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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魔神也没有骗白子谦。言卿本来就是十方城少城主, 气息对于魔种有足够的威慑力。血染红护城河,确实能保一城平安。
雨丝打在殷红的河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魔神缠了一百年第一次和他达成交易,心情非常愉悦。
祂把手里的桃枝高高举起, 成了把伞, 用白纸桃花伞为他隔开天清地静。
言卿一个人往人群最喧哗的地方走。
白潇潇张着唇, 死死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自天空中传来一声震惊又震怒的声音“燕卿”
出声的人正是领着一群忘情宗弟子赶来障城的衡白。
衡白原本还在吊儿郎当,结果靠近城池中央,看到熟悉的背影浑身是血, 定睛一看发现是言卿后, 当即怒不可遏。
衡白风风火火拿着剑自云鹤上飞下来, 站到言卿旁边, 咬牙切齿“你们在做什么”
上阳派的师姐和颜乐心都愣住“衡白长老”
“这是欺负我忘情宗没人了是吗”衡白真是气得呕血, 吼完这群人后, 马上偏头去看言卿。
他和言卿平时都是不对付的状态, 于是也只是别扭干巴巴问道“燕卿, 你不要命了”
言卿没想到忘情宗的人也会来,抬眸勾唇, 懒洋洋道“放心吧,这点血还要不了我的命。”
衡白看到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又见他孤身一人马上问道“谢师兄没跟你一起吗”
言卿“没有, 我也在找他。刚好我们可以一起。”
衡白惊了。
言卿又说“你们来迟了,障城的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忘情宗这群少年的到来, 让言卿心里的杀意和戾气散去不少。
言卿走到白潇潇的面前, 桃花眼潋滟含笑, 低声说“白潇潇,你刚才说九宗现在都在沧妄海处理海沟一事”
白潇潇浑身的血液都跟冻结一样,噙泪害怕地往后退。
颜乐心见此护短道“燕卿你想对白师弟干什么”
言卿淡淡道“没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天下大乱,身为九宗弟子我们现在就应该站出来不是吗白师弟”
这已经容不得白潇潇做选择了。回上重天后,几乎所有弟子都得到了一条命令,前往沧妄海。
言卿问魔神“什么时候杀了白潇潇”
魔神说“这个嘛,得先让他吞噬兰溪泽,让他突破化神期。”
言卿问“兰溪泽又在哪儿”
魔神微微笑,说“南斗神宫。”
“好。”
雾散之后,明月高悬,临海的悬崖礁石都变得无比清晰锋利。九大宗以沧海境为据点,齐聚各方太上长老,辈分最大的当属席朝云。
言卿出现后,为当初汀澜秘境的事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他和谢识衣根本没有在一起逃亡。
谢识衣被淮明子所伤,灵力溃散,不得已闭关疗伤。而他则是混乱中迷路,意外到达人间。
不管外人信或不信,秦家不在,有席朝云镇压,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
紫金洲是个类人间王朝的地方,等级分明,楼阁建筑华丽奢靡,青瓦朱墙尽显富贵。这里以前灯火通明,但是现在到了夜晚明亮的只有星子。
临行前一晚。
言卿拎着一颗脑袋往据点走。
魔神坐在他肩膀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月,闲聊般说“言卿,你在原来世界抬头也能看到这些吗。”
言卿漫不经心问“你知道我来自哪儿”
魔神无辜说“我不知道啊,你愿意告诉我吗”
言卿说“不知道就闭嘴。”
魔神意味深长道“哦言卿,我算是发现了,其实你对这里从来没有过归属感。”
言卿走到一处悬崖边,把血淋淋的脑袋扔进沧妄海,然后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低头看着浮花浪蕊一波又一波撞上礁石。
紫金洲三日,众人看遍了人间惨状,只是海沟一日不堵上,这件事就永远无法解决。
席朝云决定带几位太上长老下魔域,同时要求几位出众的年轻弟子,镇守沟外。
言卿便是其中之一,沧妄海的海沟太长了,他们需要分头行动。
言卿在入海的时候,带着的都是谢识衣给他做的那把木剑。当初那个吊儿郎当嬉闹随性的少年,如今褪去那份散漫,冷到让每个人心惊。
席朝云在入魔域前,把头发上那根神器荆钗送给了言卿,郑重道“我们进去后。外面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
言卿也没有拒绝。
席朝云虽然帮他骗了其余人,但不可能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席朝云仔细看着他的模样,叹息之后,温柔地笑起来说“我算是知道,渡微当初为什么会去霄玉殿了。”
“他殿中的那扇窗,往外看就是从魔域到上重天唯一的出口。”
“原来他一直在等人。”
言卿握着荆钗出神片刻。
席朝云说“若我没猜错,当初让他失魂落魄走过九千九百阶的人,应该也是你吧。”
言卿皱眉“失魂落魄”
席朝云说“嗯,渡微第一次来忘情宗,是我见过他此生最落魄也最难过的时候。”
言卿点头。握着那根荆钗,锋利的尾端几乎要狠狠地插入他掌心的纹路里。
九宗弟子入海就开始对魔种进行追杀。他们追杀一个元婴后期的魔种,追杀到了神功废墟。
“那魔种确实是往里面跑的。”
“大家注意看路小心点,地上很多碎石”
言卿再一次来到了南斗神宫,这一次他耳边非常热闹。言卿同行的人有君如星有孙君昊。君如星一见他就两眼放光,扒拉着罗盘硬腆着脸凑上来。而孙君昊则是冷着脸,对他眼不看为净。其余人对于言卿都是一种又畏又惧的状态。只是这种时候,众人也都不拘泥于恩恩怨怨了,屏息凝神对付魔种。
君如星被占星楼的师姐拧着耳朵扯走“君如星,你婆婆妈妈什么,我要你算方位呢”
“哎哟师姐轻点轻点,轻点”
白潇潇是率先看到神宫内血迹的人,他瞳孔瞪大,大喊道“你们看地上有好多血”
众人被他的声音吓到,低头看,也被那斑驳发黑的血痕给惊到。
“好多血迹。那个魔种跑了进去”
“不,不是。这血早就干了,应该是很多年前留下的。”
“大家离着血远点。”一名年长的弟子站出来,“我们分头行动吧。”
“好。”
言卿一个人站在紧闭的青石门扉前,手指触碰那扇当初怎么破不开的门,淡淡道“给我打开它。”
魔神嗤笑一声,抬起手指,在青石门上虚虚一拂,门便打开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言卿一个人走进了这条漆黑的长廊。
灯次第亮起,他看到这里是个大殿。
八根柱子擎起天壁,旁边的圆形的墙壁上有八扇门。
每一扇门都通往未知地方。
在灯彻底亮起的时候,魔神脸色扭曲,眼眸沉沉,随后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便消失在言卿肩膀上。
言卿终于摆脱这个恶瘤,把视线认认真真落到了南斗神宫。
随后他走向了正前方的门,同时一只手轻轻扯动着腕上的红线。他之前把一小截红线缠到了白潇潇的发上,这样白潇潇那边传来的一切变动他都能感知。
兰溪泽敢与魔神为谋,就该做好被反噬的准备兰溪泽现在还在为魔神寻找容器,却不知道魔神已经把他置于死地。
南斗帝君唯一传承是谢识衣,哪怕是言卿到来,也见不到神迹。不过言卿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些,他举着烛火认认真真观察者神宫内的构造,手指碰上冰冷的墙壁。抬起头来。
他透过古老潮湿的锈迹,看到了万年都不曾磨灭的字迹。
这扇只有谢识衣和魔神能打开的门内,记载了所有关于霄玉殿的历史。
忘川鼎最开始,本来就是霄玉殿中的圣物。
一黑一白分为两相,一相是本体,一相是虚灵。这两相都常年在沉睡中。
万年之前,九天神佛为了变得更纯粹强大,把自己所有的恶念灌入忘川鼎中。恶念越积越多,便诞生了魔神。魔神为祸天下,让九重天血流成河。
神佛为了赎罪,以身为祭布下诛魔大阵。
南斗帝君成为最后的启阵人。
这些都是言卿早就推断而出的故事。
在这面壁画上,南斗帝君告诉了他另一件事。
如今这世上所有的测魇神器,其实都是神佛躯体所化。他们有可能是神的一只手臂,可能是神的一条腿。千灯盏,是所有神明的眼睛凝聚一起所化。
除此之外,言卿看到了一个当年被神佛弃用的办法。有神提出,不如让时光逆转,直接阻止魔神的出生。但是这一条很快被否决了,因为这样逆天改命的邪术,除了要让他们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还会造成不可逆的因果。
言卿垂下眸,手指轻轻拂过了逆天改命四个字。
“不可逆的因果。谢识衣,我为什么会重生呢”
谢识衣盘腿调息没多久,就在这洞穴中找到了阵法薄弱的地方。
他睁开眼,漆黑的眼遥遥看向了正东的方向,用识海覆盖看到这里出现一个淡粉色的缺口来。
他一下子起身,雪色衣袍拂开青草,将手中的不悔剑直直刺了过去。
寒光瞬间照亮这片天地,映入他眼眸,像是桃花都结了冰。
谢识衣很少有这样杀意重的时候。大概因为涉及言卿,哪怕动作再从容冷静,都于细微末节处透露出了一些杀意和戾气来。
不悔剑意之下裂缝越开越大,最后形成一道浓郁的胭脂色。
谢识衣收剑回鞘,墨发白衣,踏入其中。
他以为出去后就是狩猎山。
忽然一道熟悉苍老的声音响在他脑海,像是当头棒喝。
“你现在找过去,就是送死”
谢识衣一愣,袖中的不悔剑嗡嗡震动,语调清冷又疑惑。
“前辈”
南斗帝君的叹息像是风中之烛,虚弱又遥远。
他说“神宫这一次又有外来客了。”
只有在神宫被动之时,他才会苏醒。这片刻的清晰,也足以让他发现一切后又震又怒又无奈了。
“识衣、识衣识衣”
南斗帝君声音发颤,喊了一声又一声,最后才找到应该有的情绪。
“我没想到,我再次见到你会是这样的情景。”
南斗帝君疲惫又苍老地问道“那么这一次,你得偿所愿了吗”
谢识衣从他的语气中也反应过来不对劲,缓缓抬起头来。
南斗帝君叹息说“早在神陨之地我就劝过你的,因果不可逆,可你非要那样执意去试。现在兜兜转转,又是这样的结局,你这是要再死一遍吗”
谢识衣愣住,站定,背脊如同雪中竹,胭脂色的光蕴在他眼角,像是缄默生长的一束桃花。
早在入山洞前就思考的问题,因为南斗帝君这一番话,石破天惊,现在答案好像若隐若现就摆在他面前。
沉默很久,谢识衣轻轻说“前辈,别说得偿所愿。你让我现在死,我都无憾了。”
言卿走出禁地,看着青石门重新合上,寻着红线去找白潇潇。白潇潇现在在一处废弃宫殿的隧道里,尽头是兰溪泽在等他。
“言卿,你真的不想跟我说说你前世的事”
祂自从在言卿心里埋下种子后,就绞尽脑汁想勾起言卿对前世的怀念。不断给言卿洗脑,告诉他除了谢识衣以外,这个世上他谁都不认识不熟不留恋,可以走得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言卿懒得搭理祂。
魔神碧色的眼珠子一转,见他那么油盐不进,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哨子来。
“你是因为回不去故乡,所以刻意让自己忘记吗。”
言卿说“不是。闭嘴。”
魔神说“我就是很好奇啊。怎么会有人突然到异世,一点都不怀念家人呢哪怕没有家人,你也有朋友啊。但你从来没想过他们言卿,难道你是心甘情愿过来的吗”
心甘情愿个鬼。他刚到谢府的时候,举目无亲,迁怒谢识衣,恨不得弄死他。
言卿说“你就当我心甘情愿过来的吧。”
魔神一噎,恨恨地看着他。
魔神把哨子放到嘴边,咬牙切齿“好啊,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是怎么个心甘情愿法。”
魔神吹着哨子,那声音像是一阵风,把言卿最年幼最深的记忆给一点一点吹起来。其实没什么好回忆的。
他现代的人生被五岁的那一场车祸割裂。
五岁之前他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五岁之后,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舅舅舅妈忙于生意,为了让他不孤单,给言卿抱了很多班,钢琴、绘画、散打、游泳,这些几乎占据了他所有课余时间。
言卿一直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他的爸妈是很优秀的科研人员,所以舅舅也认为他会考研读博,毕业进研究所或者进高校。但言卿到底想做什么呢。
在他上大学前自己也不知道,爸妈留下的遗产太多了,他就算当个纨绔子弟一辈子也花不完。
若真的要说言卿对于上辈子比较清晰的记忆,大概就是他爸妈的葬礼吧。
那一天来了好多的人。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舅妈在旁边紧紧牵着他的手,忍着哽咽。
鸢尾花在风中细细的摇晃,雨丝如幕把冬青草打湿。
一切那么不真实,跟做梦一样。
言卿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一句话。
一滴雨落到他脸上,言卿心惊般回头。视线却闪电般直穿过黑压压一群哀悼的人,而在葬礼的末端,他看到了一个很高的人。
应该是爸妈的故友,苍白修长紧握着一柄黑伞,如同墓园挺拔的松树。
只是他太高了,幼小的言卿看不到他的长相。
那个人站在末尾,也是在最早离开的。
在离开墓园下山的路上。
舅舅眼睛通红把他抱在怀里说“卿卿,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想要什么都跟舅舅说。”
舅妈心疼地为他抹去脸上的雨水,说“卿卿,舅妈给你准备了新的卧室,把你之前房间里的玩具和书都搬过来了。你旧屋钥匙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想回去看,舅妈都陪你。”
雨水滴在身上刺骨的冷,他伸出手臂,眼眶泛红搂住舅妈的脖子,声音很小跟幼兽一样轻轻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