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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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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识衣离开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压迫感才如潮水散去。

    众人呆愣地站在桃花中,脱离那种恐惧,七情六欲缓缓重新归于体内。

    他们大脑发懵,四肢无力,愣愣望着前方谢识衣消失的背影。桃花树下,清冷的气息似乎还弥散在空中,如缥缈的一场梦。

    山谷内的人很多,本来大家修为各异、性格各异。而谢识衣到来的一刻,他们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在绝对的实力之下,竟然都卑微如尘埃蝼蚁,连呼吸和言语都不受控制,被无视,被统治。

    回春派是个小宗门,这是众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天壤之别、什么叫修真界强弱有序什么叫,真正遥不可及的天下第一人。他握剑而来,雪衣穿行桃花,视线没有真实地看过这人间一眼。

    刚刚能够与谢应交谈的只有那三位来自九大宗的大乘期长老。

    哦,还有燕卿。

    想到那疯疯癫癫的花痴草包。

    众人瞬间表情万分复杂。

    承影在谢应走后,就恢复了冷脸,他刚刚在谢应面前声嘶力竭丑状百出,心情糟糕至极,片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承影道“少宗主,仙盟这阵也不知道要布到什么时候,我们先找个屋子休息吧。”

    殷无妄的脸还是白的,如同僵硬的傀儡一样,朝承影点了点头。他是流光宗的少宗主,但是他上方有无数杰出的兄弟姐妹,门内有无数优秀的弟子。在整个南泽州,他好像只有身份拿得出手。

    父母给他天材地宝、给他绝世功法,可他的修为怎么都提不上去。

    他厌恶死了那些天之骄子落向他身上的视线。

    天知道,他有多想成为谢应。

    若是他又谢应这样的资质、能力、地位。

    那么那么

    那么那些以前瞧不起他的人,只会跪在他面前,卑颜屈膝。

    “少宗主少宗主”承影发现他情绪不对,皱眉,又开口喊了声。

    殷无妄冷汗涔涔,回过神,朝承影笑了下,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地握紧。

    承影毕竟是大乘期修为,一眼就能看出他现在的道心不稳,叹息一声道“少宗主,修行一事莫强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你也不必羡慕谢应,要知道整个修真界两百年化神的,也只他一人。”

    殷无妄低头,道“嗯。”

    承影摇头说“你更不用羡慕他现在的身份,霄玉殿主这个位置,可不是修为高深就能坐上去的。”

    殷无妄压根就听不进去,眉心的红菱隐隐泛红,他烦躁地说“好,我知道了。”

    承影又看了他一眼,心中叹息,却也没放心上。只要少宗主不冲到谢应面前去送死,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我们走,先找个地方。”承影完完全全把回春派当做自己的地盘,带着殷无妄和一众流光宗弟子,去了回春派的主殿。

    言卿扶起他已经腿软跪地的爹,出声道“爹,我们也先回宫殿内吧。”

    谢识衣封锁了这里,他未出秘境,就没人能离开。

    怀虚双腿颤抖,扶着言卿的手臂才能站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幼子,声音发颤“燕、燕卿,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你怎么”

    言卿想了想,说“这件事嘛,说来话长。”

    回春派,惊鸿殿。

    众人围坐在一块,尴尬地面面相觑。

    言卿现在才知道了那位忘情宗的圆脸弟子叫衡白。虽然看起来脸很小,但是修为已经大乘期,是忘情宗的一峰长老。

    衡白自从谢识衣那番话后,对他的态度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变。从最初的瞧不起,但现在的惊悚且好奇。

    言卿受不了衡白频频望过来的目光,幽幽叹口气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衡白一下子从窗边跳下来,咄咄逼人“你和谢师兄什么关系”

    言卿认真看了他一眼,难以置信“这个问题怎么能从你嘴里问出来呢。我们什么关系你不是最清楚吗,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衡白一噎,咬牙切齿“闭嘴我那是看承影不爽,故意吓他的”

    言卿说“哦,那你吓对了。”

    言卿摇了摇手腕上的红线,微笑“没错,我正是你们谢师兄未来的道侣。”说完又举起摊着肚皮呼呼大睡的蝙蝠,道“喏,这是我和你们谢师兄的定情信物。”

    不得志睡得正酣,空中打了个鼻涕泡。

    “”

    衡白冷着脸“说吧,你到底给我们谢师兄下了什么迷魂汤。”

    言卿顺手一抛,把不得志丢地上,微笑“我一个练气三层的废物给你们青云榜榜首的谢师兄下迷魂汤我看是你脑子里进了迷魂汤吧。”

    衡白“”衡白气得又飞到窗边了。

    天枢看着他扶额叹气,坐到了言卿身边,道“小公子以前和渡微认识”

    言卿眨眨眼,面不改色道“没有。”

    天枢苦笑“今天渡微的反应,我还是第一次见。”

    言卿好奇“为什么因为我冒犯了他,他却没有杀我吗”

    天枢摇头,目光复杂“不。我第一次见有人能冒犯到他。”

    言卿“”

    言卿“啊”

    天枢道“渡微从不让人近身,也不会给人机会近身。”

    言卿一噎,说“可能是,他见我是我凡人,一时间不设防备没反应过来吧。”

    天枢又摇头“你错了小公子。这种低级的失误,不可能出现在渡微身上。”

    言卿“长老此话怎讲。”

    天枢说“你觉得渡微是怎样的人。”

    言卿乐了,怎样的人刻薄,傲慢,脾气执拗,金枝玉叶。

    如果细数谢识衣的缺点,言卿能写一本书,但是面对天枢那种“你还是太天真的”的眼神。

    言卿勾起唇角,桃花眼一弯,笑着轻声道“渡微仙尊,清风霁月,天人之姿,令人景仰。”

    天枢的眼神变成了“果然是这样”,而后断定道“你不了解渡微。”

    言卿装作惊讶“啊为什么”

    天枢说“渡微若只是我忘情宗的首席弟子还好。偏偏他如今接手仙盟,成了仙盟盟主。小公子可知仙盟”

    这里言卿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上辈子刚开始和谢识衣只在人间摸爬滚打,虽然下九流的红尘烟火地处处走遍,但一点都不了解上界的事。

    到了上重天,也只敢在留仙洲寻觅机缘。

    对于那时候的他们来说,南泽州像一个遥远的神话。只能从酒馆的说书人那里一窥风貌。

    没想到,时隔多年,谢识衣已经走到这一步。

    天枢说“仙盟是九大宗为诛魔种专门成立出来的地方,位于南泽州云梦境,主殿霄玉殿。即便是九大宗弟子入仙盟的要求也极其严苛。能拜入其中的,都是些心性坚毅、修为强大之人。他们为表衷心,一入仙盟就会先饮下死药,断绝尘世关系,将命直接交在盟主手中。”

    言卿“那么恐怖,为什么还要进去。”

    天枢笑“恐怖虽恐怖,可仙盟弟子的权利也非常大。九宗三门为维护天下太平而生,定下森严的秩序,尤其是南泽州,下令不得残害无辜,不得伤及百姓。可是仙盟弟子除外,他们握有不需要任何约束也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生杀之权。”

    言卿听完差点笑出声,南泽州这叫“不得残害无辜,不得伤及百姓”就承影这种就这就这

    言卿眼神里的“不屑”明明白白,天枢看的一清二楚,笑了下,摇头说。

    “确实,修真界太大太广,即便是有九大宗门坐镇,南泽州也不能全然顾到,修士间杀人夺宝随处可见。我说的仙盟可怕,其实是针对九大宗而言的。”

    “因为仙盟无论杀谁,九大宗都不能出手相护,不能心存不满,不能提出异议,不能暗中报复。”

    言卿这才止住讽刺的笑,神情微微凝重起来。

    不能出手相护,不能心存不满,不能提出异议,不能暗中报复。

    天枢道“魇没有苏醒之前,没人知道自己是不是魔种。魇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世家和宗门强者云集,师门亲友间,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必须有这一把脱离于尘世的剑,来判定生死、维持秩序。仙盟就是这把剑。”

    言卿抿了下唇,不说话。

    天枢笑道“我跟你讲清楚仙盟的来历,你大概就知道渡微现在的身份了。他是霄玉殿主,如果只知道修行,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言卿把玩着手中的红线,垂下眸,不做声。

    魔域和修真界不同,魔域根本就不会有这些道貌岸然的规矩。那里都是万年间上重天偷渡过去的极恶之徒,强者为尊,以杀止杀。

    如果仙盟在修真界真的拥有这样生杀予夺的权利。那么与之伴随的就是仙盟盟主身边不可预测的杀机,和无数双垂涎觊觎此位的眼睛。

    言卿突然开口问“仙盟真的是想杀谁就杀谁吗”

    天枢道“嗯。”

    言卿“仙盟杀人前,不会先去确定是魔种吗就是用仙器去探寻出魇的存在。”

    天枢愣住,随后哑然失笑,轻轻道“小公子,你还是太天真了,窥魇之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修真界能探出魇的仙器有很多,黄级的有碧云镜、陈魂谱等上百种,玄级的有瑶光琴、黑异书等数十种。地级九种仙器,分别位于九大宗门禁地内。而世间只有一种天极的窥魇仙器,在仙盟手里,叫千灯盏。”

    “魇是魔神分裂的诅咒,本身强弱就有不同,且随着寄生之人修为越高,魇的能力也会慢慢增强。就比如碧云镜这种黄级法器,它最多只能探出凡人识海内的魇。你猜猜仙盟手里千灯盏,能够测出什么修为识海的魇。”

    言卿愣住,小心翼翼给出一个“化、化神期”

    天枢被他噎住,擦擦汗“你也是真的敢说啊。千灯盏,它需要化神期修士耗费精血启动,但它只能窥出大乘期修士识海内的魇。”

    当今世界的修为体系。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洞虚、化神。

    天枢道“而且魇生来狡诈古怪,躲在识海中,变化万千。没有谁能绝对保证,一个人不是魔种。”

    言卿又抓了抓自己手里红线。

    天枢道“罢了,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清楚,等你到了南泽州,就会知道了。”

    凡人体内苏醒的魇,最大的变化也不过是力气变大,暴躁易怒,吃人饮血。

    而修士身体内苏醒的魇,那或许是天灾。

    动辄毁一城,屠一国。

    稍有苏醒的预兆,就必须伏诛。

    世道表面太平,但私底下却是风起云涌。

    天枢又瞥了被扔在了地上、换了个姿势铺着翅膀睡的不得志,心道估计就这么个凡鸟,体内有魇也弄不出什么风浪,谢应才懒得搭理的吧。

    言卿扯红线扯着扯着,差点给他扯断。他察觉到天枢的目光,扯了下嘴角。

    越发好奇不得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不得志识海里没魇,但它肚子里有魇。还是害得紫霄一个洞虚修士陨落的凤凰魔种的魇

    不得志直接吞了,还与之共存还丝毫不受影响

    牛批。

    其实仔细回想,之前幽牢里,他能以练气期的修为能对付凤凰魔种,最重要的或许是紫霄已经拿命和它斗争了一回。凤凰魔种濒死,所剩修为不多。

    言卿的魂丝能够无视任何强大的魇,直入识海、将其束缚、将其摧毁。但是他自己却不能无视魔种本身的修为毕竟如果修为差距过大,遇到类似谢识衣这种,谁给你机会伸丝入识海啊

    他现在的实力就是,说强也强、说弱也弱。

    给他机会,把魂丝伸进人的识海,那化神期他都可以弄死。

    而且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估计就已经不可能让一个炼气期近身了。

    万幸,这魂丝好歹是个神器,能跟“神”扯上关系还是有它的尊严的,遇到危险算个比较好用的保命玩意,不至于在修真界举步维艰。何况他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咒阵法。

    言卿郁闷“还是得修行啊。”

    其实言卿对于原主的杂乱灵根并没有什么忧虑。

    等真正到洞虚期,临化神的最后一步,就会发现肉体凡胎灵根资质都是虚无。

    “前、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怀虚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

    天枢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对上满殿的人、敬畏的好奇的目光,摸着白色胡须笑了下。

    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我们忘情宗的太上长老紫霄仙尊一年前,曾去留仙洲捉拿一凤凰魔种,归来途中为魔种所害,灵气动荡提前渡劫。当时路过此处,便在你们回春派的山谷上方破开虚空闭关,谁料渡劫失败。最后关头仙尊躲入你派的幽牢之中,将凤凰魔种关押,静候死期。然后,遇到了燕卿小友。”

    天枢微笑道“其实洞虚修士渡劫失败,身死道消是必然的结果,但是燕卿小友还是上下奔忙,甚至为仙尊寻来了罗霖花。罗霖花是地级至宝,百年一株,能在这种地方能找出来,还无私赠与陌生人,可见小友的至善之心。”

    “紫霄仙尊感其至善,便将我宗先祖传于他的令牌送给了燕卿小友。拥有此令牌的人,能够命令忘情宗做任意一件事。然后”

    说完,他目光复杂又欣慰地看向燕卿“我没想到燕卿小友,竟然对我忘情宗的渡微仙尊爱慕不已,情根深种,提出的要求是与渡微结为道侣。”

    满座所有人“”

    这人为什么可以那么不要脸。

    言卿“”

    这该死的原委为什么可以那么长。

    天枢现在说出这事的心情完全不同之前了。谢识衣那句“我未来的道侣”简直让他如获新生,甚至飘飘欲仙。

    天枢现在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推锅过来的,相反,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忘情宗的千古恩人。

    为谢应牵上了这场姻缘,宗主不奖励他一个峰头都说不过去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回去看忘情宗那些人知道这件事后的脸色了。

    天枢摸着胡须,不让自己魂飘飘然,笑道“万幸的是,渡微对小友也不讨厌,这真是天定情缘,一桩美谈啊。”

    满殿的人这次再看向言卿的目光,真的是五味杂陈,什么都有。

    言卿“”

    言卿已经知道这些人心里怎么骂自己不要脸的了。唉,别骂了别骂了,他当初回忆起剧情的时候,已经骂过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怯怯响起“前辈,紫霄仙尊,可是身佩紫色长剑,眼下有一道疤痕”

    天枢放眼望去,只见是个身形单薄,穿着白衣,脂粉气有些重,跟个女娃似的小少年。

    天枢和善笑笑“没错。”

    出声的人是白潇潇。

    突然收到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言卿望过去,见是白潇潇。其实他以前在障城就没见过白潇潇,这位白家的小少爷身体虚弱常年卧病不出。

    言卿朝白潇潇一笑,眼眸深处只有冷冷淡淡的打量。言卿对这闹剧一样的婚姻其实也没怎么上心,他只是非常好奇白潇潇。好奇这位曾经的白家小少爷,是怎么到回春派的

    可这在白潇潇眼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炫耀和嘲讽。

    白潇潇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死死看着他,清澈的瞳孔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是大脑空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令牌

    令牌

    令牌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块令牌

    可那块令牌明明是他的。

    紫霄是他救的。

    所以谢应的道侣也该是他。

    不是燕卿,现在被众星捧月的人,不该是燕卿

    白潇潇只感觉自己整个人摇摇欲坠,甚至委屈到眼眶都浮现一丝泪水来。

    “潇潇,你怎么了。”

    自闹剧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言脸色苍白的燕见水看到未婚夫这样的神情吓了一跳,伸出手握住白潇潇的手。

    白潇潇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回春派的宗主开口。

    宗主知晓原委,气也不气了,喜笑颜开“哎哟,原来燕卿你历经千方百计偷取罗霖花是为了救人啊,早说清楚嘛,我们也不至于对你发如此大火了。毕竟我们回春派,取意妙手回春,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的啊。哈哈哈哈。别说是罗霖花,你把整个药铺搬过去我们也没关系的啦。”

    言卿也“哈哈”两声,被他这不要脸的态度给折服了。

    罗霖花。

    白潇潇愣住了。

    罗霖花,原来是因为罗霖花么

    他其实只见过紫霄两面,殷无妄因为太过厌恶燕卿,随手将罗霖花给他,他不知道罗霖花为何物,只知道是治疗伤势的草药,也随意拿去给了紫霄,从头到尾没费什么力气。

    原来,一切都是燕卿偷出来的罗霖花

    可是那又如何

    救紫霄的人明明是他

    令牌也是他的

    言卿再次收到白潇潇的视线,扯了扯嘴角,偏头对众人从从容容笑道“其实这事有误会。”

    言卿道“我之前偷取罗霖花,不是为了紫霄仙尊,是为了殷无妄。”

    宗主“”

    怀虚“”

    众人“”

    天枢“啥”

    言卿笑意吟吟看向白潇潇,说道“真正救紫霄仙尊的,是我们回春派这位小师弟。来小师弟,说出你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先交代一下背景,我不会写很多关于白潇潇的事的,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