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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暗爽了一阵,可没一会他就把这桩事抛之脑后了。秦氏再风光,终究是秦氏而已,并不是属于他的秦家。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伯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秦风不知道,但他对自己老爹的性子却了解地十分透彻。
这个正直,君子到甚至有些古板的老家伙,既然当初选择了离开秦氏,从他离乡的那一刻起,原因就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这种死心眼的坚持,会永远伴随着他的一生。或许当初大伯的那个“滚”字正中了他的下怀,但绝不代表那是喜闻乐见,或许恰恰就是这个字,消除了老爹心中唯一的犹豫,也切断了彼此之间的兄弟情分。
人,有时候很矛盾。老爹当初没有多做解释,秦风相信必然有他不能说的原因,可秦风同样明白,其实在老爹的内心,是存在一种期盼的,盼望这个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能给予他足够的理解和信任。如果信任是坚定的,那么理解就是必然的。正因为大伯的难以理解,让老爹意识到,其实他们的兄弟之情或许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牢不可摧,大伯的失望和痛心,老爹应该是感同身受的。
这段关系,绝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好修复,秦风也不会如秦牧芸这般乐观。在这对兄弟没有面对面一诉衷肠,解除隔阂之前,他们绝不可能回到秦氏。所以秦氏的风光,秦风半点都沾不到,他唯一的所得,就是多了个官居四品的姐夫,仅此而已。
两人正聊着,窗口忽地传来一道轻微的“咯吱”声,那是窗户向外翻起时发出的摩擦声音。秦风本能地回头往去,就见窗户果然开了一道小口子,一个小小的脑袋,顶着一撮小辫,如同皮影戏似地矗立在窗外,一上一下微微起伏,似乎正努力地垫脚朝里头张望。
“看什么呢!小小年纪就会趴窗户,从哪学来的?给我进来。”秦牧芸也瞧见了眼前的一幕,那俏脸微微板起,带着些严厉的口吻说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小脑袋清晰可见地打了个哆嗦,接着便缩了下去。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五六岁,身穿花色小褂的可爱小童,虎头虎脑地猫了进来。小童那两个肉馒头似的白嫩小手双双抬起,竟极有规矩地作了个揖,以脆糯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娘。”
“这是?”秦风在那小童脸上打量了一阵,又看看秦牧芸道:“堂姐,你儿子?”
秦牧芸点点头,看向那小童道:“过来,见过舅舅。”
小童一双明珠似的大眼睛眨了眨,先是看了看秦风,两条窝在褂摆下的小短腿向前迈出几步,又作了个揖,怯生生地说道:“机杼拜见舅舅。”
挺有趣的一个小孩,秦风瞧见了这个外甥,心中也是欢喜,忙招呼他过来,随即便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他本是想寻个物件作为见面礼的,可那一身铜臭惹下的祸,压根就没什么稀罕的雅物,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小叠宝钞。秦风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干脆递过去道:“来,拿着,回头买糖葫芦去。”
“糖葫芦”三个字,立刻便让那孩子眼睛一亮,他似乎家教极严,怯怯地看了秦牧芸一眼,咬了咬唇,接着那小脑袋便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一双小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裤腿,生怕一个没攥紧便要忍不住去拿似的。
秦风不由好笑地看向秦牧芸道:“姐,你看我第一次见大外甥,总不好让我再收回去吧?钱是俗了一些,我这也没带旁的东西,只是一份心意,你看。。。”
秦牧芸微微一叹,这才松口道:“舅舅给的,你就拿吧,不过不许贪心,只能拿一张。”
“机杼不贪心。”胡机杼用力摆了摆小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他还小,不识字,认不得宝钞的面额,不过这孩子却也不笨,他仔细地打量了一阵,便毫不犹豫地抽走了一张比他脸还大的,瞧得秦牧芸直翻白眼。
“这孩子,长大了铁定有出息。”秦风见状不由大笑,在那小脑袋上轻轻抚了抚。“去玩吧。”
小家伙看了看娘,见她似乎没有反对,这才背过身,抱着那张宝钞,一晃一晃地走了出去。
看着小家伙的背影,秦牧芸这才绽开了一抹恬静的笑容,悠悠道:“说起来,也多亏了这孩子。今早我去庙里进香,原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他却哭闹着非要随我一同前去。后来因为上香的人多,回来的晚了些,婆婆这才会寻不到机杼,犯了病独自出门,又让你给遇见送了回来。小风,你说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看来有些事当真是强求不得,非是不来,只是时机不到而已。”
秦牧芸这纯属感慨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秦风心中一动。莫非荫儿离我而去,也是上天的安排么?时机到了,她就会回来了?这么一想,秦风竟有些痴了。
见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秦牧芸微笑道:“吴县距离苏州城虽然不远,不过你赶了一上午的路该是也累了,姐刚吩咐人为你在后宅收拾了一间屋子,还有你身边那两人也都安排了住处,就住你旁边那两间。最近你就在府里住下吧,有什么事都暂且搁一搁,等婆婆过完大寿再说。这些天,你就多陪姐聊聊,如何?”
“使得。”秦风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暂时住下也好,放下心事,好好再苏州城游玩一番,就当是散心了。
“嗯。”秦牧芸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姐带你看看住处去。”
胡府后宅分左右两块院落,右为配院,是府中下人居住之处。胡府上下约的丫鬟和小厮约有四十余人,故而配院的规模要大上不少,数十栋小五颇有规律地坐落在各处,屋前的小道上也总能瞧见来来往往,正在做事的下人。
左侧为主院,自然是主人所居之处,规模虽小,但却要比配院精致许多。主道前方便是一条回廊,链接着一座石桥穿越整个荷花池。桥头两侧分别坐落着一处凉亭和钓鱼台。塘边柳树长势极好,那一根根如同曼妙少女般的柳条儿,翠绿而悠长,徐徐落下,风拂柳摆,诗意十足。
从出口处进入主院,向北朝南的七八栋屋子是胡家人居住之处,除了三间主屋之外,书房,后厨,饭厅,澡堂等一应俱全。秦牧芸带着秦风从正中的屋子走出,绕过了正前方一道两人高的围墙,便来到了主院的客房处。其实配院也有客房,不过那是一些下人的家眷亲戚前来探望时,让他们暂且落脚之处,主院的客房紧临主屋,非极为亲近之人,一般来说是没有资格在这里住下的。
客房共有六间。第一间大门紧锁,两侧窗户紧闭,显然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了。第二间与第三间锁上了门,却开着窗户,秦风本以为这就是为他安排的住处,不想走在前头的秦牧芸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带着他径直来到了第四间屋子。
“就是这了,看看,还满意么?”
推开屋门,便是一阵淡淡的香味迎面拂来,清雅悠然,令人心旷神怡。屋子内的摆设中规中矩,是最标准的贵公子卧房。卧榻是由黄花梨木所制,这黄花梨又称降香黄檀,锯解时,芬芳四溢,所制成的家居也有一种淡淡清香,这种从内而外的渗透,能保持香味的恬淡与经久不息,即便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香味依旧。故而黄花梨木的家居,极受富家喜爱,价格居高不下。秦风自己房间中的床榻,也是黄花梨木的,不过比起眼前这张,要宽上少许。
榻前的圆桌上铺了一块白色薄布,瞧不清制材,不过秦风的目光很快就被窗前的一张书桌所吸引。书桌表面肌理致密,紫褐色深浅相间成纹。桌板下方,隐约可见纤细浮动的剖面予人羽毛灿烂闪耀的感觉,酷似鸡翅膀。这书桌竟是鸡翅木所制!鸡翅木因产于南疆,且木质纹理又独具特色,故而价格比起黄花梨犹有过之。制材之珍贵,甚至已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秦风知道他老爹就非常渴望能拥有一张鸡翅木的书桌,若能摆放在书房内,会友之时,那可是倍儿有面子的!这不是炫富,炫的是品味。只可惜,费劲了心思,始终是一木难求。
那会秦风穿越不久,来这之前又是一个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小混混,他对品味的认知,其中四成在女人的脸上,三成在胸,两成在臀,一成在腿上。对于一些雅物,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他不懂,也懒得懂。不过从老娘那无意间听说了这事,他便着意地去了解了鸡翅木,因为他有些难以想象,作为吴县首富的家主,竟得不到一块破木头。
一了解之后,秦风才明白了鸡翅木的珍贵,他也没见过实物,不过却了解了不少识别知识,故而方才一见之下,马上便认了出来。
“堂姐,那书桌是鸡翅木的吧?”
“哟,这你也认得出来?”秦牧芸微微一愕,便展颜笑道:“相公在来苏州赴任之前,曾调往桂州待了两年,认得了不少南疆行商,其中有个姓昆的木材商经常受他照顾,得知他调来了苏州,便派人送来了几件家具,都是鸡翅木的。姐在河西长大,对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比较感兴趣,相公是武将,差不多也就这个样子,实在用不惯这些名贵家具,便干脆全挪来客房了。如何,还满意么?”
“满意。”秦风咂嘴道:“我爹寻摸了几年都没能用上的书桌,我却比他早一步用上了,旁的都不用瞧,光这张书桌,就没啥不满意的了。”
“怎么?三叔也好这个?”秦牧芸点点头,道:“那感情好,回头等隔壁的客人走了,我把这些家具都从客房挪出来,一起给三叔送去。”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府里最近还有客人,就住你左侧两间,你认准了自个的屋子,别乱跑,万一跑错了屋子,忍得人生气寻你算账,可别怨姐救不了你。”
什么客人,这么蛮横?秦风正欲再询问一番,屋外便传来了富贵气喘吁吁的呼叫声。
“少爷,少爷!你在哪呢?不好啦,出事了啊!”
出事了?秦风心中一惊,赶忙转身跑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