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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起之后,杨焱有和林思霁说过想选芭蕾舞者剧本的理由。

    “我其实学过一小段时间的芭蕾。”杨焱回忆下,说,“大概一两年。”

    林思霁有些意外:“一般的家长会更乐意小孩去学钢琴跆拳道之类的吧……”

    “确实。”杨焱说,“不过我姐姐是教芭蕾的,她逼着我了解了一些。”

    得知这个额外讯息后,林思霁确实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更换剧本,使用芭蕾舞者那版参加选角。

    但是由于芭蕾舞者那段确实不如拳击更好表现,杨焱也承认自己对芭蕾的了解只停留在粗浅表面……所以最终,更换剧本的计划被打住了。

    但在日常聊天的时候,林思霁还是有和杨焱聊起芭蕾的剧本内容。

    杨焱说:“我最喜欢唐吉诃德那段。”

    “那段啊。”林思霁笑,“我也喜欢,那段算是整个剧本的高潮了,要是节选一段去选角,我也肯定会选这段。”

    林思霁又说,如果拳击手击打沙袋的剧情表现的是被困入铁笼的凶兽悲壮而无力的反抗,那芭蕾这段就是垂死的蝴蝶对着远方的花朵轻颤翅膀。

    杨焱若有所思:“所以这里,要突显无奈。”

    “不。”林思霁否定,“要突显美丽。”

    这便是另一个林思霁不选芭蕾剧本的理由了。拳击的剧情,需要传达给观众的为角色内心的压抑愤怒。

    对于演员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尤其是在有具象化动作设计的情况下。

    只要演员击打沙袋的动作足够用力,焦躁的情绪便可轻而易举地被传递到评委席。

    但美丽和愤怒不一样。

    美丽是一种感觉,一种难得的感觉。

    在屏幕上,在戏剧里,它极其难抓取,又极其难传递。

    对于一般新人演员来说,表现“美”,是难度极高的超纲考题。

    然而,当林思霁站在幕后,目睹了杨焱的表演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美,对于一般演员来说,或许稀缺如火山中开采出的矿石,可对杨焱来说……

    那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舞台中央,灯光照亮杨焱架起的双手。

    在等候的时候,杨焱扯掉了绷带。失去冗赘的遮挡,纤长的手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指腹轻轻颤抖,触摸空气中悬浮的灰尘。

    他的手骨纤细,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显现出多年功底。

    杨焱的皮肤是缺乏阳光的白,可以很明显地衬出血管的青。

    指节上斑驳的伤口瞩目,示意出角色不大好的生活环境,而破损的肌肤,却又点出一二病态的美感来。

    灯光从舞台顶端打下。

    按理说,在这种打光下很难出美人。

    但杨焱将头微微抬起,以直面光线的方式,巧妙驱散了所有恶意的阴影。

    他的睫毛被光拉得格外长,延伸的阴影如蝴蝶翅膀,细微颤动便能引起巨大风暴。

    他的眼珠也被灯光点亮,复燃的希冀和激动在瞳孔中流淌,吸引人不住想进一步向中探索。

    故事感。

    王树声身体前倾,眼神稍稍犀利。

    这个44号选手,有着这项足以令不少演员妒忌的天赋。

    杨焱的手臂动作随音乐变换。

    他并不是专业的舞者,在上台之前也没有经历系统的培训,只能凭借脑海中对唐吉诃德舞剧的印象,照葫芦画瓢似的摆出几个姿势。

    这些姿势大概为最最基本的芭蕾手势,算是他糊弄姐姐那两年仅剩下的东西了,换个专业些的人来,看两秒大概就会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高呼这是什么敷衍人的垃圾。

    哪怕是在场不懂芭蕾的人,也能依稀察觉出他动作间的生疏。

    杨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弱点,他只能依靠维系表情的投入,将动作的生疏强行转为剧本中角色多年未上台后重新接触到芭蕾的激动失措。

    他成功了。

    比起“形”上的不足,人们更多注意到的是他在“神”上的精彩表现。

    惨淡、苍白、美丽。

    像泥泞地上被踩了一脚的白玫瑰。

    该表现的,杨焱都表现出来了。

    林思霁看一眼手机,快到限定的表演时长了。

    他切换到音乐软件界面(刚刚也是他放的音乐),摁下暂停。

    乐声戛然而止,杨焱也戛然而止。

    他的手臂还举着,脸上喜悦却骤然凝固。

    十二点到了,魔法消失。

    灰尘不顾蜡像歇斯底里的反抗,无情地重新将其层层包裹。

    架在空中的手枯枝般颤抖起来。

    亮光一点点从杨焱脸上隐去,绝望和寒冷重归。

    他无助的张大嘴,似乎想要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惊恐扭曲的神色太过真实,一瞬间,剧院里的人都听见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悲鸣。

    但事实杨焱并没有出声,他只是长大了嘴,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沉默。

    最终,喜悦没了、挣扎也没了,只剩一片荒芜的绝望。

    芭蕾舞者睁着眼,最后一丝火星隐灭在漆黑的瞳仁中。

    他眼一眨,晶莹滚下。

    僵持空中的手缓慢收回,环绕身体,一点点紧箍。

    芭蕾舞者蜷缩着抱紧身体。

    他赐予了自己《天鹅之死》的落幕结局。

    剧院里沉寂两秒,响起阵阵掌声。

    杨焱从椅子上站起,短短几秒,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日的冷静,除了微红的眼眶,再找不到和刚才那落魄的芭蕾舞者类似的地方。

    他拎着椅子起身,跳下舞台。

    评委席上的人都有些恍惚,他们还没从戏中出来。不少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瞟向杨焱灵便的脚,总觉那一双细长的腿会忽然脱力的倒下去。

    杨焱把椅子举高,递给李宇南。

    “谢谢。”

    李宇南接过椅子,赞扬一句:“演得不错。”

    杨焱觉得需要回应,但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于是他重复一遍:“谢谢。”

    李宇南坐下,笑着对王树声说:“这小孩挺有意思。”

    王树声不置可否。

    杨焱原路返回,回到上台前等待的候场区。

    他实际并没有表面那么冷静,代入角色造成的失控情绪没那么快缓解。这种不平的心境弄得他头疼,也使得他原本打算从另一边下去找林思霁的计划也被破坏。

    杨焱走到候场区才发现自己下错边了,但在众目睽睽下横穿整个舞台过去显然不太妥当。

    杨焱望下对面,林思霁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杨焱在原地等待和主动出击中摇摆半秒,果断偏向了主动出击。

    他从等候区出去,快步越过大半个后台,走向舞台候场区另一侧。

    那侧已经黑灯了,几个带着工作牌的学生交谈着往外走,杨焱往里看一眼,林思霁不在。

    大概是回化妆间了。

    杨焱当机立断,转身往自己那间化妆间走。

    化妆间在最西面,在中途穿过一个开阔平台的时候,杨焱忽地放慢脚步。

    傅越语站在化妆间走廊那,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焱。

    他挡住了去后台的必经之路。

    杨焱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冰冷地看过去。

    傅越语站直,慢悠悠冲杨焱走来。

    “我看了你的表演。”他站定,气定神闲地开口,“似乎不大能让王导满意啊。”

    他人虽讨厌,但话却不假。

    杨焱表演完后,几个鼓掌的人里,不包括王树声。

    从杨焱结束一直到退场,王树声都在低头干自己的事,似乎对杨焱毫无兴趣。

    傅越语还在继续说着:“怎么我们表演系的天才,偏偏在这种重要时刻掉链子了呢……可能是注定和王树声导演无缘吧,还真是可惜。”

    杨焱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语,表情冷得像如冬日清晨,窗间挂起的夜霜。

    “你不会觉得这么搞事能全身而退吧。”

    傅越语夸张地笑笑:“当然不了,毕竟我可是惹到了大名鼎鼎的杨焱。”

    他如毒蛇吐信般嘶嘶:“谁不知道表演系杨焱是关系大户,可惹不得……人家进南艺都不用考试,热搜也随便就上了……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搞定林思霁的,是开了多大的价钱……还是……”

    他身体前倾,眼神遮掩不住的恶毒:“……像你姐姐一样,为了走后门,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杨焱成功被他激怒了,他表情一瞬阴沉,怒火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攀升。

    他声音压抑:“收回你的言论,然后道歉。”

    杨焱怒了,傅越语反觉愉悦。

    他后仰,欣赏了几秒杨焱愤怒的表情,讥讽一笑:“收回?为什么要收回?”

    “你不就是靠着你姐和别人搞了进的南艺吗?这次你试镜,你姐又要给你开后门了吧,我听说她前两天在打听王树声电话呢。估计很快,你收获角色的同时,就又要收获一个‘姐夫’了。”

    傅越语污秽的话语,放肆地传遍了平台。

    平台中人来人往,两人对峙好一会儿,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现在傅越语爆出如此大料,停留的好事群众纷纷抽了一口凉气,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杨焱只觉耳侧嗡嗡作响,分不清是他人的指指点点还是因为愤怒而产生的耳鸣。

    傅越语讥讽的神情在眼前晃眼地恼人,几乎要激发他呕吐的欲望。

    杨焱喉头一热,怒火终于烧断名叫理智的弦。

    杨焱上前一步,一手揪住傅越语的领口,另一手拉开——

    他狠狠揍上那张令人生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