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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钟的时候,程毓准备去趟超市,周宏远吵着要跟他一起,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只让周宏远在家好好休养。周宏远不敢跟他硬拗,只得答应了。
程毓回家时,提了两袋子的菜和肉,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就奔着厨房去了。周宏远站在他身边儿,看他在案板前娴熟地切着茄子条,问,“你怎么做这么多菜,是有谁要来么?”
程毓一边儿加紧手上的工夫,一边敷衍道,“嗯,一会儿你李锐叔叔过来吃饭。”
周宏远小声“嗯”了一下,心中却起起伏伏。饶是过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李锐时,周宏远还是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一方面他惧怕李锐商人的精明,第二方面则是他隐隐觉得李锐从一开始就瞧不起他。更何况,当初他在北大遇到赵启明时,还打出了李锐的幌子与赵启明套近乎。五六年前,他进入知名投行以后,在饭局上又遇到过赵启明一次。当时赵启明已经离开了高盛,去一家国资券商做高层,周宏远有意结交,便提及了十年前的那场初遇,顺势再次搬出了李锐的名字。赵启明显然是对周宏远没什么印象,却给他留足了面子,口口声声叫他侄子。周宏远听了这个称呼突然就觉得恶心起来,赵启明递来的名片他妥妥帖帖地收进了皮夹,回到家却马上丢进了垃圾桶。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周宏远直欲作呕。他沉着脸回了书房,反复思量赵启明与李锐的交情究竟有几分,而赵启明又是否曾告诉过李锐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存在。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赵启明曾与李锐说起过自己,那么程毓必然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下落。然而,他非常清楚,程毓这些年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程毓自然不知道周宏远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只觉得他反应古怪,不过也不及细想,毕竟,好友相会,他心里自然是轻松快乐的。
李锐与程毓相识多年,不必讲究那些客套,更何况他一个人管着几家店,忙得很,大摇大摆地卡着饭点儿来到家里时,程毓已经把菜一盘盘端到了桌子上。
李锐明显发福了,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肚子紧紧顶在了餐桌前;头发也明显稀疏了不少,寥落地塌在头上。他一见周宏远从书房出来,先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则是握紧拳头,一双肉手看不出青筋,却能从颤抖的声音中窥探出他的愤怒,“你来干什么?程毓,他谁啊,你干什么放他进你家?”李锐做了这些年的老板,把尖锐都藏在了肥肉里,搭眼看上去虽温和圆滑,可若是当真生了气,一嗓子下去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周宏远见到李锐的第一面就不禁想,他的叔叔真是人间尤物,明明与李锐是同样的年纪,却还生得年轻帅气,连身材都一点没变。周宏远自然知道李锐为程毓生气、为程毓不值,可他周宏远什么样的市面没见过?他稳稳地走过来,坐在了李锐的对面,只淡淡地叫了一声“李叔叔”。
李锐现在比不得十年前了,三高样样没拉下,听了周宏远叫他李叔叔,气不打一处来,脑袋“轰轰”作响,“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周宏远不愿与李锐起争执,最起码不愿在程毓面前。
程毓皱了皱眉头,拍了拍李锐的肩膀,反倒宽慰起他来,“你急什么啊。”
李锐气不打一处来,“我急什么?程毓,当初急的可不是我。”
程毓被老友接了伤疤,顿时脸红了一层,他咬了咬嘴唇,半天才挤出句话来,“算了,都过去
了。要是天天揣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心得多累啊。”
李锐怔了几下。他很想告诉程毓,其实你与周宏远的情分也只是陈芝麻烂谷子罢了,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既然程毓想认回这个侄子,既然程毓自己考虑清楚了,他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接受。李锐最懂得审时度势,既然老友喜欢这个结局,他又何必给人添堵呢?
李锐气狠狠地吃了两碗饭,三个人间的氛围颇有些尴尬,程毓无奈地“斡旋”着,却没什么成效。
三个男人吃起饭来可谓是风卷残云,几盘菜很快见了底。李锐突然
突然拿出了车钥匙,对程毓说,“嗨,我这才想起来,车里有个西瓜,你去拿一趟吧。”
程毓接过车钥匙就要往外走,周宏远正欲起身,对程毓说不如自己去拿西瓜,便对上李锐玩味的眼神。周宏远便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不说话了。
程毓刚一出门,李锐便“啪”地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碗,一双眼睛如鹰般盯着周宏远看了许久,仿佛要将这个人看穿似的。周宏远不怯他,直面李锐的审视。
李锐突然收回了目光,他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你知道么,程毓曾经是s大数学系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成绩还是发表的论文,都在系里数一数二。”
听了这话,周宏远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他甚至还很有些骄傲地对李锐说,“我当然知道。”
李锐听了周宏远的话,突然笑了一声,眉头皱成个川字,“他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一上大学的时候就想读博士,想搞研究。”
周宏远心中隐隐地发疼,他不知道李锐为什么要突然跟他说这些。
“你知道么,当时他其实已经保研北大了。”
周宏远睁大了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李锐,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读大学以前,周宏远不懂这些事情,后来念了大学,周宏远几次觉得奇怪,为什么程毓的成绩明明那么好,还发表了几篇核心,却没能保研,更没有考研,不过,当时周宏远的心思太杂,关注点早已不在程毓身上了,是以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此时被李锐特地翻出来,他才意识到这背后可能存在别的故事。
“可程毓却放弃了,放弃了学术理想,也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因为他收养了一个叫周宏远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在学校里被人打碎了眼球,因为他需要八万块钱给这个孩子做手术。”
“他当初只是个大学生,没工作、没积蓄,只有套三四十平的小房子,还要带着你一起住。那时候国家管控的严格,他想向银行贷款都贷不到。他能怎么办啊?赵启明那个混账对程毓说,只要程毓肯放弃保研资格,这笔钱他出他了。周宏远,你告诉我,当时那个情况下,程毓除了放弃保研,还有别的选择么?”
“听说,赵启明现在已经是知名券商的高级总监了。你是北京金融圈儿的,想必听说过他的大名吧。”
“周宏远,程毓为你放弃了多少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拍拍屁股走了,有没有想过程毓该如何自处?”
“他为你放弃的,是一辈子的理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