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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马摘星求见,且是独自前来,梁帝不禁略感疑惑。
张锦带着她步入御书房时,只见她神情不若以往镇定,且带着一股愤慨与凝重。
梁帝微微瞇细了眼。
摘星跪下行礼请安后,梁帝问道:‘马郡主,紧急求见,有何要事?’
她深吸一口气,即使明知此事牵连甚广,但事关马家血海深仇,她如何能不上报?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她仰头朗声道:‘陛下是否仍记得,当日诛震宴上,段大人临死前所言?’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梁帝脸色立即一沈。
那日是要不是朱友文手脚够快,在那乱臣继续口出狂言之前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段言喻险些就要在马摘星面前暴露真相,而此女莽撞求情,不知好歹,更令他暗生不悦。
‘不过是乱臣贼子之语,何须挂心?’梁帝按捺住脾气回道。
‘摘星原本也不欲挂心,但此刻摘星想奏请陛下,重新调查马府惨案!’
梁帝心中一惊,‘为何?’
‘摘星从家父遗物中,发现一封段大人生前寄给家父的书信。’她不欲让梁帝知情朱友文暗中协助段家老宅,因此略微隐瞒了书信出处。
梁帝眉头紧拧,‘呈上来!’
摘星将那封信交给张锦,梁帝由张锦手中接过,心中忐忑,难道段言喻真留了一手?不,不对,若马摘星已知真相,又怎会特地来见他,请求重新调查马府惨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帝打开那封信,信中言及,一年多前,二皇子朱友珪为争权夺位,与宰相敬祥四处笼络党派,却被马瑛与数名朝中大臣训斥,朱友珪恼怒之余,曾暗中扬言必除之,此后便有不少大臣遭到密告,多以通敌谋反之嫌,被梁帝降罪,段言喻更怀疑,马府灭门,是朱友珪暗中内应,与晋军连手为之!
梁帝勃然大怒,这分明是一派胡言!
然二皇子朱友珪之前确与敌晋暗中内应欲刺杀朱友文,且信末还盖上了段言喻的官印,若非梁帝知道真相,见到此信,也不得不先信上三分。
是谁特意伪造这封书信,试图怂恿马摘星请求重新调查马府一案?
他缓缓将书信放下,冷言道:‘此信不过是段言喻臆测惑众之言,妳竟信以为真?’
摘星悲痛道:‘陛下,二殿下通敌,原来早有迹可循,况且先父镇守边防,鲜少在府,有时甚至一年半载才回府一趟,离府回防皆为封密军令,若非有大梁高位者内应,凶手何以能如此精确掌握他的行踪?’
梁帝顿时哑口无言。
‘陛下!真凶便是二殿下!除了渤王,他也打算一并除掉摘星而后快!因此段大人临死前才急告摘星离开大梁,免得死于非命!’
‘住口!’梁帝震怒,用力一拍书案,几道奏折滚落,‘一派胡言!马摘星,妳竟敢随一个叛臣起舞,胡乱造谣,污蔑皇子?’
‘陛下,摘星不敢!摘星也自知此举必会触怒陛下,但摘星恳求陛下,重新彻查此案,并让摘星共同参与,厘清所有疑点!若届时证明是摘星误会了二殿下,自当请罪,绝不逃避!’她不住对梁帝磕头,心心念念只求马府灭门真相,却忘了之前朱友珪用尽手段与丈人连手争权夺位、甚至不惜兄弟相残,已让梁帝痛心至极,如今她等于在梁帝的伤口上洒盐,饶是他向来老谋深算,这口气却是再也忍不住,怒道:‘朕不准!马府惨案,谁都不准再查!’
摘星不敢置信,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喊:‘为何?陛下!您不是亲口答应过,必为我马府血案平反?’思及当夜爹爹惨死模样,她悲恸至极,竟一时失去理智,‘难道陛下是怕牵连皇子,有意护短?还是陛下明知另有隐情,却刻意欺瞒天下?’
这番话无异重重踩上梁帝痛处,火上浇油,自招祸端。
梁帝怒不可遏,喝道:‘大胆!来人!将马摘星押入天牢!’
‘陛下!’摘星难以置信,‘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吗?难道陛下您——’
侍卫很快将她架了出去,梁帝余怒未消,他万万没料到,段言喻不过一封妄想揣测之信,竟让马摘星对灭门一案起了疑心,此事虽与朱友珪无关,然若马摘星坚持不放弃请求重新彻查,她又与朱友文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查到一丝真相!
梁帝很快冷静下来,此女也许不能再留了。
朱友贞已成功埋伏太保营,不如下令马家军直接备战,尽快攻晋,一旦马家军利用完了,成了残兵废将,马摘星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
朱友文人在军务处正为攻晋与其他将领沙盘推演,忽有飞鸽传书,且用的是夜煞专用墨鸽,鸽身漆黑如墨,原本用来夜间秘密传递讯息,此刻正值白昼,那漆黑身影反异常显眼,朱友文心内忽生不祥预感:难道出事了?
他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去,在一隐僻角落解下墨鸽脚上纸条,是莫霄传来急书:马郡主不知何故触怒陛下,已被押入天牢,恐是遥姬从中作梗。
朱友文手一捏,纸条瞬间化为粉末。
遥姬那个女人!
他前脚才离开渤王府,她后脚就跟着对摘星下手,究竟是何居心?
尽管机密军务在身,朱友文仍强硬擅自离去,既是遥姬出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摆平她,他多耽搁一刻,摘星恐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顾军令赶回皇宫,一路杀向太卜宫,然才踏入宫殿大门,他便愣住,原本该关在天牢里的摘星,居然被戴上了头套,蜷缩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安静无声,已被遥姬下药迷昏。
朱友文情绪激动下,竟没注意到一旁的香炉正散出某种浓浓花香烟雾。
‘摘星?’他走上前想掀开头套,遥姬忽现身,手里一根细长银针轻轻抵在摘星纤秀颈子旁,朱友文不得不收手。
‘别轻举妄动,你知道,我随时有能力取她的性命!’遥姬说得轻柔,手上银针又往前推了推。
朱友文恨恨往后退了半步,‘妳胆敢如此自作主张?父皇绝不会轻饶妳!’
遥姬彷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笑话,哈哈大笑,‘父皇?父皇?口口声声父皇,但你真依旧对陛下忠心吗?’
朱友文微愣。
遥姬咄咄逼人,‘你为了她,变得软弱矫情也就罢了,有朝一日,你是否会为了她,背叛大梁,背叛陛下?’
‘少说废话,快把人还给我——’朱友文忽感晕眩,随即发现内息开始紊乱,浑身血液越来越烫,身子开始不自觉缓缓颤抖,种种迹象都显示……难道是狼毒花!
狼毒花能诱发他体内兽毒,他府里不种花草,其实并非不他不喜花草,而是刻意避之,因狼毒花为他大忌,但今日他为救摘星,太过心急,居然失去警觉,大意中计!
他身子颤抖更剧,双眼渐渐布满可怖血丝,肌肤上更是青筋毕现,已是兽毒发作征兆。当年梁帝安排他入黑潭除去兽疤,但黑潭源头乃各式毒虫野兽天然葬地,含有兽毒,入池后将一生与兽毒相伴,且他本身即有兽性,毒性将更为强大,发作时更加痛不欲生。
朱友文喉咙荷荷低吼,宛如野兽发声,连瞳孔都变得血红,犬齿亦慢慢露出,他逐渐失去人性,步步逼近遥姬,她却不逃不避,冷眼看着在狼毒花催化下迅速兽化的朱友文,‘你身有兽毒,早该明白,你根本无法与一般世间女子相爱!’
朱友文怒吼一声,朝遥姬扑去,她轻轻巧巧便闪了开来。
‘兽毒一旦发作,杀戒大开,六亲不认,谁能受得了你如此危险兽性?’遥姬道。
朱友文渐渐失去判断能力,他恶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女人,忽凶猛出手紧紧掐住她脆弱的咽喉!他越勒越紧,越勒越紧,遥姬却只是冷笑,‘朱友文,你要不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掐死的到底是谁?’
朱友文大吃一惊,稍微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掐着的哪里是遥姬,而是原本蜷缩在椅子上的摘星!
他赶紧松手,难以置信,兽毒真令他神智不清到这种地步?居然连星儿都认不出来了?
‘怕了吗?兽毒一旦发作,连马摘星都会死在你手里!我刻意诱发你体内兽毒,就是要你更看清自己,别再对那个女人痴心妄想!’
摘星的身子蜷缩在地上,动也不动,朱友文自知方才用尽全力,只想置遥姬于死地,此刻摘星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他悲愤怒吼一声,血红双眼扫视殿内,见到一白瓷花瓶,一把拎起砸碎,拿起破片狠狠割在自己手臂上,藉由疼痛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摇摇晃晃走到摘星面前,颤抖着双手将头套掀开——死在他手下的却并非摘星,而是红儿!他先前误以为摘星身子蜷缩,原来只是因为红儿个子娇小,穿上摘星衣服后,遥姬稍作掩饰而造成的错觉。
但……红儿怎会在遥姬手上?
朱友文身子摇晃,不得不扶着梁柱,震惊错愕,‘妳抓了他们父女?红儿她爹呢?’
‘死了,推入悬崖底下,毁尸灭迹了。’遥姬语气冷漠,那两条人命在她眼里不过轻贱如蝼蚁。
‘妳——那摘星呢?’
‘她不是被陛下关在天牢里了吗?朱友文,你真以为我这么神通广大,能把她带出来吗?’遥姬笑道。
‘遥姬!’朱友文喘息剧烈,看着遥姬的眼神里满是恨意。‘妳若是痛恨曾败于我手下,当可直接向父皇禀报,我违抗王命,未杀红儿父女,又为何要这么做?’
‘我想交手的,可不是如此感情用事的渤王!我要你恢复成过去的渤王,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渤王!’遥姬指着倒在地上的红儿。‘红儿是你害死的!因为马摘星,你竟失去警戒,任意接近这对父女而被认出,招致杀身之祸!他们原本无辜,更与马府灭门惨案毫无关连,如今却因为你,落得惨死!’
遥姬这番话乍听强词夺理,但若不是他因为摘星而接近红儿,父女俩的确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遥姬不放过他,‘现今的渤王还会拖累谁呢?一旦陛下得知,是莫霄与你一同掩护这对父女,他下场如何?其他夜煞呢?’
遥姬不愧对朱友文了如指掌,句句皆刺中他心头最深处的恐惧与隐忧。
是的,他的确变了。
从前的他,绝对不会在乎这些人命,和自己出生入死过又如何?
但摘星出现后,他人性中原本的善良慢慢觉醒,他不再那么冷硬地封闭自己,开始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在他周遭的人,对他产生了意义,而不再只是能随意替换的工具。
但这些改变,却让他变得软弱!那些他所在乎的人,全一一变成了他的弱点!而遥姬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正一一攻破。‘朱友文,你何时变得如此愚蠢了?为了一个不可能厮守的女人,违抗陛下,自寻死路,也拉了夜煞陪葬!’
‘妳究竟想如何?’他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
‘杀了马摘星!’
‘不可能!’
遥姬忽放声大笑,‘已经太迟了!你可知你的马郡主为何被陛下押入天牢?她竟胆敢在陛下面前,质疑是二殿下勾结晋军灭门马府,还强硬奏请陛下重新彻查此案,这才引祸上身!马摘星再绝顶聪明,遇上灭门家仇,也必失去理智。陛下已命我在她身上埋下寒蛇毒,这一次可是玩真的,寒蛇毒一入身,我永远都不会替她解毒,马摘星迟早会死!’遥姬一脸得意。
‘妳——妳竟如此歹毒!我必如实告知父皇,摘星是落入了妳的陷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不,你不会。’遥姬自信一笑。‘别忘了,若陛下得知你对红儿父女手下留情,除了你重罪难逃,莫霄与其余夜煞等人,会有何下场?夜煞者,一人背叛,全体连坐!你将我抖出来,我必将红儿一事告知陛下,到时死的不只是我,还有全渤王府呢!’
朱友文恨极,却一时三刻想不出任何法子反击。
他痛心地看着一直悄无声息的红儿,纤细颈子上是触目惊心的深深指印,他已误杀了这孩子,接下来,难道还要让追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为了他的一时疏忽与心软,搭上这条命吗?
见朱友文脸色痛苦,不发一语,遥姬缓缓走上前,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马摘星一死,你便终于能重新当回大梁渤王了。’
他厌恶地用力推开她,愤恨而去。
遥姬看着他的背影,总是不可一世的姣好面容上,出现一丝黯然。
朱友文,有朝一日,你必会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
摘星触怒龙颜而被押入天牢,且梁帝严令不得探监,渤王府内,文衍与马婧等人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
莫霄更是自责,明知遥姬比蛇蝎还可怕,却因她帮着主子说话,一时轻敌了。
众人正自苦恼之际,朱友文忽然回府,且脸色痛苦,文衍与莫霄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入房内,文衍见他颈子上浮现筋络已呈深黑,嘴角亦开始渗出黑血,暗叫不妙:难道是兽毒发作了吗?
‘文衍,主子这是怎么回事?’莫霄着急地问。
‘八成又是遥姬——’文衍话还没说完,朱友文忽失去理智,一把甩开两人,更伸手狠狠掐住文衍颈子!
‘快带主子入密室!’莫霄急喊。
主子这副模样,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见到!
‘海蝶,快拿锁心链!’文衍嘶哑着声音喊道。
马婧在旁吓得呆了,只能看着这三人手忙脚乱地将失控的朱友文抬走。
三人跟随朱友文多年,曾见过几次他兽毒发作,每次发作,主子皆痛苦不堪,且失控如野兽,六亲不认,随意出手杀害。这一两年来,朱友文好不容易渐渐能自己控制住,谁知今日被遥姬刻意用狼毒花诱发,他拚命死撑着才回到渤王府,却最终还是不敌兽毒发作,丧失人性。
三人将朱友文架入密室,海蝶取来锁心链牢牢缚住他,那铁链上带着尖刺,根根尖刺直入肌肤,他如困兽般在密室里痛苦咆哮,狂扯锁心链,却只是让尖刺越刺越深,转眼便浑身鲜血淋漓。
兽毒发作,无药可解,只能随着时间过去,让毒性慢慢减退,直至朱友文恢复意识,重拾人性。
三人不忍见主子受尽折磨,退到密室外,个个愁眉苦脸。
‘主子究竟有何把柄落在遥姬手中?竟任由她如此宰割?’海蝶不解。
莫霄似欲言又止,文衍见状,催促:‘你知道些什么?倒是快说啊!’
‘难道是红儿父女未死,被遥姬发现了?’莫霄吐出实情。
‘你说什么?他们父女俩未死?’海蝶震惊。‘你快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夜煞三人向来坦诚以对,莫霄只好道:‘那日我见主子一剑刺向那掌柜,并未刺中要害,当下便起疑,主子出手向来一招致命,我猜主子是想暗中留下这对父女性命,所以才帮着主子——’
向来稳重的文衍忽然发难,一把揪起莫霄衣襟,怒道:‘你在想什么?主子不杀那对父女,你就该暗中杀掉,而不是救活那两人!那可是抗命!’
莫霄推开文衍,海蝶也道:‘你是该将那对父女除掉。’
莫霄不发一语,好半天,才道:‘杀这两人不难,但我就是不想!’
海蝶怒道:‘主子因为郡主的关系,一时心软手下留情也就算了,但怎连你也傻了?我们是夜煞,听从陛下密令,背叛陛下是何等下场,你会不知?你武功再高,有主子高吗?说到底这一切还不是由主子来扛?’
文衍也道:‘当时你本有机会替主子悬崖勒马,但一时跟着心软,反倒是害了主子。’
莫霄被这两人念得面红耳赤,反驳道:‘但我喜欢现在的主子!’
文衍与海蝶一愣。
‘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何时见过主子快乐了?何时又能与主子一起玩投壶了?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不希望这样的主子消失!’莫霄道。
在他眼里,现在的主子,有了喜怒哀乐,有无奈也有难得一见的温情,这才像个人,而不是以往那个冷冰冰毫无感情的渤王。
‘你是脑袋进水了吗?郡主对主子这样一厢情愿,你也跟着有样学样?’海蝶气得打了莫霄一巴掌,他不避不闪,结实挨了这一巴掌,海蝶不由气消了一大半,柔声道:‘你别忘了,我们都是被乱世遗弃的孤儿,要不是被选入夜煞,你我哪可能活到今天?没有夜煞,就没有今日的你。身为夜煞,我们只能听命,别无选择。’
‘但主子做了选择!我尊重主子的选择!’莫霄红了眼。
‘难道你想与陛下为敌?与整个大梁为敌?’海蝶问。
‘我愿为了主子,与任何人为敌!’莫霄说得满腔热血。
海蝶真不知该说这人傻了还是忠心过头,身为夜煞,照理该忠心的对象是陛下,而非朱友文,但她却多少明白莫霄的心情。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主子,但这样的主子,却是充满弱点,让人担忧。
‘好了,别吵了。’文衍叹了口气,‘主子兽毒发作,眼下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救出郡主。’文衍道。
‘怎么救?’莫霄问?
‘欲救郡主,必得先一探敌方虚实。’文衍思忖,‘我先潜入太卜宫一趟,看看遥姬究竟在搞什么鬼?’
*
是夜,文衍悄悄潜入太卜宫,正巧见到遥姬正在炼制寒蛇毒。
只见遥姬站在药炉前,身后有一白衣美貌男子,正从一旁的尸首上取出人心,文衍定睛望去,那小小尸首果然便是红儿,心口已被挖了一个大洞。
白衣男子端着血淋淋的人心,来到药炉旁,遥姬道:‘快放入,趁新鲜。’
男子一面放入人心,一面道:‘这可是第一次见主子以人心入药。’
遥姬点点头,‘陛下虽给我五日埋毒,但我担心生变,故以人心加强寒蛇毒性,缩短埋毒时辰。’
‘主子真是设想周到。’白衣男子崇拜地看着遥姬,‘日后马摘星若得知自己服下的毒药里,居然有这小女孩的心,不知会有何反应?’
遥姬只是冷笑。
文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思索着对策。
遥姬果然掌握了红儿父女未死的证据,以此来要挟朱友文,这个局不破,主子便将永远被遥姬玩弄于股掌间,看来只能找个替死鬼顶罪。
他心念已定,等遥姬炼药到一个段落,与那白衣男子双双离去后,便着手布局。
之后他回到渤王府,找来海蝶,交给她一张药方,‘我才疏学浅,解不开兽毒,但这药方,多少能护住主子元气。’
‘文衍?’海蝶隐隐察觉不对。
‘主子之所以被遥姬掐住要害,难以反击,说穿了,都是因未杀成红儿父女,如今只有找个替死鬼顶罪,方能破这局,我打算前去告诉陛下,这两人是我失手未杀成。’
‘你说什么?’海蝶难以置信。‘这明明——明明是莫霄捅的娄子,为何要由你去承担?’
‘不,莫霄说的其实没错,这是主子的选择。’
‘但是——但是……’海蝶不忍他去送死,想要阻止,眼下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文衍淡淡一笑,‘初入夜煞时,我武功进展最慢,头几次出的任务,要不是有主子,我早命丧黄泉,真要还,一条命还不够呢!’
海蝶望着他,心头感动,却也感到一丝自惭,‘夜煞任务多半凶险,主子并非只护过你,我与莫霄亦亏欠主子许多,这件事不该由你一个人去扛。’
‘我曾治愈陛下少年征战时的旧伤,唯有我去,还可能稍微有保命机会。’
‘可陛下会信你吗?’海蝶问。
‘我自有方法。’
‘文衍……’
‘好了,别婆妈了,这不像妳。事不宜迟,天一亮我便会入宫,求见陛下。’顿了顿,他又吩咐:‘这件事,千万先别让莫霄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蠢到自己冲去当替死鬼。’
海蝶心头一震,他们三人几乎朝夕相处,文衍怎可能会不知情?她不由垂下头,掩饰自己的心情。
身为夜煞,她不该对任何人有感情,但是……
‘海蝶,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文衍潇洒转身而去。
*
太卜宫内,遥姬用一小木勺舀起药炉内的浓稠液体,凑近鼻尖处一嗅,寒蛇毒已成,她欣慰一笑。
她正准备将寒蛇毒收起,子神忽神色紧张地跑来,‘主子,不好了,禁军大统领不知为何下令,已将太卜宫团团包围住了!’
遥姬脸色一变,忙道:‘你速将寒蛇毒藏好,并将尸体藏入密室,我去瞧瞧出了何事?’
遥姬走出炼药房,子神为争取时间,不顾药炉滚烫,直接隔衣端起,迅速离去。
遥姬来到太卜宫大殿,只见大批禁军正浩浩荡荡闯入,大统领见到她,大喝一声:‘拿下!’禁军立即团团将遥姬围住。
‘这里可是太卜宫,哪容得下你们这些无名鼠辈乱闯!还不快给我滚!’遥姬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谁知禁军后方忽一道冷声传来:‘禁军没资格擅闯太卜宫?那朕呢?’
禁军一分为二,梁帝脸色阴沈由后走出。
梁帝为何忽然来到太卜宫?还命禁军团团包围?遥姬心中惊疑不定,表面仍力求镇定,恭敬跪下,‘遥姬参见陛下。陛下亲临太卜宫,不知所为何事?’
梁帝使个眼色,身旁的大太监张锦将一封信呈给遥姬,正是摘星先前呈给梁帝、口口声声质疑马府灭门另有隐情的那封信。
遥姬接过,扫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遥姬敢问陛下何意?’
‘妳可知此信来历?’梁帝质问。
‘信末有官印,此为段家老仆给马郡主之信。’
梁帝脸色更加阴沈,‘妳从何得知此信乃段家老仆所给?还是给了马摘星?’
遥姬心中一惊,只因此信是她一手所捏造,一时大意,一经梁帝问起,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露了馅,她不由神情紧张,忙解释:‘遥姬绝不敢欺瞒陛下,遥姬的确擅自以陛下名义安排马郡主前去段家老宅,只因不愿见到马郡主与渤王感情破裂,但又担心横生事端,因此暗中派人监视,才知段家老仆给了马郡主如此一封信。’
梁帝俨然不信她的说词,‘朕给妳最后一次机会,妳是否捏造此信,意图煽动马摘星对马府灭门起了疑心?’
遥姬仍死硬不认,‘不,遥姬不知何人故意诬陷?’
梁帝脸色铁青,‘是否为真,一查便知。来人!给朕搜!’
大统领立即指挥兵士仔细搜查太卜宫里里外外,梁帝则坐在一旁等待。
遥姬心中忐忑,眼神不时飘向炼药房,虽房中另有密室,但难保……
过了一会儿,大统领现身,身后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小小尸首,正是红儿。
梁帝起身,来到红儿尸首前,痛心道:‘看来文衍所言不虚!他见这女孩貌似亡妹,一时心软,手下留情,却被妳发现,暗中利用要挟,要他与妳共谋设局陷害马摘星!’
遥姬一惊,她全盘计划,毫无破绽,何时冒出一个文衍?
‘陛下!文衍血口喷人,这想必是他故意栽赃——’
一名禁军匆匆出现,手里拿着一军印与数枝花草,那花草只有血红花朵,却无任何枝叶,状甚奇特,正是狼毒花。
‘陛下,此乃段大人军印!’那名禁军道。
梁帝怒目瞪向遥姬:‘妳还有什么话说?人赃俱获!若非是妳利用红儿要挟文衍,再用段家设局、伪造书信,这尸首与军印怎会在妳太卜宫里?’
遥姬自知被栽赃,正想解释,又听梁帝怒道:‘妳还利用狼毒花,诱使友文兽毒发作,难道妳敢否认?还是妳要告诉朕,是友文背着朕故意不杀红儿,他对朕不忠了?’
遥姬暗暗咬牙,这文衍看不出好深心机,真真假假,虚中有实,再加上几样她无法解释的栽赃,竟让梁帝对其说词深信不疑。
她知大势已去,自己此刻无论再说什么,梁帝都不会相信。
梁帝生平最恨被欺瞒,遥姬又深得他倚重,他痛心地看着遥姬,‘看来之前妳假意替朕测试渤王,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取得朕之信任后,再一手遮天,报复友文!遥姬,妳可真够险毒!来人!将此女押入天牢!’
两名禁军随即拉起遥姬,架着她离去。
子神机警,没被禁军搜到,却也无能救主,只能眼睁睁看着遥姬被带走。
梁帝余怒未消,下令:‘把这太卜宫给我封了!’
待梁帝稍微冷静下来后,张锦才趋前问:‘陛下,那文衍要如何处置?’
梁帝沈吟,‘他到底治愈过朕的旧伤,且及时回头,据实以告,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梁帝眼神透出一股冷厉狠辣,‘断了他全身经脉。’
‘那马郡主?’张锦又问。
‘放了。’梁帝顿了顿,‘要遥姬去她面前认罪,让她别再对马府灭门起疑心。’
梁帝思忖,这马摘星自小聪颖过人,观察细微,绝非池中之物,迟早有一天会挖掘出真相,届时便无法再利用马家军,他本打着如意算盘,派马家军攻打太保营,此地乃晋国边防重镇,亦是军粮辎重集中处,晋军驻防精锐,任何军队一去,无论胜败,必元气大伤。而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找个机会做掉马摘星,说成是意外或嫁祸于晋,也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朱友文兽毒发作,一时三刻无法率兵攻晋,多少打乱他的计划。
其实兽毒并非无解,但那是他控制朱友文的最后一道手段,不到最后紧要关头,他宁愿让朱友文受尽兽毒发作之苦,也不愿让那人替朱友文解毒。
牢牢掌握所有人生死的,是他!谁都休想反抗他!
*
一只金雕在奎州城门上空盘旋,金雕的主人正在城里逛大街,睹物思人,虽然他思念的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一头笨狼。
男子见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走了过去,买了根糖葫芦,咬在嘴里,虽是甜的,心头却是微酸。唉,怎就是忘不了她呢?
疾冲嘴里咬着糖葫芦,见到对街一间被大火烧毁的小酒馆,随口问:‘前几日走水了?’
小贩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这间小酒馆啊,从前摘星郡主可爱在那儿看皮影戏了,掌柜还烧得一手好菜,只可惜好人不长命,掌柜和他女儿都死于非命。’
一听到‘摘星郡主’名号,疾冲立刻来了精神,追问:‘怎说是死于非命?’
小贩道:‘原以为就是普通失火,没想到前日,十几里外的樵夫在河里发现了掌柜的尸首!赶紧报了官!这才知原来谋害是真,失火只是障眼法,掌柜的独生女红儿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凶嫌捉到了没?’疾冲问。
‘别提了,那掌柜素来与人为善,也没啥仇家啊!官府至今摸不着头绪,只好开出赏银,能协助破案者,赏金十两呢!’
‘十两?’这点小数目,以往疾冲可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件事多少与摘星有关,他倒是有些兴趣。
他又向小贩打听了几句,是夜便摸黑溜进了衙府的停尸房,里头正巧只有一具尸体。
他死人见得可多了,丝毫不怕,点起火烛,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只见尸体湿淋淋的,照理尸体泡水,理应肿胀甚至面目难辨,但方掌柜的尸首却依旧完好,疾冲不由暗暗生疑,举起火烛更加仔细检查,只见尸体底下有些微血水渗出,疾冲打开衣服,见尸身侧腹有一包扎完好伤口。
这就奇了,先砍了他又救他?最后又把他推入河谷里溺死?
不,真是溺死吗?他更仔细检查,终于在尸体的后方颈子上,发现一朵隐约紫色七瓣花印。
疾冲愣了愣,转花毒?这不是大梁的朝廷密毒吗?区区一名小掌柜,梁国朝廷为何如此小题大做?
他将火烛移到方掌柜脸前,拍了拍那冰冷僵硬的脸颊,‘老兄,你究竟招谁惹谁了?又和摘星郡主有何关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