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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允礼一脸木然,看不出任何门道。他只好又拿起折子,装出再仔细研读的样子,实则心里在紧张的斟酌着如何回话。
乾隆看出了端倪,先开了口:“这份折子递进来两天了,朕思量再三,还是先同你们俩个议一下。”
皇上已经说话了,就是再难开口,也不得不说了,张廷玉只能避重就轻:“皇上,汪景祺的头已经在菜市口挂了十年了,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着实挺骇人的,白天还好些,天一黑,胆子小一些的都绕着走。”
“十七叔,你如何看?”乾隆转问允礼。
“回皇上,”允礼道:“汪景祺罪有应得,枭首示众已十年,先帝爷儆戒世人的用意已经达到,就把那枯骨摘下来,也无关大局。”
“嗯,你们说的都对,但似乎说得不够,再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又从小几上拿起一份折子递给允礼,一边说道:“这份折子递进来的还要早几天,朕留中了。”
允礼接过折子看了,又递给了张廷玉,他接过一看,是山东道御史曹一士上的折子,题目是《请宽妖言禁诬告折》,他细细看过,合起了折子,默不作声。
“还不止这些,”乾隆又说道:“朕这里,现就有着几份密折,诘告有人在诗中、文中、日记中,甚至家规中,墓志中有影射朝廷,攻讦世宗爷的词句。”
“和汪景祺的枯骨比起来,是不是这些更可怕?”
张廷玉听了心中一凛,这确实比枯骨可怕多了。他是三朝老臣,亲眼见了多少人完全是无意之举,一个不慎,抄杀砍头,妻儿流放。
他为官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一听见这种事情就心里发紧,生怕哪个人倒了霉运,牵连到自己。
想到这里,他说道:“皇上,如果告发之事扑风捉影,无凭无据,而朝廷又大张旗鼓的去查办,确实容易弄得人人自危,于世风朝局都不利。”
乾隆道:“所以,朕才没有把这事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比如查嗣廷,就因为出了几道考题,被人编排出个维民所止,其后更是附会成了雍正去头。”
“朕若说他冤,定然就会有人说朕是先帝爷的不肖子,全然不知敬天法祖。那些曾经告发过的人就会寝食难安,疑神疑鬼。”
“朕若说他不冤,就有人会想朕一定也会视这种事情如洪水猛兽,毫不留情。为投朕所好,诘告的密折就会纷至沓来。”
“新朝伊始,要推出很多新政,苗乱刚刚平定,国家可能还要有战事。有多少烦难的事情需要上下同心的去做,哪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这上头?”
听了这番话,允礼倒不觉得如何,作为汉臣的张廷玉心里一松,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他顿时有了说话的底气,拱手道:“皇上此念,定可使朝野风气为之一新,上下吏员心无挂碍,专心任事。”
允礼道:“皇上,臣说句不该当的话,新朝伊始,纠偏不宜过猛,转向不宜过急,似乎更有利于朝局人心的稳定。”
“你们说的都对,”乾隆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闷声去做,不能张扬。十七叔你下去后知会刑部,把汪景祺的人头摘下来,先寻个地方埋了。”
“然后将他在黑龙江的妻儿亲属一并宽释,待家属回京后,再作移交。还有,把查嗣廷的家人也一并放回来吧。”
“臣遵旨。”
“衡臣,钱名世宅子门前的匾额还挂着吧?”
“回皇上,还挂着。”
这又是一桩轰动一时的文字狱,钱名世是江苏武进人,有“江左才子”的美称,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探花,曾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
因与年羹尧乡试同年,交情颇好,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后,钱名世赋诗八首赠之。
其中有“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之句,与汪景琪一样,极尽歌功颂德之事。
其实,公正的说,将年羹尧捧到天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雍正自己。
年羹尧青海大胜后,雍正兴奋异常,喜不自胜,竟然在年羹尧折子的朱批中说出来“卿乃朕之恩人”,“朕实不知该怎样疼你”这样有失身份的肉麻话。
他在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给几千里外的年羹尧送玩具,并在信中写道:“今有新进三种小规矩甚如意,寄赐与卿以为玩具,卿之感固一日不敢忘,而朕之怜实不能一时不念也。”
一次赐给年羹尧荔枝,为保证鲜美,雍正令驿站六天内从京师送到西安,这种赏赐可与唐明皇向杨贵妃送荔枝相比了。
然而,一旦他对年羹尧翻脸无情,痛下杀手时,那些当初和他一样对年羹尧歌功颂德的人便都成了罪大恶极。在这件事情上,雍正的做法特别不厚道。
雍正四年,钱名世因赠诗而受年羹尧案株连,以“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获罪,部议定为斩刑。
雍正表面上宽宏大量,免其死罪,只是革去职衔,发回原籍。
但他却亲自写了“名教罪人”的匾额,叫人悬在钱家祖宅的大门口,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常州知府、武进知县会到他家宅门前检查该匾额是否悬挂。
他又命三百八十五位文臣写诗文声讨钱名世的“劣迹罪行”,诗文由雍正审核通过后,交付钱名世辑成专集,题为《御制钱名世名教罪人诗》。
用上好的宣纸刻印,刊行全国,极尽阴损刻薄之能事。
“衡臣,你以军机处的名义给常州知府写信,”乾隆道:“让他们去把匾额摘下销毁,以后府里、县里不准再为难钱家。”
“臣遵旨!”
“十七叔,曹一士的折子朕准了,但是不能明着说,还是留中。今后凡有告发他人诗文书札等悖逆讥刺的,如查无实迹,告发者反坐!”
“就按这个意思,你下去和刑部议一议,拟个部文出来颁布下去。”
紫禁城,养心殿后殿,乾隆的寝宫内。刚交亥时(晚上九点),乾隆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潄完毕,和衣躺在榻上。
值事的太监已经吹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了一根,幽幽的火苗跳跃着发出昏暗的光。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困意,但他感觉有些心绪不宁,闭目沉思。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征朝鲜的事情,想着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像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