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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过去,河头谷中立起了片片房舍,灞水边修了无数细小的水渠,一茬茬抢种的粮食冒出了翠绿的苗,奶牛带着牛犊子在刻意流出来的上游牧场内吃草,几位妇人扛着新鲜的牛奶桶放到板车上,用麻绳绑住紧固,车夫挥了挥鞭子,一匹咀嚼着野花的驽马便缓缓朝着河谷镇小跑起来,听到马脖子下的铃铛声,田地里用粪勺保肥的农人头抬头望来,嘴巴砸吧着问:
“许二哥,晚上有鲜奶加餐吗?”
车夫摇晃着鞭子,仰着脖子高声道:
“想甚好事呢,有奶也是给娃娃们的,剩下的都得做成奶酪,留着过冬。”
一群在田埂边捉泥鳅的小孩耳朵都竖了起来,连忙从田里爬起来,满手慢脚的污泥也不管,挥着手去追拉牛奶的马车,喊着徐二爷慢走,留一口给我们尝尝的话,许二木哈哈笑着从怀中抓出一把焐热的枣子朝马车后方抛去,几个小崽子连忙蹲下去捡,回头望着泥猴般的娃儿,许二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若是家姐外甥还活着该有多好,带他们来此桃园圣地,无忧无虑,每日只需勤恳劳作,丰收之后,一成粮秣上缴,剩下的全是自己的。
可惜,杀不尽的贼寇,害死了家姐一家,自己藏在粪坑里躲过一劫,其后师尊为他报了这血海深仇,他便铁了心和师尊来到了河头谷。
“许二木!你家婆娘喊你早点回去,说你自己知道昨日落了功课,今天必须补回来!”
守在镇子门口的持枪守卫冲他喊道,许二木一脸不以为然地看过去,脸上一火,道: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师兄说话呢?”
“呸,咱们这一期就你最拉胯,我紫霞神功都二重了,你还在一重慢慢爬,怎么,当初劝你跟大师姐修习千佛心经,你偏要耍帅,非要和我们一起选修剑法,怎么着,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许二木回头做了个鬼脸,赶着板车绕过街角,迎面就撞见一辆拉货的牛车,两车将路一堵,针插不进,惹得两侧路人喝骂,牛车上的把式他也认识,以前苏山县里的货郎赵小钱,论资排辈,这个狗屎运来登的家伙也是他的师兄,还是老了不知道多少期的师兄。
赵小钱与许二木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都有点火气,他运气不错,苏山县大难之时,他被相熟的巧三儿借口避祸骗开们,看门就被砍了一刀,倒在家中不省人事,后来被恋雨师姐救助,成了个伤员,跟着车队走了一路,几乎是躺在板子上熬过来的,后来到了河头谷,他伤势复原,主动去师尊门口跪了一晚上以谢救命大恩,后来师尊问他所谓何事,他说自己会走商,会来事,河谷镇不能坐吃山空,主动承担起了商队的责任,师尊让他去跑一次看看,并让两位师姐护送,恰好其中一位就是他魂牵梦绕的恋雨师姐,他拉着六坛子庖牛的心肝脾肺肾药粉在路上跑,心一直挂在骑马的恋雨师姐身上,后来被面色不善的恋雨师姐数落了一顿,才打起精神把药粉拉去了雍都。
两个月跑了个来回,还回来了十四车细粮外加两坛子金条,实在是人手不够,否则赵小钱准备将所有金条全部换成物资,仅此一次,他被师尊收为正式弟子,还分了走商红利,一下子就抖起来了,他眼巴巴地捧着野花去找恋雨师姐表白,却被恋雨师姐打了出来,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找不到出气筒呢,恰好就撞见了跟他别车的许二木。
“你瞅啥?”
许二木一惊,原本想要让开道的他被赵小钱这么一句不客气的挑事儿问候怼起了火,当下一甩缰绳,背靠在车靠上,翘起二郎腿,道:
“咋的,恋雨师姐不应成,活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满身铜臭,也配......”
“我艹你姥姥!”
赵小钱追求恋雨师姐的事情,河头镇上下谁不知道,但大家都不愿意去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那二十六位师姐是什么出身,大家都心知肚明,虽未青楼女子,却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且早已脱了贱籍,他们这些单身汉人人都自觉是高攀,只是那些师姐人人都有心结解不开,经那跟过来的穷酸,现任茶博士兼说书先生李召暗地里一点,所有的王老五都反映了过来,师姐们摆脱不了的是她们的心魔,那咱们这些人肯定以身饲魔啊,必须将师姐们拯救出苦海,不能让她们像大师姐那样当了道姑,清心寡欲的每天就知道练功,再不然就是发了狠地操练他们这些懵懂师弟。
赵小钱被点破伤口,一跃而起,抡起大拳头就朝着许二木砸来,许二木连忙跳下马车,一脚踩在街角的茶铺招牌上,就翻身上了屋顶,茶铺老板娘探头来看,指着先后上墙的二人骂:
“两个兔崽子别踩坏了老娘新买的瓦!”
一阵刺啦声从头顶传来,老板娘听得炸毛,一把将手中的铜壶扔向八米开外的小二,一脚踩在自家窗套上就跟着翻了上去,小二是个半大丫头,伸手一接便稳稳地擒住了这比她大了一圈儿的铜壶,在座的四个老头连忙拍手道:
“师姐功夫俊啊,师弟佩服!”
半大丫头一脸嘚瑟地将铜壶放回柜台上,拍大了一下肩头的长抹布对四个嗑瓜子喝茶,听着那边李召唾液横飞地讲述师尊光荣事迹的老头道:
“四位师弟,歇了半晌了,也够了吧,我可是听王师姐说,打家具的单子都排到下月了,你们还闲得住啊?”
“看师姐您说的,不就是家具吗,我们都是老手了,明天,明天一早就开工。”
“哟,又被我逮住了!”
门口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呼喝声,四个老头立马变色,连忙拍出两个大钱了账,低着头走到门口,不敢去看一袭合身道袍的棘奴,拱手道:
“棘师兄,就饶了师弟这次吧,再记黑点儿,这月传功时间又得减半。”
棘奴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八仙冠,小脑袋摇晃着带着那比他脸还长的八仙冠不住前后摇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叉腰道:
“四位师弟按说都是我爷爷辈的人了,怎的如此不知羞,天天浑水摸鱼,练武劲头十足,做工偷奸耍滑,不合适吧?”
“棘师兄教训的是,我们立马回工坊,加班加点,熬夜赶制家具。”
“去吧,今次就算了。”
棘奴摆了摆手,四个老头连忙踏着半生不熟的蟒步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就跑这小师兄突然心血来潮改了主意,非要把他们的劣迹上报给大总管周师姐,周湘绣师姐那人待人和气,可打黑点儿从不手软。
他们四个老头原本都是进城采买的农民,能得蒙师尊恩赐,全都是因为在苏山县遭难时扛着锄头与两个当街行凶的流氓干,生生打死了流氓,救下了一对母女,这事儿被总执法官喜儿师姐打听清楚,还找来了那对母女指正后,他们才获得了师尊接见,授了正式弟子身份,一顿操作之后,四个老头一下子龙精虎猛,全身舒泰,好似回到了十七八岁的状态,他们想学武都想疯了,不想继续种田,就被安排在一个老木匠手底下学手艺,三个月来,四人出师,合伙在自家木匠师傅对门开了一家新的门面,把老木匠气的直接关店,带着两个逃难出来的孙儿种田去了。
四人勉强操持着家具店维系生计,心思却全在练武上,因为他们拖延症发作,周湘绣师姐上门一人给记了一个黑点儿,当时的场景,四个老头都不敢回想,简直如泰山压顶般无法反抗。
棘奴见四个老师弟跑得贼快,便从背后摸出两串糖葫芦走进了茶馆,抬眼望见李召正坐在角落里摇扇子喝茶,没理这个天天耍嘴皮子的师弟,径直走到半大丫头跟前,递上糖葫芦,道:
“小玲子,今日师尊传了我青云手,一会儿去校场操练啊!”
杨玲收了糖葫芦,咬了一口道:
“甜,不过我红点没挣够,到月底才能去找凤师姐请练新功。”
棘奴斜眼瞟了一眼把耳朵转过来的李召,拉着杨玲就朝外走,李召连忙踏着三子踏云步过来拦住他,脸都笑烂了,露出满口的伶牙俐齿道:
“棘师兄,有好事不照顾师弟,未免亲疏分得太清了吧。”
“你红点攒够了?”
“瞧师兄您说的,红点有没有,还不是师兄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吗?您老人家嘴甜,跟二师姐说说,加几个也不妨事的。”
棘奴不想搭理他,伸手去打他拦着的手,李召哪敢真拦,抬手让他们出去,呲牙咧嘴一番也没敢威胁棘奴,他掏出折扇挠了挠后背,瞅了瞅空荡荡的茶馆,一开扇,摇晃着出门去取材了。
当他转到街角之时,马车牛车已被几位路过的师兄师姐强行挪开,驽马在茶馆边上伸着牙齿啃柱子,李召连忙过去把驽马撵开,看到驽马板车后绑着的牛奶桶后,他一收折扇,跳上车夫位置,驾着马车一路缓慢地躲开周遭的路人,去了镇子中心的大食堂。
“哎,怎的是你,许二木呢?”
“郭师兄,我可是把这迷途的牛奶给送过来了,你没见当时的阵仗,差点就把这些奶给打翻了,我这么急公好义,怎么也得记个红点吧?”
郭燃偏着光溜溜的大脑袋观察了李召片刻,才用一双粗大的手一手一桶地提溜着奶朝一旁的加工作坊走去,李召一见大厨不发话,连忙抱了一桶跟上,讨好地说:
“要不借也行啊,这月借师弟五个点,下月还师兄您六个点。”
郭燃将奶桶放在加工作坊的台面上,便有六个大妈围上来,三人抬起绳子,绷紧木桶,缓缓地朝这一边的炉灶挪动过去。
郭燃接过李召手中的奶桶放好,指着那六位操持牛奶的大妈道:
“婶子们还没获得师尊的认可,红点对她们也无用,要不你找她们借去?”
六个正在朝大铁锅里倒牛奶的大妈闻言立马惊骇地看过来,人人都圆睁着眼睛对李召怒目而视,她们勤勤恳恳地干活,不为自己也为了自家孩儿能受师尊待见,红点都是为日后攒着的,李召要借,开什么玩笑,一个破评书先生兼茶博士,拿什么还?
而且现在黑市里红点都涨到十两银子一个了,攒下的红点还钱买肉吃不好吗,凭什么借给他?
李召一见大妈们的表情,就知道没戏,拍拍身上的长衫摇晃着扇子溜了,郭燃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小子也就一张嘴,靠吹捧师尊得了欢心,否则那一期哪里有他的位置?
郭燃搬完牛奶,与六位大妈嘱咐道:
“师尊,大师姐、二师姐、喜儿师姐更送一份,两位少爷也送一份,其余按娃娃人数叫来食堂喝奶,剩下的转给那个容州人,盯紧他,莫让他偷吃了。”
一个面貌慈祥的大妈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个容州人是十五天前逃入断头山的,自称是西华府那边的逃奴,听闻白云一脉慈悲,落户断头山中,便壮着胆子逃了出来,他自称会制作各式糕点、西域奶酪,腌制肉干,还会酿酒,本事大的很,不过至今还在考察期,没见的师尊金面。
大妈们熬好牛奶,将预留的留下,将多余的重新装入擦洗干净,晾晒好的木桶,装上马车送往那容州人的糕点作坊,刚转完就看见喜儿师姐一脸肃杀的黑色道袍打扮,手里攥着两根绳子,将耷拉着脑袋的许二木和赵小钱朝着思过楼那边牵,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看的两人恨不得把脑袋钻进裤裆里。
大妈们连忙跟着数落这两个混账东西,河头镇三月来,人人为公,严禁私斗,这两个缺心眼的真是过上了好日子忘记了苏山县的苦难,成了武人都敢当街斗殴了,发展下去那还了得。
大妈们驾着车将牛奶运到了容州人的小作坊前,容州人雇佣的两个半大小伙连忙上前接手,那容州人守在作坊门口笑脸相迎,身为逃奴的他当然清楚这些土里土气的大妈可不是寻常人物,说不得哪天就鲤鱼跃龙门,一下就成了持刀挎剑的武人老爷,他与大妈们合完帐,把两位异常精明的大妈引入屋内,这两位就是监工,毕竟谁也不放心把吃食交给他这个外人来做。
作坊这边忙活到半夜三更,负责监工的大妈红着眼一直守着,两人轮换着盯着那压制奶酪的木箱,晚饭两个馍馍配辣子肉干,都是食堂那边送来的,让同样守着的容州人都不由叹气,他好不容易从梁王府上辗转了万里路过来,这些农妇村民却一丝见白云子的机会都不给,而且白云子跟批发一般传授武艺,这边厢的武人越来越多,他越发不敢显山露水,到时候被几百个八九十品的围攻,他这个七品校尉估计也得洗白。
见白云一脉储存粮食发愁,他就拿出看家本事为他谋划,可依旧没有得到接见,反而领到了五个做工精致的小红石头,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小红点,那东西听说比金银还值钱,是这些人习武的门票,可对他来讲,有个毛用?
伸手摸了摸口袋中那五个小石子,容州人熬不过两位大妈,转身走出作坊透气,斜眼瞟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趴在对门的窗户下瞅着这边,他仔细看去,却是那个嘴强王者李召。
“李大人,半夜不睡,可有吩咐?”
容州人连忙上前,拱手施礼,李召咽了咽口水,见容州人上前,便问:
“你那奶酪能不能帮我取来一口尝尝,我给钱。”
这李召今日到处借红点,愣是没人借他,回到家中躺在床板上生闷气,半夜被一阵奶酪的香气薰醒,打开窗使劲朝这边伸鼻子,觉得吸特么两口也是赚的,看到老板上前,自然要问问能不能沾点便宜。
“李大人,奶酪有数,且是过冬救急的粮食,一口都卖不得私人。”
“我就是说说,没有就算了。”
见他作势欲关窗,容州人忙掏出袋中红点,摊开在他面前问:
“哎,大人,奶酪虽没有,红点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