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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一片嘘声响起。
说好的不放水呢?说好的不轻易让他们过呢?
但细细想来,楚江王的做法并没有错,毕竟对方六人之中确实有一人是看上去不太大的小孩子,若是出太难的题目,未免落人口实,说楚江王以大欺小。
第一题出过之后,楚江王便不再多言,继续品尝着他杯中的美酒,倚着桌案,托着下颔,一副悠然自得。
倒是顾繁星这边六人第一题就起了不小的内讧,只因顾繁星说了一句:“你们仨谁先上?”
谁仨?
乔司南、魏枭、墨影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向顾繁星,只见她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三个,仨,分明就是他们仨了,并不包括小宝。
卧槽!
乔司南率先不服。
为什么不先问问这位只有五岁的小朋友?看他做什么?他像是只会背《咏鹅》的人么?
“还有你俩什么眼神,看我做什么?”被魏枭和墨影突然盯上,乔司南尴尬极了。
他怀疑他们五个在集体质疑他的能力,而且证据确凿。
他不甘的指了指小宝,“小宝先上,我殿后。”
话音刚刚落下,乔司南就被魏枭给一把推了出去,站在他们五个的前头,魏枭的动作像极了渣男的分手现场,无情至极,绝决至极。
“你先来?”
楚江王垂眸,唇角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有些惊讶,却不意外,他出此题确实是想给孩子放水,到了大人,便不会那么容易了。
不曾想,眼前的孩子居然如此自信,面对如此题面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当然,让他更意外的还是孩子的父母,他们居然能如此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应付接下来的题目。
也罢,也好。
这样一来,游戏便会有趣得多。
天才儿童么?
楚江王眯着眼将视线轻轻落在小宝圆圆的小脸上,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与他初见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般的年纪,他们眼神也是如此干净,他们的脸也是如此稚嫩的。
只奈何岁月如梭,如今他已年过半百,而那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他也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天才儿童。
“我……”
乔司南本想挣扎一下,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之下,他最终还是怂了,毕竟他对背诗什么的真的一窍不通,如果这一题他不答,恐怕后面他真的就要给他哥丢人了。
比起被他哥嫌弃一辈子,他宁愿当一回小盆友。
所以,乔司南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堂堂世界级名模会在这种地方背了一首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背的《咏鹅》。
而后,楚江王府门外一片“鹅鹅鹅鹅鹅……”唯有乔司南耷拉着个脑袋,蔫巴巴的回到队伍之中,笑屁有,有这么好笑么,切!
楚江王自然也笑了,不仅笑,就连酒也多喝了两盅。
啪——
楚府的府吏敲响铜锣,高喊:“第一题,通过!”
人群中“鹅鹅鹅……”的笑声更加欢畅了。
“接下来是第二题。”楚江王的声音穿过笑声,犹如暖玉坠落而出,“题面只有两个字——英雄。”
众人:“关于英雄的诗有很多,我都会背两首,楚江王今天这是怎么了,出的题这么简单,不科学,说好的不放水呢?楚大人您不能这样,咱们都是过不了您这关才留在这儿的,您如此放水我们会心痛。”
然而,楚江王却不觉得自己在放水,这世上赞美英雄的诗词确实有很多,但真正能被称之为英雄且写得好的诗却很少,他只给出两个字,题面看似简单,却广泛得让人难以琢磨。
这时,小宝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十分礼貌的对着楚江王鞠了一躬,他甚至没有征求同组大人的意见,奶声奶气的直接问道:“楚江王爷爷,这一题我能试试么?”
楚江王眸色逐渐加深,说:“可以。”
一阵吵闹过后,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只能听见从远处刮来的细风。
小宝再往前走了一小步,道:“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小宝的声线虽稚嫩,却掩不住他读起这首诗来的小气势。
围观的人逐渐闭嘴,因为留在人间的大多是商人和到人间淘宝的人,他们本就没有楚江王此等的学识与闲情雅致,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孩子说的到底是什么,诗里提到的英雄又是谁。
好些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什么鬼?
只有楚江王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啪。”
楚江王鲜少能放得下手中的酒杯,此时却是见他把杯子轻轻的搁到了桌子的一边,离他甚远。
他整个人靠在了桌沿,手托着下颔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孩子。
“告诉爷爷,你今年多大了?”
“回爷爷的话,五岁。”
“你可知道你刚刚背的诗里的英雄是谁?”
“知道,是少年英雄——霍去病。”
“来,跟爷爷好好讲讲。”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西归大河,列郡祁连,这是班固对霍去病的评价,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后世将领一生追求的梦想。十七岁,他随舅舅卫青击匈奴与漠南,一战成名,只率骑兵八百冲入敌军腹地,斩获敌军两千多人,勇冠全军,受封冠军侯,我们后世所说的‘冠军’一词便是由此而来。十九岁,他第二次率军出战征讨匈奴,被赐为骠骑将军,作为军中的统领,他仅一人闯入哗变的万人匈奴军营里,硬是让骁勇善战的匈奴人归降了汉朝,收复了整个河西走廊。二十一岁,他又随卫青征战漠北,杀得匈奴军闻风丧胆,被称为不灭战神,匈奴人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匈奴被逼无奈只好往中亚跑,霍去病一路干波斯,干哥特,干东西罗马,打得欧洲鸡犬不宁,人人自危,直到凶人阿提拉最后一击,干垮了西罗马帝国,把欧洲打进了中世纪。霍去病虽因年早逝,却是当之无愧的名族英雄。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小宝干净如洗的眼睛,楚江王的思绪一下子就飘渺开来,突然间就沉默了,而且还发起了呆。
在他的记忆里,曾经也有那么一个翩翩少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偷偷喝酒,偷偷抽烟,上房揭瓦,调皮的事从未少干。
他们是大人眼里的坏孩子,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也有梦想怀揣。
他的梦想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向往诗与远方。
而那个少年则是梦想自己能成为一位伟大的人,成为像霍去病一样骁勇的战神。
说起自己的梦想,他们总是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总是披着金芒,闪出来的光映入彼此的眼眸。
是少年告诉他,霍去病到底有多猛多厉害。
他本是喜静内向的文人,有些事听得多了便像是印记一样深深刻入他的骨髓,再也无法消散。
很多年后,当他们从少年长成青年,他拥有了诗和远方,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的少年却再也回不来。
少年名叫余归,警官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了一名缉毒警察,常年不在国内,而他,虽然一直辗转于各个城市,却也一直在等待余归的归来,直到那一年,他亲自去往n国接回余归的骨灰。
余归的偶像是霍去病,最终成为了像霍去病一样的人,成为了英雄,成为了他最想成为的人。
余归的骨灰是他亲手埋葬的,墓志铭也是他亲手一笔一画刻下的: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他的少年永远留在了二十五岁。
楚江王眼尾泛起红光,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如果他自己不愿出来,别人即便想拉也没办法伸手。
如果人生只剩下回忆,那该有多好。
府门外一片安静,时间,空间,甚至是牵连交错时空在这一刻突然就静止了,楚江王扶着桌角起身,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踉踉跄跄的往王府里走。
风起,吹落了他发尾的丝带,吹乱了他的长发,背影孤傲孑然。
“妈妈,楚江王爷爷怎么了?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话惹他不高兴了?”
看着楚江王离开,小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小脸皱皱巴巴的好像犯了什么错。
他还没有过关呢,怎么破?
顾繁星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小宝的后背,摇头:“没有,也许爷爷只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往事。”
“那为什么爷爷他不说话了?我过关了么?我是不是拖妈妈后腿了?”
“这个……”
过不过关这个事她真的不知道,但她能看出来楚江王方才的状态真的很不好,一瞬间就丟了魂似的,失魂落魄也不过如此而已。
“妈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他想哭。
顾繁星急忙安抚,“宝贝别瞎想,你已经做的很棒了,妈妈没有失望,妈妈很骄傲。”
“可是如果我们过不了关,妈妈就见不到师父了。”
是啊,过不了关就见不到师父,那可如何是好?
真愁。
她本来还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诗词储备量的说。
……
轰——
楚江王府华丽的实木大门赫然关闭,把一切与他回忆无关的人和事全都关在了门外。
“王爷,您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叫医生过来?”
府吏瞧见楚江王失魂落魄的样子赶来搀扶,不料却被他侧身避开。
“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有些累了。
余归离开至今已过了整整三十年,而他,也躲在这人间逃避了整整三十年。
人间是很多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可没有余归的人间又怎能算得上真正的桃源?
他在没有余归的世界里饮酒成性,终日与诗酒为伴,麻痹度日半生,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以释怀,可以好好的活着,可三十年后的今天他才发现,他根本就做不到,时间是良药这样的话在他身上根本就不成立,因为,只要他还清醒,他的脑海里便只剩下余归那张停留在二十五岁的脸。
“余归,对不起,我撑不住了,我想来找你了……”
楚江王扶着墙,低声啜泣起来。
是的,三十年了,他撑不住了。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他相信余归一定还在奈何桥边徘徊,等待那个他想等的人。
……
一阵不知所措的安静过后,楚江王府门之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声喧。
人群还没有散去,毕竟狐狸一家都还在呢。
若不是考虑到形象问题,顾繁星真的很想蹲到角落里去画圈圈。
楚江王倚老卖老,楚江王欺负人……
这一次,轮到小宝安慰顾繁星了,“妈妈,我们不跟耍赖皮的人玩,这周不行,小宝下周再陪妈妈来。”
“就是的嫂子,老头不讲武德,咱不跟他玩儿,下次,下次我一定不给嫂子丢脸。”
小宝瞪了乔司南一眼,没有下次了。
顾繁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老头儿的脾气怎么一个比一个怪,早知道我就该收下秦广王的通关令牌,失误了。”
一眼望去,顾繁星一行人简直就是一副偃旗息鼓的状态,看到这里,可把众人给乐坏了,人群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
“看看看,看我说了什么!我就说他们过不了吧,看我这嘴,简直神预言。”
“走,领奖金去。”
“你买了多少?我买了十注,这回可发大财了。”
“我也买了十注,走,喝酒,今晚上不醉不归。”
看着一哄而散跑去领奖金的人群,顾繁星一个头有两个大,不只是没过关让她头疼,还有她坑盛幽冥豪赌掷下的那些钱钱终究是赚不回来了,好亏。
“不高兴了?”盛幽冥见顾繁星气嘟嘟的鼓着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顾繁星也十分配合的像金鱼一样将憋在嘴里的气吐了出来,“输了钱能高兴才怪。”
“就输了一点儿,不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那些以后可都是我的钱,一下子输那么多,我心疼。”
盛幽冥眯了眯眼,唇角染着笑意,“你的?”
“对啊,我的。”
呵呵……
盛幽冥一下子就笑开了,笑眼璀璨,宛若春光绚烂,“嗯,你的。”
顾繁星心说,这男人莫不是疯了,输了钱居然还能开心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