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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三香,东方靓双手捏住香尾,双手玉指横与身前,面色肃然,樱纯轻启,喃喃地念道着什么。念完之后,她合着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将手中的三柱香插于香炉之中,接着双手合十,又是一拜到底。
她才刚刚起身,一直候在旁边的小沙弥便合着手上前一拜,以尚显稚嫩的嗓音开口问道:“一看女施主便是福缘深厚之人,何不。。。”
“我明白。”不待他说完,东方靓便淡淡一笑,伸手从腰间的束带中翻出一叠宝钞,也不清点,一股脑地递了上去。“一点香油钱,不成敬意。不知贵寺住持可在?我想求上一枚平安符,请主持帮忙开光,另外关于佛理上的一些问题,也想寻方丈求解一二。”
苏州城周边数得上名号的寺庙着实不多,寒山寺便是各种翘楚,往日里前来进香的富人家眷也不在少数,可鲜有出手便是一叠宝钞这般阔绰的。小沙弥也明白若是当面清点,着实有些难看,奈何终究出家不久,心性尚未定下,好奇心起忍不住便一张张翻看起来。这不看还好,看完之后便是倒抽一口凉气,手中这叠宝钞足足有五百贯之多,莫说他这辈子不曾见过,怕是连上辈子一起都不曾见过这等巨款。
若是给个二三十贯,小沙弥说不得会惊喜一番,如今捏着五百贯钞,只让他感到了一阵惊吓,当即说话便有些结巴。“女。。。女施主,可。。。可是给错了?”
东方靓闻言,微微一愕。“可是少了?我乃是外乡人,初来苏州进香,这香油钱心中着实没什么数。还请小师傅名言,需要多少方可见贵寺方丈一面?”
“不不不。”小沙弥连连摆手,忙道:“女施主误会了,够了,这些已是足够了。还请女施主先求一枚平安符,随后小僧便带施主去见方丈。”
“如此,有劳了。”东方靓见是自己误会,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今日出门上香,实是随性而至,事先并不曾做好准备,钱自然带的也就不多。她方才唯恐不够,若是还要问秦风借些钱财,又非她所愿,心中确有一些担忧和尴尬。
说起来,这又是她对禅宗不甚了解导致的。禅密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传教之上,禅宗面对的是所有心中向佛的世人,并不挑剔,有富人,自然也有穷人,甚至便是在路边乞讨的乞丐,那也是来者不拒。至于香油钱,百两不嫌多,一文不嫌少,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而东方靓所熟悉的密宗,传教要求却十分苛刻,除了慧根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其经济实力,一个为了生存而到处奔波的人,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修行佛法?故而密宗所收取的香油钱,便是贵得有些离谱了,他们走的是量少暴利的路子,可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与后世的房屋销售行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东方靓顺着小沙弥的指引,在那六棱铁架旁跪了下去,重新合起双手,口中念念有词。那小沙弥将右手置于铁架之上,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铁架便缓缓开始转动。转了约莫三四圈,最终停在东方靓面前的,是一枚菱形护身符,上以金线绣成一尊弥勒佛,横向半卧,笑得天官赐福,可谓栩栩如生。她将那护身符取下,放在手中细细观赏了一番,终是满意的笑了。
唉,迷信!迷信啊!瞧着这丫头一脸的憨态,秦风只顾着一个劲的摇头。对于宗教这玩意,他一向尊崇孔老夫子的教导,敬而远之。他敬鬼神,但只是顺其自然,绝不会主动去招惹。护身符这玩意,能信么?若是真有用,怕也不会就值这点小钱了。再说,佛教本就是外来教派,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中国人,他还是比较愿意相信本土道教。他本就是个功利主义者,对于虚无缥缈的下辈子,没什么兴趣。而道教所言的活在当下,才符合他的性格。
眼看着一套进香流程走完,小沙弥便立刻问道:“女施主可要现在去见方丈?”
“劳烦小师傅带路。”说着,东方靓又回头瞅了秦风一眼,道:“你要一起去么?”
“嗯。。。一起去吧。”沉吟了片刻,秦风还是决定与她一并前去。许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对于寺庙这种地方,他着实不太放心。在各类小说之中,寺庙可谓是最理想的藏污纳垢之地。因为神圣,故而绝少有人会往一些不好的方面去想。在这等条件的滋养下,难免出现一些酒肉和尚,甚至淫僧什么的。秦风对佛器开光的具体方式了解不多,但起码的一些步骤他很清楚,这绝不是上个大号的时间就能搞定的。天知道那方丈是什么货色,让东方靓与那老和尚独处一室这么长时间,秦风不太放心。
小沙弥收到了一笔巨款,将宝钞全数塞入了木箱之中,他似是有些不太放心,从远处招呼来另一个小沙弥,帮着他看管炉架。随后便带着东方靓与秦风,沿着正殿左侧的通道,绕了小半圈之后,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条走道很长,秦风估摸了一下,三人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场地,前方再次出现了三条路。一条通往僧寮,肉眼可见不远处如山峦重叠般的小小屋舍,皆是寺中僧侣居住之地,说白了就是寒山寺的集中宿舍区。中间的小道通往念佛堂,是僧侣每日早课诵经之处,房舍虽不如正殿般宏伟,比起周边建筑来,却也算是极大了,数量不多,共四间。屋前鹅卵石铺路,屋舍青砖盖瓦,仿若卸下了装扮的少女,素面朝天,别有一番恬静之意。
最右侧的小道,则是通往禅房。禅房共有六间,小巧而精致。这就不是普通和尚能随意使用的了,每间禅房都是有主的,也就是寺中辈分最高的几位大师专用的“办公室”,主要用来静修与接见香客。靠最左侧的一间,名为“方丈”,本意是“方丈之室”,为主持专用,除了每日负责清扫收拾的和尚在固定时间可以进入之外,其余人等未经方丈允许,一概不准入内。也因为这间屋舍的名讳,久而久之之下,主持便也称为方丈了。
寒山寺方丈名号“惠戒”,乃是江南有名的得道高僧,四岁便已入了佛门,至今年过七旬,几乎一辈子都沉浸在佛学之中,毫无功利之心,往日里也鲜少接见香客。给佛具开光这等小事,按理说只需寻个寺内辈分较高的僧人便足以胜任。奈何东方靓出资极丰,又名言有佛学上的疑问希望求解于方丈,于情于理都敷衍不得。小沙弥便带着两人,径直走向了那间排在首位的禅房。
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禅房的方向,谁也不曾注意在僧寮的方向,一片不起眼的斑驳竹林之间,静静站着的两个人影。
两人皆是一身土黄色僧袍,站于前方之人头上光亮,并无戒疤,显然刚剃度不久,身形稍显肥硕,尤其那明显隆起的肚腩,颇有几分弥勒风采。只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无半分慈悲之色。紧盯着秦风方向的那对死鱼眼,满是愤懑,怨毒之色,与其一身装扮,未免显得格格不入。
站在他身后之人则要瘦削矮小的多,他头上戴着一顶僧帽,耳旁于后颈出隐约可见几缕青丝,尤其前胸出,宽松的僧袍都无法遮掩那隆起的弧度,竟是个杏眼瑶鼻,五官精美的女子。
这两人,正是从苏州城秘密逃出的张扬与莲十三,谁也不曾想到,这两人竟藏身于人来人往的寒山寺中。说起来,这的确是最理想的藏身之所。寺中每日前来朝佛的香客虽多,但大多都止步于正殿,谁也不会对僧寮感兴趣。至于寺中的僧人,所有用度皆有专人前去采购,大多也都没机会见到那张缉捕文书,他们钻的便是这盲区的空子。
张家倒了,张扬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莲十三本不想管他死活,由着其自生自灭算了。奈何张家落得这般结局,终究是因为支持主人,掺和了白莲隐宗的内部争斗,倘若撒手不管,难免让其他支持主人的千宗感到齿冷。散什么都行,人心散不得,出于这种衡量,莲十三才最终决定保下张扬这颗张家的独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将来若是条件允许,她相信主人也愿意顺手拉张扬一把,张家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十三姑娘,我。。。”张扬的目光始终紧盯着秦风,那种仇恨是丝毫不假掩饰的。“我想杀了他。”
“杀谁?”莲十三那对好看的柳眉微微一挑,面色始终平静如常,瞧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我家会有今天,就是这姓秦的一手主导,他若不死,我寝食难安。”
“能杀我那日便一刀结果了他,还轮得到你么?”莲十三看向秦风的目光也满是复杂之色,摇摇头道:“劝你立刻打消这个念想,他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是动不得的。你若是对他动手,无论成败,怕都是难逃一死。”
“死?”张扬面上闪过一抹疯狂之色,喃喃道:“我如今可谓是生不如死,还怕什么死?十三姑娘,你尽管放心,无论成败,此事都和三公子无关,我张扬一力承担。”
“蠢货,你给我冷静点!”莲十三毫不客气地一声呵斥,冷冷说道:“莫要忘了你爹!他如今已是死定了,可你还有活路,你一日不死,张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你若杀了秦风,无非只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你爹能因此而得救么?张家能因此而回复成原来的样子么?不能!反而会因为你的鲁莽而彻底绝后。如此,你便是整个家族的罪人,死后有何脸面去见你爹?”
“我。。。”张扬闻言便是一窒,心中如油煎般难受。“可我着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这般沉不住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莲十三面上闪过一抹不屑,随即便似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想出气还不简单?”
张扬一听有戏,忙来了精神,急道:“还请姑娘赐教。”
“没错,你张家会有今日的下场,的确是那秦风一手主导,可他只是负责全盘计划,真正的执行者却不是他。整件事的关键便在于那笔三万石的粮食买卖,这笔买卖才是祸害你张家的催命符。那么你现在可以想想,这买卖究竟是谁一手操办的!”
张扬豁然惊醒,本能便道:“那个叫东方靓的女子?”
莲十三不答反笑,喃喃道:“你方才也看到了,秦风与那女子似乎颇为亲密,加之这计划他绝不会轻易让外人插手,可见两人关系绝不单纯。想要报复一个人,未必一定要他死,关键在于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这就和你目前的情况一样,张员外若死,你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那么如果你杀了秦风所在乎的人,你如今的这份痛苦,他自然会感同身受,这难道不是一种报仇么?”
听了这话,张扬那对本就不大的死鱼眼,历时便眯得更小了几分,一抹阴毒的笑容在他唇边缓缓绽放开来。
人有时候就这样,虽然明知一件事即便办成功了,对自己也不会有半分好处,往往却会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他有意忽略利弊,坚持地选择去做。
张扬如是。张家倒了,张鑫隆已是神仙难救,但他还活着。张家被查封了,所有财产均被官府搜走,但在此之前,张扬已将存在家中的大额银票先一步取了出来,约有二十万两,加上秦风用来坑害张家的那笔购买粮草的二十万两,他如今手上足有四十多万两银子。即便如今风头正紧,不便去钱庄提现,但只要银票在手,这笔银子总是跑不掉的。
四十万两银子,相当于秦风穿越前的八亿人民币,干什么不行?随便上哪,买上百亩良田,圈地盖上一间奢华府邸,只要他张扬乐意,买上十房小妾,二三十个丫鬟小厮,不愁吃喝,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那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偏就为了一口恶气,冒着失去最后拥有这些东西的风险,也非得寻秦风报仇,可见他已完全陷入了魔怔。
至于莲十三,虽制止了张扬不理智的想法,可终究也不能完全按照利弊得失而行事。正如她劝解张扬那般一样,张家倒了,苏州府这盘棋已见胜负,东方靓究竟如何,与她何干?可她同样就是见不得秦风大获全胜,见不得秦风快活,这何尝又不是为了出口恶气?她同样也陷入了魔怔。
如今两个不理智的人凑在了一起,逐渐归于平静的苏州府,只怕又要再度掀起一番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