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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队里的五保户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几家没有子女或只有女儿、但女儿远嫁后照顾不到的老人,还有一些失偶老人。这些老人等没人照管的时候,就由生产队里照顾着生活,这些老人也就被称为五保户。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几家五保户。
我们生产队有四个五保户:两位是老大娘,一个是院里的哥,一位就是饲养员刘孟河。虽然饲养员腿有点残疾,但基本上一直帮着生产队照顾牲口,一辈子也算没给生产队少出力。剩下的两个老奶奶,等年龄大、干不动生产队的活路了,每年生产队就分配给一些粮食等,凑合着也能生活。
两个大娘里,一个是张广耀大娘。听妈妈说,她当年和爸爸回到农村的时候,还怀着我,没地方住,一个人也不敢找房子住,就暂时在广耀大娘那里住了一年多。后来,等生下我后,才搬到堂叔的车马店去住。因为在广耀大娘那里住过,所以妈妈和广耀大娘的关系很好,也经常过去照顾下老人。
我小的时候,也去过老人的小院,至今还记得那个小院的布局。小院不大,北屋是两间土坯房子,外间待客,里屋老人住。侧面的西屋有一间房子,那间房子就是妈妈当初住过的。
广耀大娘很慈祥,每次见了我,都摸摸我的头,拿点枣子什么的给我吃。那些东西,老人平时都舍不得吃。那时候,老人岁数已经很大了,还裹着小脚,驼着背,有时还会张罗着做饭,挽留我们一起吃。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在我印象里,她就像是我的奶奶一样,感觉做奶奶的就应该像她那样慈祥。
火柴很紧张的时候,有次爸爸带回来一包火柴。妈妈拆开了,拿出两盒来,喊我给大娘送去。
我跑着去了,还会逗她:“大娘,你还有火柴没?”大娘摸着我的头,说:“小兔崽子,大娘也没火柴了,回去和你妈妈说,等我有了给她送去。”我把那两盒火柴举到她面前,说:“妈妈知道你没了,喊我给你送来。”大娘笑得像花朵一样,高兴地接了火柴,还塞给我一把枣子吃。
后来,大娘善终后,妈妈伤心了好一阵子。她住的小院,也安排给了生产队里孩子多的人家。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再去那里了。但每次经过那个小院时,都还会想起老人慈祥的笑容。
另一位五保户大娘,叫张怀明二大娘,也住在广耀大娘一个胡同里,相距几十米远。
这位二大娘个子高,一张长脸上下都是尖尖的,像个枣核,脸也黑得不行,头发灰白,脾气暴躁。她也是丈夫早逝,膝下有个女儿,也长得和她一样黑,但下嘴巴子大,两颗很大的门牙经常露在唇外,大家都喊她“黑大姑”。
二大娘也喜欢小男孩。每次妈妈去看广耀大娘时,都会转过去看下二大娘,二大娘就很高兴,说:“别人说我们是‘绝户头’,很少到这里来。你是从城里来的,还不小瞧我们,真是很少见。”之后,拉着妈妈在炕沿上坐下,跟她说很多家长里短,还教妈妈一些干农活的技巧。
那些年,妈妈还是跟这些老人讨教了很多农村的事情。
小孩子在屋里呆不住,玩一会就在院子里到处跑,或者去附近找小伙伴去玩。捉迷藏是那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一帮孩子在院子的柴堆里乱拱,在旮旯里钻来钻去。有时候,妈妈要回去了,还要到处找我半天才找得到。
黑大姑脾气不好,每次回来,和二大娘说不了几句话,两个直性子的人就要吵起来。
每次,邻居都来劝架,把气呼呼的黑大姑劝走后,二大娘都要偷偷抹半天眼泪。因为经常流泪,二大娘的眼睛逐渐不好使唤了,走路都磕磕绊绊的。有时候,孩子们在街上玩,看见她摸摸索索地走路,都会过去牵着她,送她回家。
每逢这时候,二大娘就嘟嘟囔囔着:“破烂是个袄,好歹是个小(小子、儿子)。还是有个小子好啊,哪怕再不孝顺,至少还能在眼前晃悠着。这女儿啊,嫁出去就是别人的,再也回不来喽……”看着哀伤的二大娘,仿佛多少明白了一点:在农村,没个儿子,到老了还真是不行,眼前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后来,这位大娘也去世了。生产队里的五保户,也越来越少。
另外一个五保户,是我们同族的一个哥哥张绍明,我们都喊他三哥。他小时候也得过天花,没娶上媳妇,大家就喊他“麻三”。他和弟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自己独立做饭吃,平时和弟弟来往也不多。
他和饲养员是铡草的好手,每次基本都是两个人搭档,一个递草一个按铡刀。他们也是大家的一对活宝,很多人拿他们开玩笑,他们也经常鼓着腮帮子反击。有时候,他们两张嘴将别人说住了,就“嘿嘿”地开心得不行。他和饲养员铡草时,也是经常一边互相开涮一边铡草。有时只顾着开涮,他的手指也被饲养员铡掉过两节。但伤好后,两人依旧是搭档。
三哥的象棋下得好。农闲时节,大家都喊他去下棋,但基本上都赢不了他。有时偶尔输一盘,他还急赤白咧地和别人争辩。
等我们这帮孩子稍微大点了,也经常去找他下棋。他的屋子里比饲养员的屋子里稍微干净点,但锅灶也是用砖头垒起来的,架着一口小黑锅。上面的盖子则是一个倒扣的大瓦盆,在瓦盆底下钻了两个洞,栓根绳子方便拎着扣在锅上。但他基本上是不开伙,到处吃百家饭,走到谁家就在谁家吃一口,也顺便帮着人家干点活。
我们开始跟他学棋那阵儿,他很耐心地教我们,也能很轻松地赢掉我们。每次看着我们抓耳挠腮地不知怎么走棋的时候,他就开心了。叼着一根半尺长的铜烟袋锅,“吱吱”地使劲抽着烟叶子,兴奋得一张黑脸上麻坑绽放,油光发亮。
后来,三哥老的时候,还是弟弟照顾着他,使他得以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