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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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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留守边关的马家军得知马府惨遭灭门,参军马邪韩立即率领随从,连夜疾驰赶至奎州城。一至马府,他连忙跳下马奔入,里头虽已有州官兵们整理现场,但依旧处处血迹,尸横遍地,惨不卒睹。

    ‘城主呢?’马邪韩问。

    州官上前,道:‘好不容易备齐了棺木,正准备入殓——’

    ‘入殓且慢,你先领我去看一看。’马邪韩打断。

    州官不敢怠慢,亲自领路,马邪韩又问:‘可还有活口?’

    州官道:‘恐怕已全数罹难。’

    马邪韩悲愤道:‘究竟是何人,手段如此惨忍……’

    说话间已来到前院,只见马瑛满身血迹,倒坐在墙边,头颈低垂,双手垂地。

    ‘将军!’马邪韩重重跪地,虎目含泪,悲恸道:‘城主!我马邪韩必为您报此血仇!’马邪韩细细查看马瑛尸身,想找出些蛛丝马迹,只见马瑛垂放在地的右手食指上沾染了血迹,其余四指却无。

    他心中起疑,移开马瑛的右手,只见底下以鲜血写下一字:‘晋’。

    *

    他站在窗前,一夜未眠,只见东方天空渐明,大地万物苏醒,鸟啼婉转,寺院前方传来打水洒扫声。

    他身后是昏迷躺在床上的马摘星,昨夜他们一行人找到这间位于山脚下的寺庙,眼见她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不宜赶路,他当机立断留在寺庙,要文衍先为她医治,又令海蝶先行赶回京城禀报。

    马摘星后脑受到重创,兼亲眼目睹灭门,身心俱创,是否能醒得过来,饶是医术精湛的文衍也没有把握。

    寺庙里只备有寻常草药,文衍天未亮便已动身前往邻近村落寻问,由他暂时负责看守马瑛之女。

    他看着渐渐升起的日头,面无表情。

    一只墨黑大蜘蛛衔着一根丝从屋檐缓缓垂下,眼看就要落在昏迷中的马摘星脸上,忽地一柄小刀飞来,倾刻将蜘蛛钉死在梁柱上。

    他走到梁柱前,抽回小刀,蜘蛛僵硬缩成一团,跌落地上。

    他又走回窗前,背对着她,状似毫不在意,却时时关注身后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没多久文衍赶了回来,面有难色道:‘主子,就欠一味女萝草了。’

    他转过身,看着文衍,问:‘女萝草?’

    ‘是,正好村里药铺缺这一味药材,问了药师,说是这附近山上也许能觅得,但近年山上大虫肆虐,许多村人早已不敢上山采药……’文衍说着说着忽发现主子神情有异,他转过头,见到马摘星的双眼竟已睁开!

    ‘马郡主醒了!’文衍立即查看马摘星的状况,没注意到主子在目睹马家郡主双眼睁开的那一瞬间,向来冷峻无情的神情居然有剎那动摇。

    ‘主子,马郡主好像……不太对劲。’文衍伸手在马摘星面前轻轻晃了晃,她却是眼神空洞,毫无反应,彷佛灵魂已离,只剩空壳。

    他缓缓走上前,望着那张呆滞无神的脸庞,忽地拔刀,直往马摘星头上劈下,文衍惊愕待要阻止,刀已停在马摘星眼前,几缕秀发削落,缓缓落下。

    她仍表情木然,毫无反应。

    文衍取起水杯,扶起马摘星,欲喂她喝水,水却从她唇边溢出,滴水未入。

    ‘看来是因为精神上受了太大刺激,头部又遭重击,身心都不堪负荷,有如离魂,若如此不饮不食,恐怕撑不过一日。’文衍忧心道。

    他不发一语,从文衍手里接过水杯,坐到床边,将她半拥入怀,一手捏开她的嘴,另一手将水徐徐灌入,她毫无抵抗,灌入嘴里的水也没有再溢出,他的眼神渐渐有了温度,原本略微僵硬的喂水动作也变得自然。

    半杯水喂毕,他放下水杯,见她唇边有水,伸手拂去,在他身后的文衍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以手轻拭马郡主唇边水渍的动作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中讶然:主子对待马摘星居然如此细心慎重?

    ‘主子,马郡主既已愿意饮水——’文衍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张嘴把方才饮下的水又全数吐了出来。

    文衍错愕,看了一眼主子,只见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是什么神情,再度伸手轻拭她的嘴角。

    ‘主子,看来马郡主的身体本能排斥求生,怕是活不久了。’文衍道。

    他默默看着那张空洞脸庞,道:‘不能让她死。’

    ‘主子?’

    ‘你说还欠一味女萝草?’

    ‘是。女萝草柔而不弱,可护心脉——’

    他打断文衍,问:‘你方才说这附近山上就有女萝草?’

    ‘是,但大虫肆虐,村民们已许久未敢上山采药了。’

    他冷冷一笑,似不把凶猛的山大王放在眼里。

    ‘守好郡主,等我回来。’说完脚跟一转,旋即不见人影,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文衍。

    主子为了马郡主,竟是要上山挑战大虫,强取女萝草吗?

    糟!主子去得太急,他尚未来得及告诉主子,这大虫可不只一只啊!

    *

    日上三竿,文衍看着窗外,思忖:主子已上山多时,照道理也该回来了……

    他忽察觉到杀气,立即退离马摘星身边数步,手按剑柄,但还未来得及拔剑,来人已从门窗偷袭攻入,对方人多势众,文衍虽只有单独一人,但也勉力打了个平手,只是他无法再分神保护马摘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名翩翩白衣青年跟着闯入房内,喊了声:‘马郡主果然在此!’接着便冲到马摘星身旁,将她扶起搂入怀里,横剑守护。

    文衍几个强攻,逼退敌手,喝道:‘来者何人?’

    ‘我才要问你是何人,竟敢掳走马郡主?’白衣青年反问。

    文衍停手,退后一步,细细打量白衣青年,见他服饰打扮绝非等闲,带来的人马更是训练有素,他一时三刻猜不出对方身分,为免僵局,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道:‘敕龙令在此,我等乃陛下特使。’

    众人大吃一惊,白衣青年更是讶异,将马摘星缓缓放下后,起身问:‘敕龙令?大人是陛下钦帕特使?’

    ‘正是。’文衍回道。

    白衣青年收起敌意,语气恭敬:‘在下乃通州城少主顾清平,得知马府惨遭灭门,连夜赶至,调查真相。州官清点尸首,发现少了一具,加上所有女尸身上皆无马郡主随身携带之铜铃,在下因此判定马郡主未死,极有可能是被人掳走,才带人彻夜追凶。不久前路经寺庙,发现庙外竟有难见战马,心觉有异,才寻了进来。’他看着文衍,问道:‘且不知大人为何与马郡主在此?’

    文衍收回敕龙令,道:‘陛下早获线报,马家恐遭晋贼派人袭杀,故派我等前来援助,未料终究晚了一步,来不及阻止凶杀,但幸好及时救出了马郡主。’

    ‘感谢大人保住马家郡主一命。’顾清平道:‘在下与马郡主乃知交好友,相知相惜,愿接手照料马郡主。’他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眼神空洞的马摘星,微觉奇怪。

    ‘不劳少主操心,我等已奉命守护马郡主,待马郡主情况好转,便会护送她至京城。’文衍话才说完,顾清平的手下又举起兵刃,顾清平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这可不行。在下好不容易才找着马郡主,怎能又落入他人之手?’

    文衍暗叫不妙,看来这通州少主另有打算。

    ‘休想带走马郡主!’文衍挡在门口。

    ‘那要看看你挡不挡得了!’顾清平更往后退,身旁手下纷纷涌上,挡在他与文衍之间。

    ‘大胆!你这是想反了吗?你想把马郡主带往何处?’文衍喝问。

    顾清平一手捏住马摘星下巴,一改之前佯装的端正雍雅,一脸阴狠,‘想反?问得好!没错,我就是想反!她可是我投晋的筹码,怎可轻易放过?’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以退为进,先博得马摘星的好感,诱骗她离开奎州城,再抓了她去投靠晋王,更可藉此要挟马家军一同投归。不料马府全家上下惨死,但幸好马摘星还活着,一样能当顾家投晋的筹码,他说什么都不会再错失机会!

    他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马摘星,哼,要怪就怪朱温吧!顾家为他卖命一辈子,他爬上了王座,却想过河拆桥,拔了顾家兵权,不服就只有死路一条!看看那镇国侯,甚至罪诛全族!这是朱温自己逼人反,怪不得别人!

    文衍听到‘投晋’二字,已知顾清平心中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带走马摘星!

    忽然一个人影由窗户灵巧翻入房里,刚从奎州城赶回的莫霄刷刷几声刀落,距离文衍最近的几人立即倒地,莫霄跳起身站定,文衍迎上转身,两人背对背迎战,毫无破绽。

    ‘杀出去!他们只有两个人!’顾清平下令,他身旁几名手下朝两人冲去,他则强抱起马摘星,伺机寻找出路。

    众人眼前忽一暗,一名浑身散发阴冷气息的高大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低沈声音吐出:‘想死?我会让你们好好品味死亡的滋味!我会剖开你的胸腹,引来饿狼,让牠们好好品尝你的内脏。你且放心,牠们会先嚼碎你的肺、脾、肝、肠,最后才大口咬下你的心,所以你的心脏会一直跳动到最后,你会活生生看着狼群将你吞吃入腹——’

    这鬼魅男子的可怕暗示让顾清平等人不寒而栗,男子周身弥漫杀意,出手短短数招,顾清平只觉眼睛一花,下一刻便哀号声四起,他身旁手下个个倒在地上,肚破肠流,顾清平只觉头皮发麻,不知哪里冒出来这凶神恶煞,他不住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出声求救,另一批人很快冲进房里,瞬间又是一场恶斗,黑衣男子彷佛恶狼刻意玩弄猎物,放慢招数,以爪为攻,让顾清平清楚看见他的手下是如何被他撕裂肉身,痛苦倒地,血花四溅。

    他杀红了眼,顾清平手下人虽多,却全被他一人击退,非死即伤,即使侥幸逃出,一旁的莫霄与文衍也守得严实,顾清平手下数十人竟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顾清平见手下一一死去,心慌意乱,而那浑身浴血的男子正一步步朝他走来,这哪里是人?根本是嗜血的妖怪!他只顾保命,竟躲在马摘星身后,大喊:‘别、别过来!妖——妖怪啊!’他拿马摘星当挡箭牌,举剑乱刺。

    他见马摘星命在旦夕,竟是完全不避顾清平刺来的剑,用左肩吃下一剑,剧痛让他不由发出低沈咆哮,如同受伤后的愤怒野兽,他一掌拍出,顾清平利剑脱手,整个人飞了出去,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声如野兽般的咆哮,让原本同行尸走肉的马摘星浑身一震,无神的双眼瞬间微微聚焦。

    ‘狼……仔……’马摘星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声咆哮……是狼仔吗?

    顾清平还想挣扎爬起,他拔起插在自己左肩上的剑,用力朝顾清平掷去,一剑穿心,顾清平当场毙命,临死前双眼圆瞪,兀自不敢相信。

    ‘主子小心!’莫霄的声音传来,顾清平手下余孽未除,冒死偷袭,他身子一闪,险险闪过偷袭,但那一剑划破了他身后的包袱,包袱里的女萝草四散,马摘星心神激荡,扑鼻尽是熟悉的女萝草气息,眼中所见半幻半真,那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狼仔是谁?

    他恼怒辛苦摘来的女萝草被糟蹋,回身又是一声咆哮,五指成爪直插偷袭者心窝,用力一捏,那人双眼暴突,喊都没喊一声便已毙命。

    听得这声咆哮,摘星再无迟疑,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哭喊:‘狼仔!狼仔!真的是你!你终于来找我了!’

    莫霄冲出房外,检查是否还有落下的敌人,文衍留在房内,以防万一,他见主子居然任由马郡主抱着,迟迟没有推开,更感讶异。

    他明显感到主子对马家郡主另眼相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护她周全,难道……马郡主与主子曾经相识?

    ‘狼仔……你回来了,可是爹……还有全部的人……都不在了……不在了……’摘星抬头,泪眼模糊。‘狼仔……’

    他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几乎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搂住她,但右臂上的剧痛提醒了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他双眼冷了下来,缓缓将马摘星推开,道:‘马郡主,本王乃当今梁帝义子,排行第三,封号渤王。’

    摘星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迷惘道:‘渤王?你……你不是狼仔?你是不是仍不肯原谅我?不愿与星儿相认?’

    朱友文冷冷道:‘马郡主,妳遭逢巨变,心神恍惚,恐是将我误认为别人了。’

    ‘主子!您的伤!’文衍早已发现朱友文除了左肩上的剑伤,右臂也受了伤,从被疑似野兽利爪撕裂的衣料与黑衣下隐约可见的模糊血肉,几乎可以判定是被野兽所伤,难道是为了采摘女萝草而被大虫所伤?方才又经一番恶斗,伤口更是血流不止,换作是常人恐怕早已撑不下去,主子却依旧神色自若,文衍跟随渤王已久,此刻也不禁暗暗称奇。

    文衍动作利落撕下衣襟替主子包扎伤口,道:‘主子,您伤势过重,得赶紧治疗。’

    朱友文微微点头,道:‘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但您的伤——’

    ‘走。’朱友文已头也不回地离去。

    文衍只能拉起马摘星跟上。

    一行人即刻启程赶往京城,直至日落,眼见夜幕即将低垂,文衍不断力劝朱友文休息养伤,加上摘星因为之前心神耗极,已疲累不堪,渤王这才点头。文衍很快找了间无人的荒废木屋,引两人入内稍作歇息。莫霄找了柴薪,在屋内升起火,木屋不大,火一升起,很快便满室温暖,摘星靠在墙上,眼皮如铅般沉重,却怎么都不愿闭上。

    眼前如此平静,她却不敢睡下。只要一闭上眼,她面前便是满地尸首,耳里听见马瑛的惨叫,她亲眼见到爹爹死不瞑目……摘星努力将双眼睁大,茫然望着火堆,身子不由簌簌发抖。

    朱友文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

    文衍这时道:‘郡主,我要替殿下疗伤,劳烦您转身回避一下。’

    她依言转过身子,背对两人,不久传来衣服窸窣声,她听见文衍轻轻倒吸一口气,接着担忧道:‘主子,您伤得不轻,痊愈后恐怕不只留下伤疤,若不好生休养,让伤口恢复,怕会损伤筋骨,落下病根。’

    伤疤……她背对着两人听到‘伤疤’二字,忽心有所感,顾不得礼教,悄悄转过头,朱友文已除去上衣,精壮的上身赤裸着,左肩处有道很深的剑伤,血迹未干,而右肩上……并没有她熟知的那道可怖伤疤。

    摘星不死心,转动着身子想看得更清楚,朱友文早察觉她的动作,冷冷问道:‘马郡主想在本王身上看到什么吗?’

    被发现了。反正都被发现了,摘星心一横,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的右肩正面。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伤疤。

    他竟真的不是狼仔?

    ‘看够了吗?’渤王的声音冷酷,摘星忍不住打了个颤,语带歉意:‘殿下,失礼了。只因摘星曾有一故友,与殿下长得十分相似,他右肩上有个伤疤,是从前——’

    朱友文打断她:‘你已经看到了,本王右肩上无任何伤痕。’

    朱友文似不愿与她有太多牵扯,不再理会她,文衍继续替他治疗伤口,摘星只有黯然转身坐下,两眼茫然,依旧不敢闭上双眼。那缩在角落的娇弱身影,像只受惊的小兽,身为马家唯一的幸存着,她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刻,可这是第一次,她感到这么无助彷徨,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根据朱友文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前朝晋王所为,因为数次暗中拉拢马瑛投靠不成,愤而将马府灭门,借机扰乱大梁边关。梁帝提早得知消息,派渤王等人赶来救援,但还是来得太迟,只救出她一人。而更令她心寒的,是顾清平与晋贼勾结,里应外合,伺机接近她只为了想掳走她做为人质,逼马瑛就范。

    她抖得越加厉害,心慌意乱,这天底下她到底还能相信谁?除了爹爹,似乎在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意有所图,此时此刻她更加思念狼仔,这个世界上,只有狼仔是真心对她好而不求任何回报……狼仔……狼仔……他真的不是狼仔吗?的确不可能,狼仔是个被狼群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堂堂渤王,当今三皇子?

    尽管她不愿在人前落泪,但遭逢巨变,她细细颤动的双肩还是泄露了她的悲伤与彷徨。

    一阵清凉香气传来,她一愣,一个皮囊递到她面前。

    ‘马郡主,喝点水吧。’文衍道。

    摘星接过皮囊,打开,扑鼻的薄荷香气与淡淡女萝芬芳。

    ‘薄荷?女萝草?’

    文衍道:‘郡主您刚遭逢大难,过度悲伤,心绪不宁,我身上携带的多半是外伤药,方才在寺庙打斗时又遗失了本欲给郡主服用的药草。这薄荷随处生长,女萝草是我家主子特地上山采摘,一同浸泡在清水中,香气清凉,亦可平缓情绪,帮助入眠。郡主且宽心休息,有我等在此守护,必保您安全。’

    她道了声谢,就着皮囊喝了几口水,薄荷清香顺着清凉水流溢入喉间,她不禁想起从前自己贪玩淋雨,躲在山洞里却发了烧,狼仔也是到山洞外寻了薄荷给她,助她退烧,而淡淡的女萝气息令人心安,这是她最熟悉也最喜爱的气味……

    摘星不由看了朱友文一眼,文衍已替他处理好伤口,他背对着摘星,正在着衣,看着那与狼仔如此相似的身影,摘星忍不住想:也许渤王与狼仔有什么血缘关系?是远亲的兄弟?这么一想,即使朱友文一直对她冷冷淡淡,但她对他的好感与信任顿时大增。

    她将皮囊交还给文衍,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半躺下,从怀里拿出那枚凤眼铜铃,响石轻轻刮着铜铃,发出细微声响,渤王耳尖听到了,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

    摘星紧握着铜铃,沉重双眼终于缓缓闭上。

    狼仔,我就当渤王是代替你守护着我……未流干的泪滴落在铜铃上,她终于睡去,泪痕犹湿。

    摘星睡着没多久,文衍与渤王也正自闭目养神,屋外一片静寂中忽响起细微翅膀拍扑声,守在外头的莫霄眼尖,一个起落,手上瞬间多了只浑身羽毛漆黑如墨的温驯黑鸽,他解下鸽脚上的信筒,拆开,迅速读完后脸色一变。

    ‘主子!’莫霄轻喊。

    朱友文与文衍立刻睁开了眼,摘星身子微动,却并未睁眼。

    ‘主子,马家军反了!’莫霄情急道。

    ‘什么?!’马摘星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忽听得这消息,一下子清醒过来,惊坐起身。‘怎么可能?’

    朱友文似早已料到,并无多大反应,他与文衍对望一眼,文衍道:‘马家军本就极不愿马将军交出兵权、士兵归顺朝廷。如今马府灭门,虽已证明是晋贼所为,但说不准有人借机挑拨,让马家军误信陛下才是幕后主使。’

    摘星一愣,念及马家军的剽悍与马峰程对爹爹的忠心,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道:‘我得去见程叔一面,解释清楚!’

    ‘马家军就要兵临京城了!海蝶说他们竟要求陛下发毒誓,证明马府灭门非陛下鸟尽弓藏、赶尽杀绝之举,才愿归顺。’莫霄急道。

    ‘殿下,我们得立即启程!’马摘星果断道。

    但朱友文却不发一语,似乎陷入沈思,摘星待要催促,文衍替主子答道:‘郡主,不是殿下不愿赶路,而是已是太迟,无论如何都会是马家军先到达京城。’

    ‘那该如何是好?’她焦虑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奔往京城,阻止马家军。

    朱友文忽开口:‘倒也不是真的赶不及,只是那条路可能有点危险。’

    莫霄连忙道:‘主子,何止危险?那能算是路吗?就算是,也不是人能走的——’

    摘星打断:‘只要能阻止马家军,我愿意一试!’

    莫霄道:‘郡主,这不是愿不愿意一试的问题,而是那路……’

    朱友文见马摘星心意已决,打断莫霄:‘别啰唆了,你和文衍照原路直奔京城。’接着转头问她:‘郡主,妳身上可有什么信物,能让马家军见物如见人?’

    摘星立即从怀里掏出那枚凤眼铜铃,交至朱友文手上,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因为手微微发抖,铜铃在他手上轻轻发出悠扬铃声,他手一颤,竟险些握不住。

    文衍道:‘我与莫霄会尽全力赶至京城,将此信物交予马家军,告知马郡主平安无事。’

    事不宜迟,文衍与莫霄很快启程,屋外只剩一匹马,朱友文带着她共骑一乘,往反方向而去。快马奔驰约半刻钟后,来到一处悬崖,朱友文先下了马,她跟着下马,狐疑道:‘殿下,这里没路啊?’

    朱友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悬崖下方。

    她走到悬崖边往下望,只见云雾缭绕不见底,崖边更是狂风阵阵,她被吹得身子摇摇晃晃,忽有人扯住她手臂用力往回拉,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入一具厚实的胸膛里,脸上一热,随即尴尬跳开。

    他面无表情道:‘过了这悬崖,直走便是京城快捷方式,可多争取半天左右的时间。’

    ‘这等高耸峭壁,即使是猿猴也无法攀爬而下啊!’她讶异道。

    ‘我说过,这条路有点危险。’他讲得云淡风轻,她却睁大了一双妙目,一脸不可思议。

    有点危险?这根本不能算是条‘路’啊!就算硬要攀爬而下,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岂止是他嘴里的‘有点危险’?

    ‘难道殿下走过此路?’她手指悬崖下方。

    ‘这条路,不曾走过。悬崖,倒是跳过。’他从马上取下绳索。

    她心念一动。跳过悬崖?狼仔八年前不就是从悬崖边落下?

    眼前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狼仔,可为何她一直在他身上见到狼仔的影子?

    她还欲说些什么,他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妳怕了?’

    连那挑衅的眼神都像极了狼仔!

    ‘谁怕了!’她赌气道。

    ‘那好,上来。’他背转过身子。

    渤王殿下要背她?她正想婉拒,朱友文冷冷看她一眼,道:‘还迟疑什么?不是说不怕吗?’

    她知道此刻分秒必争,既然渤王殿下愿意屈尊降贵,那她还客气什么?

    她爬上男人宽阔结实的背,他很快用绳索将两人绑得密实,她还在思量他这么做的用意时,他往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道:‘抱紧了!’

    他背着她往前奔出数步,下一刻竟直接纵身跳下悬崖!

    摘星吓得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住朱友文,拚命忍住想要大喊的冲动,只听得风声刮耳,两人身子如铅石般不断下坠——

    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这样一个人。

    她更抱紧了朱友文,嘴里情不自禁低喊:‘狼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