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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一片寂静,包厢里的两人坐在圆桌两头,无一开口。
这种沉默已经维持了十几秒。自林思霁说完上一句话,张默便再无应答。
张默脸色微青,嘴唇抿紧,眼底透出隐隐惊愕。
反观林思霁,他依然唇角带笑,神色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普通的请求一般。
包厢门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
瓷器碰撞转盘的轻响打破房内沉寂。
服务员放置好菜品,握住转盘,用力一推。
橙黄靓丽的松鼠鱼慢悠悠晃入张默视线,酸甜的香气将其唤醒。
张默拿起筷子,脸上挂回礼貌的笑容。他从鱼肚上夹一块挺立的鱼肉,开口道:“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会帮忙打听那位吴生先生,让他放弃做出这些行为的。”
“这家酒楼的松鼠鱼是招牌,思霁你可以尝尝。”
松鼠鱼被推到林思霁面前,他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味。
“不用那么麻烦。”林思霁浅笑着,看向张默,“联系吴生的事,还是不劳烦你了。毕竟,人要如何做到自己与自己交流呢,你说是吧,吴生先生。”
在他的目光下,张默佯装轻松的神情逐渐瓦解。
他放下筷子,低头往盘中吐出鱼刺,再抬眼时,换了神色。
“你怎么知道的?”
林思霁轻描淡写地说:“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游离在圈边,但让查个笔名……这点面子还是有人愿意给的。”
张默并未被他的话语说服:“是从傅越语那边查过来的吧。”
林思霁笑而不语。
“啧。”张默皱眉,“那家伙还真是灾星一个,从大学时候开始,和他沾上关系就没好事。”
“我提醒过你。”林思霁柔声说,“但你还是选择了与他合作。”
“出于利益。”张默神色不动,“这个圈子本就如此,道德水准要求低,业务水平要求也低,只对资本情有独钟。为了利益,仇人也能变成合作对象。”
林思霁笑:“所以你是为了利益,选择了抄袭我的作品吗?”
“喂。”张默表情微变,“思霁你不要颠倒黑白啊,刚才还在求我不要告你抄袭,如今却反过来将罪名扣我头上了。”
面对他的指责,林思霁不置可否,他避开正面回答,开口道:“刚才你也说过,你相信我绝不是抄袭的人。”
“我是这么觉得过没错。”张默一哂,“可是清晰的证据摆在我眼前,我不得不艰难地做出判断。”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说得也是。”
“当清晰的证据摆出来时,确实得摒弃以往的情谊,理性判断。”
他看向张默,眼中带着几分惋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学时是班长吧。”
张默在大学时是绝对的优等生,虽然在成绩上被林思霁稳压一头,但他又参加学生会,又竞选班干部,算是全面发展的典例。
林思霁忽然扯到大学的事,张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谨慎应答一声。
林思霁回忆着:“我记得大二时,我们课业很紧,有个老师疯了一样布置作业,要两周上交一部完整剧本,连续了七八次……”
林思霁冲张默笑下:“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刚转过来,什么理论知识都没有,连剧本的基本模式都不清楚,最后是你跑过来帮的我……”
被他说的,张默回忆起那时情景,神色稍稍放松。
他扯出一个笑:“你那时真挺狼狈的。”
“是吧。”林思霁耸肩,“我当时觉得我大概是废物一个了,每个月都在和剧本作业搏斗,在门口小摊从早坐到晚,一包烟全抽完,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当时大概觉得我太惨了,跑来帮我……结果最后搞到自己的作业没写完,我们俩一同被老师判了平时分不及格……我向你道歉,说下次不会连累你了,你却说你是班长,帮助同学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张默听着,陷入回忆,他感叹的开口:“这么看,我那时还真是不聪明啊。”
“谁说不是呢。”林思霁说,“我因为那件事,一直都很感激你,即使到后来出了很多事,我也认为你只是被卷入,和真正犯错的人没有关联。”
张默听出几分暗示意味,他别开眼,避开林思霁的视线。
林思霁却还是直直看着他:“所以,当我得知在背后使绊子的人有你,甚至主导的人是你时,我非常失望。”
“那真是抱歉了。”张默垂着眼说,“我一直都是利己主义者,大学时帮了将来踩着我头上去的人,纯属意外犯蠢。如果我的帮助让你对我这个人产生什么误解的话,我想我现在,采取过的,以及即将采取的阻碍手段,应该足以让你认清我的本质了。”
“嗯。”
张默一番话说得决然,林思霁却应得轻巧。
“是这样。”林思霁沉着地开口,“所以,在我对你不再抱有期待之后,发现你居然剽窃我大学时提交的剧本作业里面的设定和剧情,也就一点都不惊讶了。
林思霁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张默猛地一抖,抬眼惊愕看过来。
“你居然还记得……”
“怎么?你是觉得时间太久远了,我就会忘记自己曾经书写的剧本吗?”林思霁说,“还是说,你觉得我所提出、又否定的情节脉络太多,就算盗用走一两个,也不会被我察觉呢。”
张默神色难看。
林思霁的话戳中了他内心隐秘的心思。
林思霁在大学时,表现出了惊人的创作能力。他脑中的构思设想仿佛无穷无尽,一晚上能写出几十个设定,构思上百个情节。
但因为没有进行过专业的学习,很多设定情节无法融洽逻辑,成为完整的剧本,所以林思霁那时总是写一个抛一个,将无数的构思扔入了“不可用”的箩筐。
他写得实在太多,扔的又太随意,给张默一种“全不在意”的错觉。
正是出于这种错觉,在某些写不出剧本的夜晚。张默选择了将手伸向数年前林思霁身后垃圾堆边散乱的草纸。
看着张默神色,林思霁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
他开口:“我记得,我上的第一节专业课,老师强调的第一个重点,就是不要剽窃……我以为你也同我一样,对此印象深刻。”
张默神色一凝,他一咬牙:“你没有办法证明我抄袭。”
“哦?”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你的作品发布于我的作品之后。你根本无法向大众解释,几年前发布的作品,是如何抄袭几年后的作品。就算你摆出我们曾是舍友这一关系来解释,也会因为太过牵强而被认为是强词夺理。”
这是实话,大众不知道林思霁和张默为舍友关系,更不清楚张默曾因帮助林思霁而有机会接触到林思霁的“废稿”。
他们只会看到作品时间线,根据最简单清晰的证据,来判断抄袭者为谁。
张默咬紧牙,他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盯住林思霁。
他期望看到林思霁露出无措表情。
他失望了。
听完张默说的话,林思霁只简单笑笑:“你似乎用吴生这个化名,写过不少剧本吧。”
话题又被扯开,张默不知他要干什么,一言不发。
林思霁自顾自地说着:“我去了解过,吴生的成名作似乎是一部叫《胡桃夹子》的电影。”
“在此电影中,高光为身为舞者的女主因为各种意外失去双腿后,依旧在听到《胡桃夹子》乐曲时翩翩起舞……你脸色变什么,是不是也意识到这个剧情似曾相识?觉得熟悉很正常,毕竟,我们曾经一起,在幕布后,看过杨焱演绎这个片段。”
林思霁瞥一眼张默。
他脸色肉眼看见地白下去,冷汗挂满额头。
“我听说吴生在出名后,闭口不谈曾经的成名作……也是,这是你抄袭得最为显著的一部作品了,就算把《唐吉诃德》换成《胡桃夹子》,把男演员换成女演员,任何人只要一看两段对比,就能明确咬定一方抄袭……”
冷汗从张默额上流下,他干涩地开口:“你没有证据……”
林思霁眼中露出几丝嘲讽:“你能弄到王树声选角时的评价视频,难道还意识不到,我要找杨焱表演的片段,也是轻而易举这一事实吗?到时候,你发通稿踩我抄袭,我什么都不用解释,只需要把这段视频放出去,跟你的《胡桃夹子》放一起……你所发的所有证据,便都只能变为自锤的证明了。”
张默知道大势已去。
他一瞬眩晕,用力扶住桌沿,失态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被责怪……就算有借鉴,我的作品带给观众的感动、快乐、喜爱也是真实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
林思霁看着丑态百出的张默,开口道:“你所进行的根本不是创作。”
张默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狰狞。
林思霁面露几分怜悯。
“拿着别人构思好的东西填充自己空白虚无的作品内核,产出的东西牛头不对马嘴的违和,却依旧坚持以‘我的作品’命名……你所进行的,不过是套着创作的皮,无能又低微的反刍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