此,六姨和他闹过很多次,但他自己还有点工资(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他的那点钱是哪个部门给的),虽然不帮家里干活,却是也花不到家里的钱。
后来,找他看病的人也过意不去,执意要给一点药费钱。他实在推辞不了,再加上5个孩子也大了,尤其是饭量特大的三哥,一个人要吃几个人的饭,还真是让家里抵挡不住。所以,他就只好收个两三分钱,最多收5分钱,让看病的人瞠目结舌,说:“孙医生,就是到医院里挂号,也不止5分钱啊!你收的太少了!”
姨夫说:“我只收个成本,不靠这个赚钱。”有时候,看病的人会多丢一点钱给他,他一定跑着去将钱还给人家,还急赤白咧地说:“我说了只收个本钱,给多了我跟你急。”
他的医术好,还不拿架子。有的老人冬天的晚上犯病,没法过来,他就背着小药箱跑着过去了,所以在附近村里的人缘特好。一旦家里需要人手帮忙了,只要他开口,就有成群的年轻人过来帮着干活。在这一点上,六姨还是一直引以为豪的。
姨夫是个老顽童,和什么人都合得来。上到白发老者,下到垂髫小儿,都和他玩得来。
都几十岁的人了,姨夫见我去了,还“哧溜”就骑到墙头上,喊我去抓他。那时候我还小,费了半天劲才爬到墙上,他又“蹭”地窜房上去了。我那时候还不敢上房,他就从房檐上探下手来,将我扯到房顶上去玩。
六姨每次看见,都是骂他个狗血喷头:“老没正经的,孩子好不容易来一次,被你摔着了咋办?”姨夫脸皮厚,六姨越是骂,他越是笑,大咧咧地说:“没事,有我看着呢!”六姨再骂时,姨夫就拉着我的手,从邻居房顶上翻走了,只留下身后六姨的叫骂声。
姨夫的老家里,有些生产队种着果树,姨夫不耐烦六姨唠叨时,就带着我去果园里吃水果。周围的乡亲都得过他的实惠,所以看见他带着个小屁孩来,就连忙招呼着,摘一些上好的水果给我吃。那时候小,在家里也很少吃水果,就鼓着腮帮子一顿猛吃,吃得肚子都鼓起来。吃完了还不算,姨夫说:“再给我摘点带回去。”
本来,生产队里也是不允许外人进来果园又吃又拿的。但他的面子大,没有人敢反驳他。就乖乖地再摘一些,给我拎着回来。
每次带回来的水果,我都仔细收着。把要坏的自己吃了,把好的都留起来,想着带回来给妈妈和妹妹吃。所以,姨夫那时候很喜欢我,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还知道给你妈和小妹带回去。”
所以,每次在六姨家住够了要回去时,只要他有时间,总是去借一辆破自行车,骑着送我回家,一路上还云里雾里地跟我神侃。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到他六七十岁的时候,每次见我去了,还是“蹭”地就骑上墙头,喊我去抓他。
这时候,六姨就骂:“老没正经的,都快钻到土里去了,还不安分,想着阎王爷收了你啊!”姨夫就嬉皮笑脸地说:“阎王爷不收我,还留着我给大家人看病呢!”
姨夫的心态好,所以得以长寿。他去世的时候,大概七八十岁了。可惜,那时候我早已从老家的农村出来,去了遥远的云南,没能参加上他的葬礼。为此,惋惜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