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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雪羽不经意地拿出了凤姑娘赠送自己的那个绣荷包,特别是精工绣制的那方丝帕,上面经凤姑娘纤纤玉指亲手所绣下的几个字:“雪羽清赏”“永结同心”。
接下来的那一只绣凤更是栩栩若生,这说明了,凤姑娘不但武功高,心思灵敏,尤其还擅于闺中女红,却是十分的难得。
美丽端庄,兰心蕙质的佳人,世间罕见,求一已是极难,偏偏同时间突然出现了两个,一双壁人居然竟让自己遇见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取舍之间,便饶是大费周章,呕心沥血之难事了。
记得出道之初,来去自如,了无牵挂,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色不迷人人自迷,曾几何时自己这样自负的英雄,竟然也效起吐丝的春蚕,作茧自缚,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一直自以为是天大的英雄,不知情之何物?待到一朝为情所困,才知道自己与别人并无两样,此时此刻,苟有所能,但愿能远遁千山,作一个避世的隐客,却又何能?
原是铁打的汉于,如今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想一想自己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人竟会是自己?诚所谓“自古艳福修非易,一人情关出更难”,人何以堪?
想来想去,总是捺不下这一番反复的情潮,沾上了些儿伤,带着三分的懒,无限的惆怅与遐思,便自因此滋生,又岂怪此一霎的英雄志短,儿女情长?
山风呼呼地吹着……
两扇窗户吱吱呀呀不时地开合着,破碎了的阳光,蛛网似的洒落在地上,情绪的下沉,像是落在了无底儿的古井里……
关雪羽叹息着,收起了绣荷包,由床上下来,想到外面去走上一回。
特别是,当脚下践踏着那一径枯干了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时,那凄凉最能解人情愁,慰人遐思。
门开了。
吹进来一阵子风,房间里纸巾,刷啦啦直响,他忙把门关上。
就在这将关未闭的一瞬之间,耳朵里听见了一阵子窸窸窣窣细声——就在背门贴壁处,站着那么一个高挑身材的倩丽背影。
“哦……”
一惊之下,关雪羽几乎呆住了。
那阵子窸窸窣窣声,分明出自对方的啜泣。她正自独个儿临风伤情,没料到忽然为人窥破,猝惊之下,倏地拧过了身子,递过来惊鸿的一瞥。
“凤姑娘……”
凤姑娘也呆住了。
极短的一霎,谁也没有反应。
忽然,凤姑娘倏地拧过身子来,脚下用劲,狠狠地“嗤”地掠身而起,直向着一面山坡上纵身而起。
“等一下。”
嘴里低唤了一声,关雪羽脚尖轻点,紧蹑着对方背影腾身追赶下去。
眼前是一片向阳坡地,除了稀疏的灌木之外,便只是高矮不一的巨大石块。
关雪羽一径追来这里,却看见前行的凤姑娘已快速闪身于当前巨石丛中。
“凤姑娘。”
他再次唤着,越加快速地追了下去。
关雪羽这里一脚方自踏入石林,猛可里眼前人影一现,凤姑娘倏地自面前闪身而出。
人出掌到,“哧”玉掌递处,直劈出了一股疾烈的掌风,直向关雪羽脸上劈来。
关雪羽没料到,她竟然会向自己出手。这一掌来得既快又猛,简直难以闪躲。
急切之间,关雪羽上身向左面一个快闪,施展的是一字“遁影”之术,“呼”一声,对方的手掌几乎是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
这一掌劲猛力足,要是打中了,势将皮开肉裂不可。
凤姑娘像是在气头上,一掌不中,娇躯倒拧着。叱了声:“你——”两只手交搭着,第二次向着关雪羽双肩上抓下来。
十指尖尖,真力内聚,若真是被她抓上,可不是玩的,关雪羽原本是可以闪开的,只是乍然发觉到是她,心里有一分内疚,行动不免就延缓了下来。
凤姑娘又在气头上,出招狠毒,略一迟疑,遂为她双手抓了个正着。
关雪羽只觉得双肩上一阵子裂肤刺骨的奇痛,更因前此由于受了些外伤,暂时已无能施展气功护体,如此一来,简直像是着了十把利刃,顿时皮开肉裂,被对方十根手指抓了个结实。
“啊……”
顺着凤姑娘尖尖的十指,冒出了大片的鲜血,一时连衣服都染红了。
凤姑娘原本是怒气头上,出手惟恐不重,容得忽然得了手,才发觉到自己下手过重,倏地惊了一惊,慌不迭松开了双手,发觉到手上的血,一时花容失色,面色惨变。
“你……这个呆子……”
倏地拧过身子,一头扑向身后的岩石,放声痛哭了起来。
心里郁积着的委屈太多太多了,借着这阵子哭,可都统统发泄无遗,那情景恰与当时麦小乔有心寻死前的悲声痛哭相似,只是后者身边少了个知心的人儿罢了。
“唉唉……”
关雪羽似乎只有叹气的份儿,竟然忘记了肩上的伤疼,眼巴巴地瞅着面前这个伤心的泪人儿。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凤姑娘偏偏不睬他,把头埋在胳臂弯儿里,哭个昏天黑地,只惊得群鸟纷飞,草木含悲。
关雪羽连唤了几声,看看劝阻无效,忍不住举手轻轻抚向她背上……
凤姑娘忽地转过身子,用力地摔下他的手:“你,别碰我。”
不意这一下又是用力过重了,牵动了关雪羽受伤的肩,只疼得他“啊!”了一声,连连吸着大气儿。
这情景瞧在凤姑娘的眼里,饶是一腔悲忿,却也狠不下心来,慌不迭扶住了那只被自己摔下的手,模样儿透着心疼……
“你怎么了嘛……成了纸糊的呀!碰都不能碰一下。”
又咬牙、赌气,更有一番蜜蜜的爱怜,两行情泪,小长虫也似的淌了出来。
忽然,她扑进关雪羽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再次的放声悲恸起来。
关雪羽一连叹了两口气,饶是肩上带伤,还不得不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想想自己果然有负对方一片痴情,无奈造化弄人,谁又能了解到自己内心的苦楚?眼看凤姑娘的真情一片,偏偏不能以心相许,甚至于连几句动情的话儿也不敢出口,心里一急,竟自落下泪来。
凤姑娘正自抽泣着,倏地仰起了脸儿,乍见此情,呆了一呆。
关雪羽忙自偏过头去,却是闪避不及,凤姑娘都瞅见了。背过身子来,她由袖子里抽出了一方丝绢,递过去道:“一个大男人家……还哭,也不害臊,擦擦……”
关雪羽苦笑着摇摇头。
凤姑娘自己倒是好生擦了擦,斜过眼,发现到关雪羽正瞧着她。一时臊红了脸,却忍不住又笑了,只笑了一声,又绷住了脸孔。
“来,我瞧瞧你的伤……”
一面说,就执着关雪羽肩膀,细细瞧他肩上的伤,早就被血浸红了一大片。
瞧在凤姑娘眼里,可是由衷的心疼。
“你是傻子呀……不是本事大得很么?怎么就不知道闪一闪我,看看伤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眼睛可又红了。
关雪羽可真怕又勾起了她的伤心,摇摇头说:“一点小伤,不要紧……”
“小伤?你看看流了多少血吧!”
随即把他拉起坐下来,一面褪下了他的肩衣,现出了伤处,十个小小的血窟窿,显然是自己十只手指头抓的。
凤姑娘瞧在眼里,又痛又怜,带着三分责怪的眼神儿,狠狠地盯了关雪羽一眼。随即由身上拿出了急救药包,好在她七指雪山的灵药种类繁多,小小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虽说是这样,凤姑娘可是一点儿也不马虎,细心地为他上了药,又用一种薄如蝉翼的贴叶,为他贴上,外面缠上了一层细纱,这才住手。
“好了……”凤姑娘说,“大概三四天就能结疤,七天就全好了,这几天可不能沾水。”
忽然她“咦”了一声,注意到了他背后的那处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前两天伤的……”
“是我爹爹伤了你?”
“那倒不是……”
关雪羽摇头一叹,随即把金翅子过龙江寻仇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凤姑娘诧异地道:“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七指雪山来找你……总算你没吃亏,这么一来,他也该知道了你的厉害,下次就不会这么轻举妄动了。”
说着,她戚然地叹了口气道:“因为一个你,把我们家弄得七凌八乱,七婆婆竟然为了你跟我爹翻了脸,跟着你一块走了,真是让人想不透……”
一面说,她无限气馁地把背靠倚着身后的石头,抱着一双胳臂,颇是伤感地道:“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干嘛要偷偷地走?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关雪羽叹了一声,垂头不语。
凤姑娘冷笑了一声:“我只当你心里对我好呢……谁知你压根儿就没把我看在眼里……我……我要强了一辈子,现在,你叫我这个脸,可往哪里搁?”
说着说着,眼泪可就又汩汩地淌了出来。
关雪羽恨声道:“姑娘不要再说了……总之,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
“这可不是什么对不对得住的问题……你为我想想,今后我怎么做人……你……一走,往后的日子……我可又怎么活下去?”
关雪羽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凤姑娘擦了一下眼泪,怪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太任性……脾气不好……可是我可以改……”
“姑娘你错会意了……”
关雪羽觉得气闷得很,站起来走了几步。
西边的老日头,早已沉了下去,就连那一抹子红,也已消失,无数山鸟成群地在暮色里飞着。
已经有了些寒意,只是胜不过失意人儿所郁积的那种透心的寒……
关雪羽在现场走了一圈,仍然回到了老地方,他发觉到风姑娘那一双痴情的眼睛,犹在注视着他,等着他的回话,剖明心迹。
“姑娘你不要自责过甚,其实你并无不是之处……”关雪羽咬了一下牙,讷讷地道,“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伤害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凤姑娘凄惨地笑着,“你是说麦小乔?”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原想直率地回答这个问题,可又想到这么回答之后的后果堪忧,以凤姑娘之娇宠任性,痛心失望之余,保不住会生出一些意外之事,那就不如还是暂时沉默的好。
凤姑娘见他不说话,自知必是麦小乔无疑,顿时只觉心里一阵子透骨的凉,忍不住偏过头去,顷刻间泪水流了满脸满腮,这口气她硬是咽不下去,不知是怎么回事,别人她都不在乎,就是麦小乔,她绝不甘心输在她手上……
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全身上下冷嗖嗖地向外直冒着冷气,仿佛魂魄已离休,整个身子都为之软了——朦朦胧胧里,只觉得面前还有关雪羽这么个人,却是再也没有力量答理他一句。
“姑娘……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明白了……你走吧……”抬起眼睛来,无力地看着关雪羽,“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你走吧!”
说着眼泪可就又籁籁淌了下来。
关雪羽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姑娘,你瘦多了。”
这句话的突如其来,并非偶然,那是他忽然发觉到对方消瘦的面颊,因而有感而发,只是听在凤姑娘耳朵里,颇觉有些“唐突”,“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一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由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更不禁淌个不已,赌气把身子转向一边,不再理他。
关雪羽倒是真心地关怀着她,因而他又说道:“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这都是……”
说着又自叹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
凤姑娘本来不想理他,偏偏对方话只说了一半,即行止住,既已听在耳中,总希望听个究竟,一时怪难受的,忍不住又转过头来。
当下微微嗔道:“都是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
关雪羽叹了一声,由不住苦笑道:“这都是我害了你,我真是罪人了……”
凤姑娘“哼”了一声,又把身子转了过去,小声嗔道:“知道就好。”
不过,这两句话总算还是知心之言,多少缓和了一下她伤感的情绪。
关雪羽见她止住了悲泣,心里稍安,遂道:“姑娘此行出来,令尊陆前辈可曾知道?”
凤姑娘冷冷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关雪羽道:“令尊若是不知,保不住又要生气了,为姑娘着想,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你这是赶我回去?哼,我偏不回去。”
说着一跳站起来,双手叉在腰上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你……”
说着眼圈儿可就禁不住又红了。
“唉!你又误会了……我只是为姑娘着想……”
“为我着想?”凤姑娘道,“真要是为我着想,你也不会走了。”
关雪羽苦笑不言,这一霎甚是愁苦。
二人相对无言,甚久,关雪羽道,“姑娘保重,我走了。”说了这句话,他随即掉身而去。
走了一半,他定下脚步,回过身来,凤姑娘仍在远远注视着他。他终于狠下心来,也不再多说,掉身而去。
一阵夜风,吹起了院子里萧萧落叶。
北丐帮的少帮主童云,悄悄地穿过院墙,来到了偏殿外门,站住了脚步,向着凄凉月色下的殿房里打量着。
今夜,他破例地喝了一些酒,带着三分醉来的,虽然如此,眼前就在他即将跨入这个院子的一霎,内心竟然有些怯虚,有些举棋不定了。
透过深垂的竹帘,在那一点昏暗的豆油灯光之下,他看见白长老果然睡着了。
可怜的老人。
似乎是除了睡觉以外,他再也没有第二件事好干,打坐、睡觉、打坐……如此而已。
若非是童云确切地知道,他真不免有所怀疑,眼前这样的一个“老废物”,岂能会如外传具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外面的传言多了,非只是白长老不可思议的身手而已,而最令重云困惑的却是有关那一件失传武林的至宝——石马真胎。
传说这件失落几近三百年,人人都想得到的武林瑰宝,最后就落在了白长老的手里。
一想到这里,童云由不住为之热血沸腾,两只眼睛里立刻交织起无边欲火、贪婪的光……
更妙的传说是,任何人只要得到了这个石马真胎,取出内藏的石马真经阅读一遍,依法而练,不出三月,必能成就一身超凡人圣的盖世功力。
童云毋宁相信这是真的了。
过去年月里,他不知问过白长老多少次了,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摇头,问到后来,甚至于白长老干脆连头也不摇了,只是用那种冷漠到无以复加的眼光,在他脸上看看而已。
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这个不长进,没出息的东西。
白长老一心想成就他这个弟子,认为他具有一般人所缺乏的那种质禀、根骨,如果他肯专心一致,来日实不可限量,偏偏童云就是没有这个耐心,他好高骛远,恨不能一步登天,这就与白长老的苦心大相径庭,白长老仍然抱持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这块顽石能够点头……
白长老有足够的耐心,童云却没有。
今夜,他就是为此而来。
童云可不敢真地把白长老这个人视同废物,他可是存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来的。
事先,在晚膳的汤里动了一番手脚,有理由让他相信白长老这一觉足能睡到明天过午才醒,要不然,童云就算是向老天爷借上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来。
虽然如此,童云仍然是不敢大意。
他足足地在院子里站立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细细地向白长老观察着。
白长老确实是一动也不动地睡着了——垂着头,摊着两只手,拱着背,那样子活像是个大虾米一样。长久以来,他睡觉一直就保持着这个姿态,一看见他这个样子,毫无疑问地就可以断定他是睡着了。
童云一直观察着他,一直到认为他真的睡着了,这才轻起脚步,向前蹑进。
竹帘轻启,童云像是一阵风似的闪身飘入,身法确是够轻的,豆油灯的灯焰长长地吐了老高,又收了回去,童云却已站在了白长老座前。
他屏住呼吸,近近地打量了他一阵,轻轻地唤了一声:“长老。”
白长老兀自没有一些儿动静,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甚是均匀,由于他事先在汤里放的药量极重,料想着这会子即使是天上打雷,白长老也是无能听见。
童云遂不再犹豫,当下立刻动手,就在殿堂里大肆搜寻起来。
前文曾说,这里所置的无非是瓶瓶罐罐,装置着的尽是些丹药丸散,童云匆匆翻过,并无所获,发出的声音不小,竟然也没有把对方惊醒,可见白长老睡得如何之死了。
他的胆子可就大了。
这间厅房,原本就不大,摆设既少,一览无遗,很快地就翻了一遍,别说是石马了,连个泥马也没看见,童云真恨不能把白长老叫醒,拿剑指着问他,当然,他还没这个胆子。
一个人又发了半天愣,正是无计可施。忽然,他注意到白长老座下的蒲团,显然有些特别,坐垫的四周围,围着一圈蓝布,平常看起来,原无可疑之处,只是这时看起来,倒像是对方别有用心似的。
心里这么想着,随即弯下身来,用手揭开一角,向里面瞧瞧,这才发觉到果然像是有些名堂,用手轻轻叩了一下,证明其内中空。
童云由不住心里一喜,这才明白了。
怪不得白长老一天到晚都赖在这个蒲团上不动,敢情这里面大有文章。
童云脑子里这么一盘算,推测着必然有那么一个暗格藏在蒲团里面,而开启暗格的那扇门,当必就在白长老盘坐的股膝之下了。
问题来了,要想打开这个暗格,必得先把白长老移开不可,可是这一移动,可就保不了要把对方惊醒了,这可就大为不妙,可是不移开,东西又不能到手……这可怎么是好?
略一思忖之下,童云陡地恶向胆边生,起手自背后抽出了长剑,一不做,二不休,一剑把对方给杀了,可就一了百了,最是干脆。
剑光闪烁里,他的眸子可就不自禁地落在了白长老的那颗人头上。
细细的脖颈耷拉着,垂下来的那一颗老朽人头,只须宝剑一挥,必可两下分家。童云长剑已高高举起,却是缓缓地又放了下来,心一狠,又举起来,却又再一次地放了下来……无论如何,他竟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却听得白长老鼻中哼了两声,身子忽然直了起来,童云心里一急,忙将宝剑归鞘,待将转身离开,却见到白长老这边竟自转了个方向又睡着了。
童云心里一惊,暗忖道好险,转念一想,自己真是好傻,既然下不了毒手,何不施展点穴手法先点了对方穴道,叫他昏睡不醒,岂不更好?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不假思索,右手反转,中指微挺着,直向白长老背上拍去。
这种点穴手法,诚然算得上高明了,在点穴手法上来说,谓之“拍穴”,以掌上内劲瞬息之间贯之于指,一拍之下,力道十足,被拍者十之八九闪躲不开。
顺着他手掌之下,只听见“吧”的一声,白长老霍地身子向后一仰,“咕噜”的一下,倒下蒲团,顿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童云见状,先是一惊,随即暗喜。
他却没有留意到白长老这猝然后翻的势子,透着古怪,按常情而论,白长老身子既是向前弯曲的,昏迷之下,理应顺势向前倒下才是正理,何以竟会反而向后面倒了下去?岂非不合情理?
他如果再想得更深一点,以白长老这等功力之人全身气血早已能自闭自开,童云功力固然算是不错的了,要想能镇住对方,似乎是不可能之事,尽管白长老在睡梦之中,也是万难成功。
只是这些在猝然之间,童云竟然都没有想到,惊喜之下,顾不了倒在地上白长老的死活,慌不迭先忙着把蒲团上的团垫拿开。
垫子一经拿开,立刻发觉到内藏的暗门,只是灯光太暗看它不清。
童云把灯移近了,几经辨认之下,才发觉那扇暗门,十分小巧,不过只有海碗般大小,试着用手摸了几次,才发觉到内里还有暗锁。
气急之下,童云手起一掌,贯足了内力,直向着那小小暗门上拍了下去。
哪里知道,这看来举手可破的物件,偏偏韧道十足,童云手触之下,发出了“砰”的一声。
这一掌简直就像是拍在了一面弹力十足的皮鼓上一般,童云的整只手掌都为之弹了起来。
童云猝惊之下,再运力道,一连又是两掌下去,依然状如前态,那扇设置蒲团上的小巧暗门,依然如故,未曾丝毫损坏。
心里一急,两只手抓着蒲团两沿,往上就搬,想到了把它弄到院子里,难道硬砸硬摔也不能把它弄开?
事情敢情是邪门儿得很。
以童云功力而论,不要说小小一个蒲团,就算是一块千斤巨石,也能把它给举了起来。
偏偏这一霎,一任他施展出全身的劲道,那具中空的蒲草之团,居然是纹丝也不曾移动一下。
童云猝然一惊之下,这才想到了事有蹊跷,紧接着才发现到,白长老的一只脚,原来踏在蒲团边上。
这一惊,由不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抬头急看,可不是么,白长老好好地站在那里呢!
铁青着脸,双瞳炯炯有神,一扫昔日的温文儒雅,白长老的这副冷漠神态,简直是令童云不寒而栗。
“啊呀!”
叫声出口,童云再也顾不了这许多,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呼”地一掌直向着白长老当胸击了出去。
这一手只不过是以进为退而已。
掌势一经递出,童云的身子早已疾若旋风,“呼”地一声转了出去,一阵风似的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他哪里敢在此逗留,不等身子站定,第二次脚尖力点之下、施展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直欲向殿房顶脊上落身下去,只是依然未能得势。
他这里身子不过才自跃起一半,顿时就觉得头顶上一阵子发热、发软。
敢情房子里的白长老比他更快,显然已后来居上。
童云身子还没有站定,发自白长老手掌掌心的一股劲道,落在童云身上。童云身子起来得快,落下来得更快,呼地一声,直由空中坠落下来。
“扑通!”这股子劲道敢情大得惊人,一震之下,童云只觉得双眼金星乱冒,仿佛连骨头都为之散了。
然而,尽管这样,他可丝毫也不敢在地上赖着,拼着浑身的疼痛,两只手在地上用力一按,再一次地向外窜了出去。
“哧”地一股箭也似的快捷。
嘿嘿,白长老偏偏像一股幽灵也似的放不过他。
童云身子一经窜出,猛可里空中一股劲风,依然是当头直落下来。
“噗哧”一声,童云这一头就好像是撞在了棉花堆里一样。
当然,却是要较诸棉花劲道大得多,仿佛有一股子劲道发自那松软的棉花堆,一下子弹了出来。
这可好,童云就像是球一般地被弹了出去,“扑通”一声,依然是落在了原来地方。
一连两次重摔之下,童云可真爬不起来了。
面前人影一闪,白长老鬼影子也似的来到了面前。
童云“啊”了一声,慌不迭坐了起来,却觉出透过白长老当前的身子传过来一阵莫名的劲道,其硬如钢,其柔如水,似有又无。
却是无论如何,在身当这般力道之下,童云连转动一下的力量都施展不出来了。
星月之下,白长老那张原本就瘦削的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具骷髅。
呼呼的风,展动着他身上那一袭宽大的袍子,猎猎起舞,尤其是白长老的那一双眼睛,更像是闪烁着的两点星光,看起来无比的凌厉。
一霎间,给童云的感觉,简直难以相信,他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简直变了,变得分明不像是昔日的那个白长老了。
看着他,童云只觉得无比的恐怖,仿佛由脊椎骨里,直向外面拍着冷气。
“长……老……师父……你……”
嘴里的舌头简直是不听使唤了,结结巴巴地简直不知说了些什么。
“小子……”
白长老只吐了两个字,却已让童云不寒而栗。
白长老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在观察着你,你这不成材,不争气的东西。”
“师父……师祖……”童云嘴里就像是吃了块热豆腐一般不得劲儿。
“师祖……你老开思……饶命……”
一面说,可就磕头如捣蒜似的直向着白长老叩起了头来,嗵嗵嗵……脑袋瓜子碰在地上声声作响,简直要碰出了血来。
偏偏白长老看在眼里,直似未觉。
“说!”白长老冷冷地道,“你要什么?你是想找什么?”
“我……师祖……长老……”
“说!”白长老简直较诸以前判若两人,这一声“说”,尤其声若洪钟。
童云听得打了一个哆嗦。
在白长老凌厉的目光注视之下,童云简直连说谎的勇气都没有。
抬起头来,两行眼泪,长流水也似的挂在脸上。
“长老……师祖……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我是误听了传言,说是……说是你老人家收藏着那件东西……”
“哪件东西?”
“石……马……真胎!”
白长老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冷笑声:“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东西?”
“我该死……”童云一霎间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那是真的……”
“你这个狡猾的东西。”
白长老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还打算放过了你,现在看来,却是饶你不得了,你明明知道我藏有这件东西,却偏要说误听传闻,可见你口不择言而居心叵测,唉……”
这声叹息却是够凄凉了,显然是有一番特别的感触而发出来的。
“我一直认为对你父亲童大左有一番责任,那一天,在他临去之时,把你们兄弟托付给我,你哥哥既有黑长老负责照顾,成不成材也就不去说他,而你……我却是一直认为有一份责任……”
说到这里,白长老那原本看来驼下去的背,竟然忽地变直了。
绝对难于想象如此样的一个衰翁一朝神气内注之下,竟然会变得神猛如斯,尤其是透过那双炯炯闪光的眸子,令人望之生畏。
童云看到了这里,似乎已经体会出不妙了,跪在地上的身子,更像是吃了烟袋油子一样地不停打着颤。
“老……师父,饶命……”
“痴儿……”白长老冷冷地笑着说,“我岂能会要你性命,你想左了……”
童云忽地心中一松,一块石头落地。
他原本只以为白长老会在盛怒之下取他性命,想不到竟是自己多心,这么一来,顿时胆可就大了。
“那……敢情是你老人家吓着我玩儿的?”
脸上带着一丝侥幸的笑,一面说,童云这就一面想站起来,抖颤的两腿,哆嗦着这就要站起来了,只是当他的眼睛触及到对方眼睛的当儿,那两条几乎已经站起来的双腿,却又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白长老的话敢情还没有说完。
“你又想左。,”白长老说,“我可也不是在跟你说着玩。”白长老声音敢情是出奇的冷,“看在你方才还算有一线天良的份儿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欺师灭祖,心藏险诈,却是饶你不得。”
话声一经出口,白长老异常枯瘦的一只瘦手,已自缓缓地抬了起来。
“长老——”
童云待将呼救,话声才自说出了一半,白长老的那只瘦手,已自递了出去。
有如轻风一阵,直向童云袭来。
话虽如此,这阵子“轻风”对于童云来说,却是十足的够瞧。
在迎接着这阵子风力的一刹那,童云整个身子直直地向后倒了下来,恍惚之中,他却又坐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子面红气喘,感觉上那颗心都好似被人给摘去了,只觉得无比的心悸。
白长老对他的惩处,似乎只是如此,一掌出手,瘦削的身影,就好像狂风飘絮般地飘了开来。
童云简直就好像还在做梦似的,晃晃悠悠地直由地上站了起来,脚下一跄,由不住可就又坐了下去,一时之间只觉得身上出奇的燥热,汗珠子顺着脸,一径地淌下来感觉上就像是一颗心都被给摘走了,这种感觉显然是前所未经,也就格外地令他心凉胆颤,如此,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坐下去,身上越见燥热,汗水也就更为淋漓。
白长老远远站在一边,遥遥地向着这边注视着,脸上神色甚是凄凉。
“小子,你还是稍安忽躁的好,你已经被我给废了……”
“废……了?”
“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白长老冷冷地说,“我已经摘走了你的胆气,今后你也只能苟且偷生,善养你的天年去吧,再想恃武害人,只怕是不能够的了……”
“这……可是真……的?你岂能下这……个毒手?”
“这已经算是特别对你手下留情的了。”白长老冷森森地道,“为你着想,还是带着你的人,回到原来帮子里去吧!你已失去了武功,你哥哥他也不会难为你的,去吧……”
说完了这一句,白长老缓缓回过了身子,转入殿房,依然在那个蒲团上盘膝坐好,院子里的童云惊呼一声,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像是一阵风似的,一条人影忽然自空中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了白长老门前。
皓发、银髯,再加上那一身银白色的长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翱翔在空中的白鹤,那么轻飘飘地,简直就不曾带出一点点声音。
随着这个人落下来的身子,童云座前的竹帘,发出了“哗啦!”一声轻响,蓦地向上面例卷起来,这个人也就顺着开帘的势力,蓦地穿身进来。
正在打坐的白长老蓦地抬起了身子,随着他坐起的身子,极其快捷地劈出了一掌。这一掌自然是劈向那个贸然进身的白衣老人,随着他递出的手掌,发出了极为尖锐的一股掌风,一堵墙壁那般地直拍了过去。
猝然进身的白衣老人,断断乎不是弱者。
好像他早就已经料想到了对方会有此一手,是以身子一经下落,即刻施展全力,排山运掌般地,向外推出了一掌——两股掌力猝然交接之下,整个房殿都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
白衣老人进身出掌的势子显然极猛,相形之下白长老因为是坐着出掌,例显得有些力道不足,相形见绌了。
白长老身子大大的晃动了一下,几乎由蒲团上向后直翻下去,却也难怪他,竟然硬硬地挺了下来,随着那阵子震撼之后,大大地晃动起来,好一会工夫,才算安静下来。
面前那个皓发银髯的白衣老人,一手捋着飘洒前胸的银髯,由不住呵呵有声地笑了。
“白矮子,六十多年了,咱们总算又见着了,可喜可喜……嘻嘻……”
白长老几经辨认之下,那张黄焦焦的瘦脸上忽地显出来无限诧异,紧接着罩下了一片寒霜。
“这是……姜……道兄么?哦!这可是从哪里说起,哪里说……起?”
末后四个字方自离口,那瘦削的身子突然间就像是吹了气也似的涨大了起来。
原来他竟然也同凤七先生一般地练有“气炁”内功,一经着力之下,浑身上下满是劲道,由他坐身之处,丈许方圆内外,就像是忽然间吹起了一阵子狂风,引得这间房子里各样物什唏哩哗啦一阵乱响。
“啊……呵呵……”
姓姜的白胡子老头,再一次捋着他的白胡子,呵呵有声地笑了。
“矮子,矮子……六十年不见了,才一见面,干嘛就盛气凌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话虽是这么说,姓姜的面对着白长老如此气势之下,却也不能不作出准备。猛然间,他站立着的身子一下子也变得涨大了。
看起来,这副形象可是透着滑稽,两个面对着的人儿,就像是两个大皮球。
“姜极……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白长老那一双豆大的眼睛珠子,一闪一闪地放着绿光,这一霎间看上去,脸上的杀气益盛。
姓姜的白胡子老头,敢情正是化名八老太爷的姜极,他与眼前的白长老之间有旧,是友是仇,局外人可就摸不清楚了,只从眼前见面的这番神态上来看,好像情形不妙。
“白矮子,你说这个话可就透着见外了。”
姜极在面对这样的强敌之下,居然一派轻松,那一撮飘洒在前胸的雪白胡须,就像是白绫缎子一般地飘舞着——显然是受了对方白长老的无形气炁所干扰。
毕竟姜极可也不是个弱者,谈笑自若中,却把无穷的内炁力道,隐隐透过身上肌肤,缓缓向外透出。
两种迥然不同的力道,即在这间殿堂里,有了极为微妙的接触。
由于双方同为并世高手,功力之迥异,前所未见,其所表现而出的现象,也就更加令人莫测高深。
现象之——咔嚓声响中,但只见屋顶天花板破开了半丈来长的一道裂缝。
紧接着“哗啦啦”声响中,那一扇长可垂地的竹帘子,有如风飘残云般地在空中抖个不已,久久不下,声节和谐,有规律地连连响个不已。
其次,摆置在桌案上的那只盖着盖儿的茶碗,滴溜溜的,忽然被来自空中的一溜子怪风,引得直在桌面上打着转儿……
除此以外,这一间屋子里再无异态,不时更似有和风被面,感觉暖洋洋的,哪里像对杀前的凌厉场面?
“老朋友……”姜极这才吐出了来意,“六十年的老交情了,咱们用不着客套,还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我干什么来的,你真的不知道么?”
“哼哼……”
白长老发出了冷森森的一阵子笑声,两只手不安宁地在前胸搓着,眼睛里的光彩,十足地显示出他的心怀叵测,只是够沉着,绝不冲动。
“这么说,你也是听信了传言,找我来要东西来了?”
“不错,你算是真了解我,一猜可就猜着了。”
“你是来找石马真胎?”
“又说对了。”
“你以为那件东西真在我手上?”
“那还用说?”
姜极脸上顿时罩下了一片怒容。
他以为到这光景,白矮子还在跟自己打马虎眼和稀泥,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你凭什么断定在我这里?”白长老脸上神态透着诡异,一双手搓动更急。
姜极只是冷笑不已。
白长老忽然停住了搓动的双手,也许他认为到了非说实话不可的时候了。
“好吧,就算在我这里吧……”
“哈哈……”姜极大笑着,连连点头不已,“这才像句人话,总算咱们不是外人,还有点老交情。”
“你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
白长老的那张脸忽然间也变圆了,接着说下去道:“难道你……哼哼……姜老儿,你可自己盘算着点儿,给人家看点子什么才行……”
想不到平素连一句话也不多说的白长老,忽然间,一下子竟说了这么多,神色气势,竟是大异昔日。
姜极聆听之下,连连点头不已:“好说,好说,姜某人可也不是白痴,这点好歹还看得出来,不过,矮子,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既然敢来,总还不至于是个窝囊废吧!”
白长老冷笑一声道:“嘿嘿……好说好说,就请阁下你划个道儿吧!”
一面说时,白长老气机下压,那个鼓膨膨的身子,极其轻飘地竟由位子上浮了起来。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变戏法儿,那么轻飘飘地,足足离起座下的蒲团有尺把来高。
为了向强敌施威,白长老可就把多年深藏不露压箱底的玩艺都显露了出来,毕竟这种“提升”之术,武林罕见,姜老头尽管是目空四无,可是在面对着白长老这手绝活的当儿,也情不自禁地为之怦然心惊。
“白矮子,你稍安毋躁,我们这就来讨个商量如何?”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直说吧!”
一面说,白长老轻飘飘的身子可就又缓缓地落了下来,先时频频搓动的双手,这时交插放诸前胸,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只看对面强敌姜极持有如何的态度了。
姜极脸上显出了神秘的微笑:“白矮子,那石马真胎前古至宝,据说内中藏经,乃是前古梵文所书,不知是否真的?”
白长老扬动了一下他的老鼠眉毛,作出了一个鄙夷的冷笑,却未置一言。
“是这么回事——”姜极往前面凑了一步,“老哥哥,你应该知道,当今人世,懂得这种文字的人,为数不多……在下不才,却正是这极少数之人中的一个……嘿嘿,矮子,下面的话,可就毋需我再说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白长老翻着那一双白多于黑的小眼睛珠子,滴溜溜在对方身上打着转儿。
“这倒是失敬了……”
姜极冷笑了一声,甚是得意地道:“所以,你我合作的话,两相得益,要是故意作对,可就彼此受害,这番得失,矮子,你可是应该比谁都清楚,何必呢!”
白长老嘻嘻一笑,忽地说了声:“古地古拉——”
姜极一怔道:“池桑,阿树木赤。”
白长老又说一句,姜极又应上一句。
两个人随即你一言我一语,就用这种怪异的语言说了起来。
忽然,姜极后退一步,十分诧异地看着白长老道:“原来你……”
白长老唇角挂着一丝微笑:“巧的是,不才我白某人也正好是懂得这种语言的极少数人之一,所以,阁下的好心,白某人十足的是心领了……”
“哈哈……”姜极蓦地发出了一声狂笑道,“矮子,你可是不打自招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怪不得姓姜的手下无情了。”
话声出口,这个姜极有似电闪星驰般地已然掠身而起,起势之快,目不及交。
“呼!”带着一阵子疾风,已掠向白长老正面当前,右手倏地向外一抖,分开的一双手指,有似两支飞矢,直向白长老一双瞳子上飞点了过去。
白长老脸色倏地一变,右手飞快地抢了起来,对方以二指来,他即以二指去。
四根手指猝然一经交接之下,双方身子就像是触了电也似的一阵子战抖,紧接着蓦地向两下里分了开来,白长老显然被激怒了。
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手掌平着向下一按,施展了一手气波“提升”之功,猝然间再一次把身子又拔了起来,快若黔风般直向着姜极正面扑了过去。
姜极似乎早已防到了对方会有此一手,尽管如此他依然十分吃惊,丝毫不敢大意。
随着白长老的来势,姜极霍地把身子反拔了起来,有如脱弦之箭,“哧”随着他倒穿的身势,垂下的竹帘子哗啦啦一声,他的人已穿帘而出。
白长老的身势快极了,紧跟着他飞身而出,两个人落下的身子,就像是两朵飞云,轻到无以复加,待到落地之后,依然是对面而立。
月色下,双方对面而立,由于俱已灌注了内炁之故,看上去就像是两个胖子。
“白矮子,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咱们到底是老交情了,一句话,石马真胎借来一看,三日后原物奉还,六十年的交往,这点面子应该还有吧!”
白长老频频地冷笑着,只是摇着头,那一双豆大的小眼,映着月色,闪闪放着绿光,不时地向着四下里逡巡不已,显然他感觉到了有所不妙。
“哼!”冷冷地哼了一声,白长老说道,“我只当是你一个人来跟我叙旧来的,敢情你还带的有人……既然来了,又何必藏藏躲躲,何不请出来一谈?”
姜极呆了一呆,对于白长老这等惊人的察听功力,着实钦佩。
“好吧,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已被老朋友看破,就唤出他们见个礼吧!”
说到这里,忽然仰空大笑三声——这三声狂笑,宛若洪钟大吕,静夜里听来,尤其惊人。
笑声方顿,只听见四下里传过来一阵子疾风飘衣之声,嗖嗖声响之中,场子里已站立了高矮胖瘦不一的大帮子人群。
这么大帮子人的猝然出现,可真是令人震撼。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白长老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显示一种怅惘,以他的智慧,居然也会着了敌人的道儿,却是令人愤恚,悔恨交加。
打量着白长老的表情,姜极忽然笑了:“矮子,你认栽了吧,包括你那个不成材的徒弟童小儿在内,可全都落在了我的掌心,怎么样,要死要活,可就全在你一句话了。”
话声一停,冷叱一声道:“把童少帮主给带过来。”
墙外立刻有了回音。
人影猝闪之下,场子里又多出了两个人。
两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左右各一,中间挟持着的那个人,看上去软不叮当,简直就像是没有骨头,可不正是刚才被白长老废了功夫,驱出门外的那个童云么?
“长……老……他们……他们把咱们的人都擒住了,捆的捆,绑的绑,全都制住了……”
一面说时,这童云由不住热泪满腮,他虽然落入敌手,再加上本身功力不复施展,到底也算得上是条血性汉子,无如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是一筹莫展。
“哼!”白长老只是连声地发着冷笑,一时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姜极目睹之下,手捋着一部长须,嘿嘿有声地笑了。
“怎么样?老哥哥,简单一句话,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白长老冷漠的目光,缓缓地飘向童云这个不肖子,他原本对他已是心灰意冷,这一霎目睹之下竟油然地生出了怜情之心,多年相处之情,毕竟不是一下子勾销得了的。
姜极的用心实在明显得很,他将以童云此子的性命要挟,待向白长老讨换石马真胎。
这可是一件大大的棘手事情,石马真胎不可否认是有其珍贵价值,只是如果拿来与人命比较起来的话,可就又似不值了。
“此子武功已失,且已被我逐出门墙,你以为我会听凭你们摆布不成?”白长老冷酷的脸上,并不着丝毫表情,轻轻一叹道,“他一无价值,你把他放了吧。”
姜极哼了一声,道:“那要看你的了,白矮子,毕竟他与你曾有师徒之谊,你真的忍心看着他死么?”
一面说,姜极的一只白皙瘦手已缓缓地向外探出,他五指虚无,掌势欲吐还收,摆出了一副待将击出的样子,以他的功力对付眼前的童云,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举手之间,即可将对方毙命于掌下。
这般情况之下,以白长老之身手,亦难救助,对方姜极这一手,虽说下流之至,却显然已产生了效果。
“且慢着……”
白长老唤住了姜极的待将出手,一双眼睛缓缓地掠过在场各人。这么多人,其实对他一点也构不成威胁,倒是已为自己废弃武功、驱出门墙的这个浪子,却在他心里激起了千重波浪。久久不能释怀……
每一双眼睛,都直直地向他注视着。
姜极冷笑了一声道:“白矮子,不必再耍什么花招了,东西快拿出来吧,你一手交货,我一手放人,还是那句话,我姜某人可不是硬要你的东西,不过借阅三天,说话算话,三天一到,我是亲手奉还,绝不食言。”
白长老这一霎间,脸色是出奇的平静,喟然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谁跟我进来一趟?”
姜极摇摇头道:“用不着,你还是自己辛苦一趟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白长老可也真的无计可施了,就在他待将转身的当儿,忽然只听得姜极“咦”了一声,即见原先在他控制之下的童云,整个身子有似面条人儿也似地向着地上萎缩下来。
“长老……唔……”
像是呓语也似地,含含糊糊地吐自童云嘴里,只听得“噗”地一声,自他嘴里吐出一物,竟是半截鲜血淋漓的舌头,和着大口的鲜血喷得一地都是。
白长老疾叱一声:“使不得——”
身子霍地跃起,有如飞云一片,蓦地落在了童云当前,只是姜极由于距离更近,出手更快,只一把已抓住了童云的胸衣,把他待倒的身子提了起来。
这一来,白长老便立刻定住了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见童云嘴里咿唔着不知说些什么,大股的血一口接一口地往外面喷着——那舌桥一脉,隶属心经,最为紧要,一旦断舌之后,除非悉知特殊之接连手法,十九不得活命。
救治之一是连点口腔内上颚之“分水穴”,可以立刻止血。
姜极是知道的,当下怒叱一声:“小畜生,你真个想死么?”
嘴里说着骈指如飞,待向童云嘴点去,无奈童云死志已决,一面续咬舌根,将一根舌桥齐根嚼碎,成了一嘴血肉模糊。
北丐帮乃是武林名门大派之一,有几种武功,却也堪称独步当今,童云虽不济,也是该派一系宗传,多少得力于白长老的亲自传授,其中有一手该门的制敌绝功名叫“碧血飞箭”,由于存有与敌俱亡、同归于尽的意味在内,最称厉害。
先时,白长老运用手法,说是废了重云的内元真力,其实只是一种暂时缓和的手法而已,不过旨在向其恫吓,以生警效而已,一旦童云返回本坛之后,果真努力向学,自会摸索门径,解开被制压的手法,那时非但无害,更为有益,只是白长老这番深刻用心,却不能为童云所知罢了。
眼前童云一心求死,咬断舌桥,大股热血上激之下,竟然无巧不巧地连破三门,解开了白长老用以制压对方的奇妙手法,血活气通,正是“并毕生功力于一瞬”的最佳时机,况乎童云一心求死自是力用其极。
也活该姜极有此一难,此老自负极高,加以一身内外功力,早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童云小儿,如何会瞧在他的眼中?疏忽之下,眼前可就吃了大亏。
这时,就在姜极两根手指,眼看着已将触及重云脸上的一霎间,后者忽地张开了嘴“噗”地一声,喷出大口血雨、没头没脑,直向着姜极整个上身喷了过去。
姜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此一手,咫尺之间,就算他功力再高,却也防之不及,嘴里“啊”了一声,整个上半个身子,倏地向后面一个倒仰,就势双足用力向后面一蹬。
这一手“鲤鱼倒穿波”,施展得不谓不快了,只是比较重云喷出的这口“碧血飞箭”来,却仍然是慢了一步,大片血雨红光笼罩之下,姜极逃过了上身,却逃不过下身,一时自胸腔以下,整个下半个身子,全部在血光掩盖之中。
一任姜极护体罡力如何了得,却是敌不住对方这般拼命的煞手绝招。
大片血光笼罩之下,那出自童云嘴里的千百点舌屑血雨,无不灌注了真力精髓,简直不啻于万千流矢飞蝗,一股脑地全都向着姜极身上招呼了过去。
霎时间,千百点血雨飞星,随即在姜极身上爆炸开来,幻化出大片血光,以姜极功力虽不致当场废命,却也受害极深。
“啊……”
落在地上的身子,猝然间打了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为之坐倒下来。
那一面,童云这一口“碧血飞箭”虽说是侥幸得手,自己本身,却也油尽灯灭,随着他前倾的势子,一头栽倒下来,当场一命归阴。
白长老眼看着重云这一口血雨喷出,也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心中痛楚简直难以言宣。
此时此刻,他却不奔向童云尸身,反向着重伤的姜极身前扑去,身形猝起,疾若飘风,起落之间,已经站立在姜极的面前。
姜极一时大意之下,几乎失了性命,这一霎只觉得整个下半截躯体发麻,血流如渠,若非是他多年功深,尚能勉强着,不使真力涣散,差一点功力的人,早已毙命当场。
自然,以此刻情景而论,他无论如何再也难挡白长老的出手一击。
因此白长老的忽然袭进,只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连向后打了两个踉跄,几乎又为之坐倒下来。
随同姜极而来的一干手下,却是没有想到主子竟然会吃了这么大的亏。
当此一霎,忽地吆喝一声,齐向着白长老身前扑来。
其中二人身法饶是快捷,“嗖嗖”两声,先自向着白长老左右两侧方袭来。
白长老自忖着当前情景,再要心存厚道怕是不行,对方人数太多,却也不忍赶尽杀绝,眼前二人来得如此猛锐,说不得只好先拿他二人开刀,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来者二人,一名黄虎,一名魏天刚,向在宫九如与胡烈手下当差,手手功夫不弱,眼前为救主子性命,全然未考虑到自己的功力下场,诚然是大可悲事。
当下,跟着二人的下落之势,黄虎是一口雁翅刀,魏天刚则是一对尺半长短的匕首。
两股兵刃几乎是同时招呼出手。
雁翅刀直劈顶门,匕首双奔下腹,势子是一般地快。
无奈在白长老眼睛里,怎会把他们两个看在眼中?
黄虎、魏天刚两股兵刃方自奔到,白长老双袖猝然间向两下里一分,即行发出了极大的两股力道,只是形诸表面的现象,却是并无惊人之处。
黄、魏二人忽然站住了脚步,猝然间就像是打摆子也似的哆嗦了一下,只觉得透着心眼儿一阵子发凉,扑通两声,双双跌倒地上,顿时一命呜呼。
现场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为之大吃了一惊,这一手杀鸡儆猴功夫,果然奏了奇效,十几个将动未动的人,突然间,都像是脚上生根一样地定在了当场,动弹不得,再无一个人胆敢出手。
正面的姜极向后面又打了一个踉跄,本能地递出了一招——分开的一双手指,凝聚着无比尖锐劲道,直向着白长老一双眼睛上挖来。
白长老冷笑着道:“不必了。”
若在平时,二人一旦动上了手,孰胜孰败,因是费人思忖,而此刻情形却是大有不同,姜极的恃强好胜,便徒然是自取其辱。
白长老话声方出,右手反抢着向上一翻,已自攥住了姜极手腕,这一手劲道,却是恰到好处,只痛得姜极身子连连打颤,脸上汗下如雨。
“哦……”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可就没有了下文,敢情已被白长老独家所擅的“六阴拿穴”手法,拿住了穴道。
这番情形,若在平日也是极不可能,即使真的被拿住,姜极也能运施自家的“开阳真力”,将闭穴解开,而目前他却已是无能为力。
“哦……”
身子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却不曾坐倒在地,原因是白长老那一只鸟爪般的瘦手,兀自紧紧地攥在他手腕之上,一霎间,早已是冷汗淋漓。
“矮子,你真的要下毒手么?”
事到临头,他却也狠不起来,加上下体伤势严重,只痛得遍体打颤。
白长老一双深陷的眸子,频频在他脸上打转:“姜极……你还想活么?”
说时满头白发几乎全数竖立而起。
姜极看在眼中,直接地感觉到此命休矣,当下长叹一声:“矮子,就给个痛快的吧!”
说罢,他竟自闭上了眼睛。
白长老此时若要制其于死命,只需真力一吐,当能使对方血脉贲炸而亡,他却终究不忍,冷冷一笑,道了声去吧!右手翻处,姜极身势有如凌空飞雁般,已被掷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三四丈远,落身于院墙之外。
剩下的人吓了个忘魂丧胆,一时不待招呼,纷纷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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