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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拜年
小时候,最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偶尔会有新衣服穿,有时候会多少有点压岁钱。那时候的压岁钱很少,从一两角钱到五角,再到一元、两元,都让孩子们欢欣不已。
快过年时,家家户户都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来准备过年。
在生产队的时候,尽管家家都穷得都掉渣了,但饺子多少是要包一点的。有次在六姨家,过年的时候白面实在不够了,六姨就找了点高粱面,和白面掺在一起,凑合着做面皮;没有肉馅,就包了红萝卜馅的饺子。尽管不怎么好吃,但毕竟是过年了,饺子还是要吃一顿的。
打扫完屋里的灰尘,用扫帚划拉掉屋角的蜘蛛网,剩下的还要买几张门神、年画。去集市上花五分钱买一张红纸来,自己或请人写两幅春联,贴在屋门和院门上。所以,那时候的春联是各种字体都有,也是剪裁的七长八短的纸张。有多人家还会将春联的字写错了,惹得很多人驻足笑看。
在将屋里收拾得焕然一新后,剩下的就是预备吃的了。
清扫完面缸子,将所有的白面倒出来,算计着要蒸几个馒头上供祭祖,要给孩子包几个糖三角,剩下的还要炸几碗丸子。哪些是准备亲戚来了吃的,哪些是自己吃的……这些,是每年岁尾最让老娘们头疼的事情。
之后,家家户户将平时舍不得烧的花柴抱到灶下。孩子们张罗着给大人烧火、拉风箱,抽手还偷拈几个刚炸出来的、滚烫的丸子丢进嘴里,大人们就在烟雾腾腾的厨屋里忙活了。
等到大年三十,妇女们还要喊男人端着一碗丸子,去村外烧几张纸,简单祭祀一下,“喊祖先们回家过年”。等过完年了,还要“再将祖先们送走”。小孩子们对“请祖先来家里过年”这些事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就是盯着碗里的贡品。等大人“请来爷爷奶奶和祖先们回家了”,碗里的丸子就可以抢着分吃了。
三十晚上,等饺子下锅,大人预备的鞭炮就可以放了。那时候的鞭炮,有20头、50头和100头的,再穷的家庭至少也要买两挂炮,一挂留着大年三十晚上放,一挂留着大年初一早上放。好点的家庭就多买一挂,初二早上上坟祭祖的时候放一下。
放鞭炮也是孩子们最期待的。平时,孩子们摸不到鞭炮,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过下瘾。
一般的时候,都是孩子们找大人要个烟头,胆战心惊地去戳鞭炮的药捻。看到药捻爆出耀眼的火花,孩子们就兔子般地挑开了,捂着耳朵等待鞭炮的炸响。没有烟头的时候,孩子们就用火柴去点燃药捻。遇到有大孩子在旁边,会突然大吼一嗓子,吓得孩子手一哆嗦,火柴熄了,鞭炮没点着就一溜烟跑回来了。等明白过来,还要重新再去点。
穷人们最怕的是年关,但最盼的也是年关。每到年关的时候,欠账的人家就像孙猴子戴了紧箍咒,想着凑点钱还给人家,免得过年的时候天天被债主堵着要账。实在拿不出来钱的,只好出去躲帐,一直躲到大年三十才敢回来。
一旦到了三十,不管欠别人多少账,债主也不会上门要了,而且在过年期间,也不会再提这件事。所以,欠账的就盼着三十抓紧到了,就至少可以缓一口气。
初一早上,大人、孩子们都要早早地起床,抓紧放挂鞭炮,吃点饺子,就要出去拜年。
在北方的农村,拜年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先是在家里,给自己的父母磕头,之后就跟着大人到自己的爷爷奶奶或者至亲的长辈那里拜年。老人们一般早早就穿戴整齐,在家里等着了;实在起不了床的老人,就在炕上接受大家的拜年。
拜年是要磕头的,在冰冷、凹凸不平的土院子里“咕咚咕咚”地跪下,嘴里喊着:“给爷爷磕头了,给奶奶磕头了”,之后,还要给叔叔、大爷等所有的长辈磕头。能起床的老人们就客气着:“忙了一年了,别磕了。”但客气归客气,头还是要实实在在地磕的。老人们也会掀起衣襟来,说“起来吧,起来吧,磕的头都兜着了。”
给家族的老人磕完了头,就有长辈领着去本族的长辈家去磕头;本家的磕完了,还要去邻家去磕。
冬天的凌晨中,一群群的人东家进、西家出,热热闹闹地互相拜年,大家都说着吉利话,和和气气的。
有时候,还会出现“撞车”现象:前一拨进去磕头的人还没出来,后面的一拨就进去了,满院子黑压压地跪着一群后辈人,场面很是壮观。那时候就在想:“有这么多人来磕头,老人们可记得清楚?可记得那些人来给他们拜过年……”
一上午的时间里,孩子们跟着大人磕头,连膝盖都磕肿了。
有些聪明的孩子,就在棉裤里绑上两块小垫子,这样磕头时就会好点。到后来,孩子们实在跪不下去了,就缩在人群后面,看大人们磕头时,身子往下一蹲,做出磕头的样子。但每次被大人看见,还是要挨骂的,说:“一年只给老人们磕一次头,不许逃滑耍懒!”按着脖颈子,强迫着孩子老老实实地跪下。
每年拜年的时候,是村里的人最集中的时候。就是在外面工作的人,也都会赶回来拜年,所以能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大人就会介绍给自己的孩子,羡慕一番,再鼓励自己的孩子一番。
亲近的家族之间的孩子,还会从彼此的母亲那里得到一点可怜的压岁钱。压岁钱几乎是公平的,自己的妈妈给了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妈妈也会给自己。但是比较起来,还是孩子多的人家要“沾光”些。
那时候的压岁钱,很多只是过一下自己的小手,有些钱还是会被大人要回去。
孩子们舍不得刚到手的钱,大人就会哄着孩子:“我要不给别的孩子,其他大人也不会给你。你得到多少压岁钱,我就得给别人多少。你不拿给我,我就不能给比人的孩子,你也得不到其他人给的压岁钱了。”
听着大人这么拗口、绕口令般地说,孩子就有些糊涂了,最后还是会乖乖把还没暖热的压岁钱交出去。
遇到孩子实在不愿意“上缴”的,大人就哄着:“你看,后面还要分发压岁钱,妈妈没有了,暂时算借你的,等分发完了再还给你。”
孩子们毕竟小,有些就被哄着将压岁钱拿出去了。等过后,再跟大人要时,大人一翻眼:“还要钱,找打是不?”那孩子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捶胸顿足地说:“骗人是小狗!明年再不借给你了。”大人一顿足,喝到:“滚——”那孩子只好自认倒霉,一溜烟地出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过一个年下来,孩子们手里还是会剩下几文钱。这时候,村里的一些小摊贩就来专门赚孩子们的钱。
买烟花爆竹的、蘸糖稀的、卖摔炮的、卖绢花的……这些小东西,都是孩子们很难抵挡的诱惑。一般年关过完,孩子们手里的几文零钱,就源源不断地跑到了这些小贩手里。
压岁钱除了被父母“上缴”,大孩子也会“敲诈哄骗”自己的弟弟妹妹,从更小的孩子那里“捣鼓”一点钱。对小孩子来说,那几文零钱简直比他们的小命都珍贵,经常是严防死守、藏着掖着地才能多落下几文。
那时候,在外的人也都期盼着过年,一是可以回去炫耀一下,二是可以拜见老人,了却思乡愿望。但多年后,很多在外的人却不敢轻易回家了。
有次,一个朋友年后回来诉苦:“带了一两万回家过年,回来却差点路费都没了。”细问情由,朋友说:“下面一茬茬的孩子都起来了,见谁都要给压岁钱,而且至少都要给50元、100元地给。仅压岁钱,就出去了几千上万元,自己又没结婚,也没孩子。这些钱,不知要到啥时候才有回头的机会……现在有些孩子,每年的压岁钱就可以收到几千上万元,简直靠着这个发财了……”
听着朋友的絮叨,在惊诧于压岁钱随风上涨的同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紧紧捏在小手心里的角币,想起了怎么想办法从妹妹手里哄过来一两角压岁钱,想着妈妈怎么哄着我“上缴”几元的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