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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良久,这对青梅竹马互相不再说话,吧台前的青年默默喝着果汁,而吧台后的女性则执拗擦拭一个不能更干净的玻璃杯。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已习惯这样安静的相处,却不尴尬,怡然自得。
跛脚狼尚未到营业时间,此刻唯独他们二人而已,他们在恬静的酒吧内聆听窗外的熙攘——工厂不时的汽笛,商贩的叫卖,孩童的嬉戏……林林总总的声音汇聚一起,并不恼人,构成西区白日里总是氤氲的生机。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酒馆里,这对互相陪伴长大的青梅竹马无声对坐,任由柔软的时间在他们身上缓缓淌过,一如许多年前,他们还是两个青涩的孩童那般。
卡尔在享受他离开前最后的宁静——今天之后,他便要起行,并在不远的未来搅动一场暴雨。
而他身处暴风眼,却要以风雨遮蔽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同时保全他的一切,让他在乎的远离暴风中心,不被侵害,不受怀疑。
包括这间酒馆,包括对坐的乔迪。
他当然无法像对待死眠厅堂众人那般将一切坦诚对乔迪相告,关于此次离开明斯特,他只说是寻常的出差,护送维多利亚返回纽伦并觐见国王。
但以乔迪的敏锐和她对卡尔的了解,或许已猜到此行不止于此,她刚才的三言两语、那句“安全回来”已说明了这一点。
可多的,她却不曾提起。
心照不宣。
只是盼他安全回来而已,一如曾对他说过的那样——她始终会在这跛脚狼酒吧等他回来,这里永远有独属于他的酒杯。
卡尔饮尽果汁,按开怀表看了眼时间,随后从身旁的椅子拿起高顶黑丝绸礼帽戴好。
“那我先走了。”
乔迪深深注视他一眼,抿唇叹息:“路上小心……到首都后如果方便的话,写信给我。”
“好,除了番石榴汁,还有需要我帮你买的东西吗?纽伦比我们这可是繁华不少。”
“没有。”乔迪摇摇头,垂眸,声若蚊蝇地对他说:“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照顾好自己。”
可酒馆太安静,卡尔听清了。
“嗯,那替我和老奥利弗说一声。”
卡尔起身拿起手杖,刚准备走,只听乔迪突然问道:“明天……几点走?”
“上午十点。”卡尔笑了笑,“别去送了,明天人多,港口离咱们这也有段距离。”
“哦……”
卡尔没看到她眼中一瞬的失落和挽留,摆了摆手,接着推门离开酒吧。
门上的风铃摇曳,叮铃作响,乔迪凝视那轻晃的风铃渐渐归于平静,空灵的响声也随风而散,她挺直的脊背才如卸力般缓缓软了下去。
她方才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是那么突兀、朦胧、不可理喻,甚至让她一瞬之间升起强留下他的念头,强迫他不要离开明斯特。
可是怎么能呢?
谁又会信呢?
怎能因为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酒馆店主的荒诞预感,而让身为勋爵的他搁置去纽伦面圣的行程?
卡尔这一走,好像就走了很远,远到乔迪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找到回来的路,看到在酒馆等他的她。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暗中酝酿,好像他的离去就是降临的前兆。
多么荒谬的预感,不是吗?
他怎会不记得回来的路,又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一位老人从二楼下来,他并没有刻意掩盖下楼的动静,但直到老人坐到乔迪对面,失神的她才反应过来。
“……亚当斯爷爷。”
“小乔迪。”爱伯丁·亚当斯慈祥地望着她,打趣道,“已经在想他了?”
“爷爷……!”
乔迪嗔怪地白了老头一眼,亚当斯爷爷平日慈祥温和,却也偶尔像个老顽童。
“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只是……这是卡尔第一次离开明斯特这么远,可能还会离开很久……”
“嗐,你倒担心上他了。”
托伊莉雅的魔药的福,老圣者本失明的双目如今已能轻微看到些色彩和轮廓,辅以习惯的灵能感知,世界的面貌几乎如常向他展开——他当然不会错过乔迪白皙的面容上那淡淡的薄红。
一句“想他”,就能让这脸皮薄的孩子羞红了脸。
老圣者很清楚——乔迪深爱着那个青年,那个从小陪她长大、保护她的卡尔。
但是爱,从来不只有男女的情爱,曾经乔迪懵懂、情窦初开之时的确对卡尔怀着那般情爱,可如今,早已不是了。
现在,她对他怀着的是一种对血亲的爱——包容,无私,无条件,不含分毫占有。
而卡尔对乔迪,从最初起也是如此。
曾经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使现在他已有了家庭,但乔迪在他心中的地位依旧特别,不在任何人之下。
他们爱着彼此,无关情爱,而是没有血缘的血亲,宛如一母同胞,而那位已故的孤儿院长温蒂女士,就是抚养他们的母亲。
爱伯丁·亚当斯觉得,他俩之前的关系有点像最近经常来酒吧的那两个受卡尔邀请、接纳的姑娘——莉莉安和伊芙小姐。
但与那对连体婴儿不加掩饰的热烈不同,卡尔和乔迪之间对彼此的珍重和关怀,从来都更加内敛深沉。
“要不……”亚当斯先生捻了捻胡须,“明天爷爷陪你去港口送送他?”
“不用了爷爷。”乔迪轻声道,收回黏在风铃上的视线,“他说不必送,而且……我去了的话,总感觉像是亲手把他送到很远的地方。如果我不去,就好像他仍然在明斯特,只是忙得顾不上来这里,等他忙完,就会推门回来了。”
“你这孩子。”
亚当斯先生慈爱地拍拍她的头顶:“那你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很忧心?可不像你说得这么豁达。”
“我也…不清楚。”
“你知道的,他是去见你们国王,不会有危险的,而且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知道,可是……他没说危险,可有危险他也从来不会说的,他就是那种人……”
乔迪有些语无伦次,试图表达她方才的不安:“而且我总觉得不太对,有种很奇怪没道理的感觉。刚才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就好像、就好像……”
乔迪的声音愈发轻了,好看的秀眉却死死皱起,她捂着胸膛,仿佛是胸口憋着什么一样。
“慢慢说,孩子。”亚当斯先生语气温和,暗中渡给她一份灵能,助她安宁。
“呼……”乔迪感觉好些了,深呼吸几口气才说道,语气隐隐怆然,“就好像他不会回来了……”
回不来了。
这才是她的第一念头,可乔迪没敢说。
亚当斯先生听完后,关切注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安慰。
他想起刚才,卡尔来酒吧后是先来找自己的。
而老圣者比乔迪知道的更多——卡尔此行不止是去觐见,他还有炼金教会给的任务。
任务具体是什么他没说,可的确是存在风险的,不然不会让明斯特唯一的通灵师连同二十名炼金律卫一块远行。
这阵容已经不轻了,是在不大张旗鼓下,明斯特教区能调动的很高的力量。
而卡尔来找他,除了简单说明有任务要离开明斯特一段时间之外,还请求他在这段时间内保护乔迪以及他的家人。
这个请求足以说明卡尔本人也预料到此行的危险,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他的家人。
而乔迪……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就深感不安。
若非知晓这孩子是普通人,老圣者都要以为乔迪是颇有天赋的术法领域超凡者了。
其实,亚当斯先生也隐隐觉得——卡尔这次远去纽伦,除了任务有隐情之外,还有点古怪。
但具体哪里古怪他也说不好,不能断言,只是活过漫长岁月的人总能在看似寻常的细枝未节中察觉到些许不凡。
若真要说一点让亚当斯先生觉得不太对劲的,那就是为何炼金教会让卡尔领二十名律卫去纽伦,却是炼金主动请求让队伍与王室代表同行。
可是乍看却又没什么问题——卡尔是王国勋爵,又是猎人队长,可以算是王室与教会关系修复的粘合剂,他本人与那位王室代表也私交颇好,恰好他授勋后需要去面圣,已搁置了一段时间,而代表也是时候返回纽伦了。
也许是教会主动传达的友好讯号?
但亚当斯先生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要知道王室代表来到明斯特后,双方可是谁都不理谁的。四大正教中,其他三教都与他们各自的王室关系不错,战神教会更是与南莱茵皇帝同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只有炼金教会是与本国王室关系最紧张的那个。
不过,尽管觉得古怪,亚当斯先生也不会深究,他已经是个退休的老人家了,离开故乡来到明斯特,他如愿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只需要等待卡尔回来就好,在出发前往阿利亚斯之前,他就只准备在这间跛脚狼享受享受退休生活。
他更无心挂怀炼金教会和王室的内情——他曾是占星圣者,又不是炼金圣者,何况炼金那老头讨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