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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程毓的身体状况基本恢复了。周宏远却仍放心不下,啰嗦了好几天,非要程毓去医院复查。程毓本多不愿麻烦这一趟,却耐不住周宏远的恳切,只得遂了他的心意。
程毓的主治医生是肝胆科的名医,工作量大,脾气也冲,见了他俩来,没什么好气地简单看了两眼,便急促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平时注意饮食,别吃撑别吃油腻。”周宏远将医生的嘱咐一一记下,脑子里早就想好的问题一个个地往外蹦,医生听了之后,神色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说,“没事儿瞎担心什么。”周宏远皱了皱眉头,左右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便不再言语。从医院回到家,周宏远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s大虽已经放暑假了,程毓却还有期末试卷没改。不好总拖着,于是让周宏远载他回了趟办公室,取了试卷回家。
周宏远不许他久坐,高数的卷子又有不少大题,步骤繁琐,改起来颇为费神费力。百余份试卷,程毓稀稀拉拉批了两天才完事儿,等在教务系统中登上了学生的成绩,才总算大功告成。
周宏远没再提起过要离开的事情,周宏远不提,程毓就乐得糊涂。反正他做惯了鸵鸟,这些相守相伴的日子,都是他求之不得的。
在程毓养病的这些日子,周宏远无声地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他什么都不肯程毓做,唯恐程毓辛苦、累着了,只要他在家里,就连一杯水都要倒好了放进程毓手里。程毓是个早慧的孩子,小时候跟程曼红一起跑到j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程曼红为了生计早晚奔波,对程毓虽有无限慈爱,很多时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程毓自幼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忍耐孤独,也习惯了敷衍自己。因为周宏远这两个周,又或者说是大半年的照顾,他心中从未被满足的那些缺憾,那些隐隐作痛又暗自发痒的、不足为外人道的裂痕,终于被填满了,补足了。他千疮百孔的心,也仿佛得到了治愈。就像是一个布满气孔的石头终于被填充,而他,也终于落入湖底。
这几天,程毓的饮食虽不再拘泥于馒头咸菜,却仍是要百般注意,千般小心,稍有不慎则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周宏远总放心不下,吃饭时要时时提醒,“叔叔,少吃点”,吃完了,要说,“叔叔,多休息,多喝水”,就算上班走了,还要唠叨个没完没了,“叔叔,自己在家不要乱吃东西”。每每听到、看到这些,程毓觉得自己仿佛只剩下二十岁,甚至又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周宏远不像是他的侄子,反而自己才像。想到这里,程毓心中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感受,既萌动着柔软,又带着几分难为情。既不适应,又觉得有人关心爱护的滋味着实很不错。
程毓没被人这样体贴过,一时间都有些发懵。两人面对面在一起时还好,程毓总会朝周宏远点点头,然后将自己的目光深深的垂下去。可若是两个人不在一起,每当程毓看到手机上周宏远一条接一条的信息,简直要高兴地在床上打两个滚儿,但若要他回复,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怕自己太迫切,又怕自己泥足深陷。
周宏远被冷落了整整一个下午,临了,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叔叔,你看到了么?”,随后,便再无音信。
收到这条信息后,程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瞬,他似乎能看到周宏远带着埋怨的脸庞,以及一双眼眸中透
出的关切与失望。这样一来,程毓便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向来不善言辞,人到中年,更是思前想后,怕自己太过投入,更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周宏远没再发来短信,也迟迟没有回家。
六点时,程毓心里想,等周宏远回了家,再对自己说些关系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回他一声知道了;六点半时,程毓看着外面乌黑的天色,倍感焦急,心中不免气恼,他想,等周宏远回了家,自己一定要狠狠凶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回家这么晚都不打个电话;七点时,程毓怒气冲冲地把大门反锁上了,并且恶狠狠地想,一会儿周宏远敲门,他一定不给开,让周宏远一个人在外面等上一小时才行;等到八点时,程毓渐渐慌了神,他从床上回到客厅,复又灰溜溜地把反锁上的大门扭开。
为什么不回家呢,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程毓一颗心七上八下,一回儿站在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一回儿拿出手机来,眼巴巴地等着周宏远的信息和电话。他半躺在沙发上,看了两页书,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索性把书扣在茶几上。等到程毓几乎要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才听到门把手扭动的声音,程毓想坐起来,却突然使不上力气,等他揉了揉睡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时候,周宏远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手中还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在他怀中开的娇艳。
程毓皱了皱眉头,心觉怪异,看他却没管那捧中看不中用的花儿,反而长舒一口气,接着那股无名之火便从肚子里“蹭蹭”的往外冒,说出来的话似乎都带着烟,“你回来这么晚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说完这句话,程毓就后悔了,仿佛自己是个百无聊赖的主妇,一整个晚上都心心念念地等待着周宏远回家一样。
周宏远舔了一下嘴唇,没说话,却突然蹲在了程毓面前,一只手将玫瑰花往程毓身前一送。他本想单膝跪地,真正到了这一刹那却兀地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再像那个苦等在家门外,最后跪下来逼程毓收留自己一样地逼迫他的叔叔了。哪怕这次程毓不肯答应,他也有一生的时间足以用来消耗。
程毓一怔,他张了张嘴,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不知道周宏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磕磕绊绊地问,“你,你干什么?”
周宏远却笑了一下,他拉住程毓的手,盯着程毓那张写满惊诧的脸,眼神认真而深情,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传进程毓的耳朵里,“叔叔,我错了。这半年来我总觉得如果我们只做普通的叔侄,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所以疏远你,也逃避自己的感情。可这两个星期我突然明白了,你根本就不能照顾好自己,放你一个人生活,我怎么都不会放心的。叔叔,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重重苦难、对抗病痛与衰老了。叔叔,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全世界,放你一个人,我实在是舍不得。”
周宏远字字句句说得清楚明白,程毓却突然怎么都想不透周宏远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他的脑袋突然变得好钝,好木,仔细思索,才抓住了些苗头,顺着这个苗头揣度再三,依稀间,终于明白了周宏远想说的是什么。
紧接着,程毓听到他的侄子对自己说,“叔叔,我爱你。请你让我照顾你吧,让我用自己余下的全部人生陪伴你、爱护你、体贴你、偿还你,让我一直呆在你身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