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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秦臻所言，这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
月氏如拒绝议和，非但会因此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且还将把所有月氏人继续带入无止境的战争之中。即便卡特菲拉斯为月氏王族，也无法向其余诸部交代。但如果答应议和，则只能无奈坐视休密部迅速强大起来，数年之内或许还不会出现乱子，可十数年之后，当休密的实力完全凌驾于贵霜时，还会选择继续臣服后者，奉其为月氏之主么？
这种人不是没有，据传“周文王三分天下得其二，尤侍殷商”，且不论真假如何，即便是真的，上下五千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根独苗。之后呢？武王继位，紧接着就把殷商干掉了。
“一山不容二虎”，便是无知小民都懂得这个道理，那些管理着数万族人的部族首领岂会不懂？尤其还是在西域这种礼教不通，强者为尊的地方，规则最是简单不过，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故而于卡特菲拉斯一族来说，此番和谈可谓是进退两难。拒绝，会导致诸部反弹，甚至出现内乱。同意，则迟早会失去现有地位，沦为他人附庸。
月氏内乱，于五部皆无半点好处，霜贵想要尽力避免，休密也是一样。那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想要解决彼此矛盾的方法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那便是联姻。将本就亲如一家的两部，通过联姻的法子，真正地融合成一家人。
由和墨伽倍家的下任家主，迎娶卡特菲拉斯家的女子，再由卡特菲拉斯家的下任家主，迎娶和墨伽倍家的女子。如此一来，两家所出生的，拥有掌权资格的下一代继承人，便融合两家血统，同时拥有贵霜部的尊贵地位和休密部的强大实力。再从这一批后辈中，挑选一个才能最佳的来成为两家合并之后的家主。
如此一来，月氏五部变会缩减成四部，但新诞生出一个将远远凌驾于其余三部，成为无可撼动的西域之主。
知晓了前因后果，东方靓反而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她盯着东方耀，道：“倘若真是如此，怕是爷爷也不能轻易做主了吧？”
“不错，此事甚为棘手，爷爷已经召集贵霜部诸族族长，商议过多次，仍是难以决定。这才让我亲自赶来大华，将你尽快带回去。这毕竟是你的婚姻之事，也需征求你的意见。”
这么一说，东方靓才微微有些放下心来。她这会也没了用餐的心情，蹙着黛眉，细细地思量着。
乔幼宣看了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秦风，终是心疼儿子，暗暗用胳膊顶了顶丈夫。秦臻历时便明白过来，只是。。。他心中无奈一叹，终是拗不过媳妇，只得拉下了老脸，看向秦勉道：“大哥，这么说，月氏两部合并已成定局，再难转圜了？”
“现在谈定局，还为时尚早。”秦勉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淡淡说道：“方才小耀已经说了，此事甚是棘手，并非一夕之间就能下决定的。即便老波尔特答应联姻，也势必有人会跳出来反对。”
“谁？”
“拓跋氏，阿史那氏，慕容氏，还有。。。”秦勉目光厉色一闪，断然道：“我秦氏！”
东方耀闻言，似是有些牙疼，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秦叔，那三家就算了，您这。。。跳出来凑哪门子热闹啊。”
“凑热闹？哼，你当老夫这么闲么？”秦勉冷冷一笑，道：“河西四大姓虽平日里勾心斗角，但毕竟存于一地，实为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月氏先与匈奴议和，解决了后顾之忧，再两部合并，彻底整合。接下来呢？你们想干嘛？人心不足蛇吞象，届时不是将目光投向西南方的十六公国，则必然就是河西之地。包括我秦氏在内，四大姓没有人会希望西域再次出现一个强大而统一的小月氏国。真让你们合并了，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么？这世上可没有永远的朋友，终究还是以自我利益为先。”
“秦叔，要不咱们商量商量呗？”东方耀一改常态，如秦风方才一般挂上谄媚的笑容，道：“只要秦叔你支持我月氏合并，其余三姓便不足为惧。小侄可以代家祖承诺，我月氏一旦再次立国，必然全力支持秦氏一统河西，您老若想立国混个皇帝当当也行，若要就此逍遥过日子也罢，总之，月氏与秦氏今后世代交好，永无刀兵，您看如何？”
秦勉闻言，慢悠悠拾起酒杯啜了一小口，也不瞧他，淡淡说道：“兔崽子，别多想了，老夫若是吃你这一套，这把岁数便是白活了。”
“。。。”
瞧着一老一少这番言论，厅内众人皆是无言以对。这般重大而机密的“军国大事”，这两人竟犹如在做买卖一样，在酒桌上开始了一番讨价还价。
“大。。。大伯。”
“小风是吧？你稍安勿躁。”秦风堪堪开口，秦勉便抬手止住他，转向东方耀道：“小耀，既然今日谈起了此事，老夫也不妨将话与你明说了。要老夫将秦氏的命运寄托在旁人的承诺上，那是万万不能的。想要收买我秦氏，只有一个法子，让靓靓嫁我秦家来。”
“这。。。”
“不用这那的。你月氏那点事瞒不住人，老夫原本就打算接回三弟一家之后，便为旭儿前去向老波尔特提亲的，横竖三家都上门了，老夫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既然小风与靓靓这丫头情投意合，那正好，换个人便是了。回去之后，你可提前知会下你爷爷，让他好生考虑一下。”
“秦叔，您摆明了这是为难我。”东方耀不太高兴。
秦勉哪里管他是怎么想的，当下冷冷回道：“你们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强行整合月氏，随后与我河西四姓正面开战，决一生死。二是选择与四姓之一联姻，先助河西一统，随后再考虑借助河西的力量设法吞并休密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个阴险奸猾的老头子！东方耀此刻是骂人的心都有了。。。
月氏之所以能在灭国东迁之后继续与匈奴抗衡，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了各自的生存，河西四大姓也会和月氏联合起来。实际上依然是结合整个西域之力，抗衡匈奴，情况与先前的大月氏国单独抗衡，并没有多大区别。
若是为了整合月氏而与四姓开战，胜负尚且不论，万一匈奴撕毁议和国书，再次大举来犯，首当其中便是月氏。一旦陷入两线作战，月氏怕是离灭族也就不远了，这种后果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秦勉这话，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就是一种威胁，威胁他放弃与休密通婚联合的打算，转而与秦氏联姻。至于为何是秦氏而非其余三姓？那再简单不过了。因为秦氏本就是中原人，虽雄踞西域，实则与大华朝廷一直就维持着暗中来往。他们背后站着大华呢！朝廷虽不愿秦氏做大，却也绝不会同意这颗插在西域的钉子被人拔掉。若是河西有可能一统，那显然是秦氏的可能性最大。
这顿晚餐，注定了不会太过愉快。除了有恃无恐的秦勉之外，众人可谓各有心思，哪来的用餐情绪。随意用了一些，便陆续起身告辞，回房去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秦风都没能寻到机会见东方靓一面，只能通过富贵暗中联系蛮儿获得些情报。只不过，这些情报似乎并没有多大价值。连日来，这对兄妹几乎形影不离，即便入夜之后，东方靓回屋就寝，东方耀也会守在门外，背靠廊柱小憩。只要发出些许声响，他都会极为警觉地清醒过来。兄妹之间已不知吵了多少次，奈何两人都是一副驴脾气，倔强地很，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秦风已经没有能力收场了，除非他选择放弃。可在情感的问题上，他向来不懂得让步。故而，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这辈子不可能放弃，如何解决这难题又不会，就是这么拖一拖，才能有时间多想想这样子。
人生，充满了无奈。不停地向上爬，从一无所有混成今日这般模样，秦风原以为已经迈上了此生应该征服的高峰，余下的日子尽可以没心没肺地过他想过的败家日子。奈何待他立足于顶峰时，放眼望去，却还是站在另一座高山的山脚下。这让他不由感到了些许沮丧，究竟要混成什么样，才能毫无顾虑地活着？
这些日子，他除了不断地在思考，余下的时间便是千方百计地想要与东方靓见上一面，奈何无论如何尝试，却还是屡屡以失败告终。直到秦勉到达苏州府的第六日，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就在秦风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己屋中塌上时，东方靓竟然独自推门而入，这让他异常惊喜。两人正当如胶似漆之时被强行分开，数日难见一面，早已是牵肠挂肚，这一见之下，当即紧紧相拥在一起。“靓靓，你怎么来了？”
仿佛是抱够了，东方靓这才从秦风怀中钻了出来，微笑道：“坐下说。”
两人在床榻边相继坐下。
“可是你趁你哥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虽说两人早已情定，毕竟人家家长是不同意的，私下见面，总是让秦风多少感到一些偷儿般的心虚。说话的同时，他尚小心翼翼地向门口张望了一番。
东方靓将手在秦风手背上轻轻一按，笑道：“若是我哥打定主意不让我来，我又如何溜得出来？放心吧，我今日来此，是经过我哥同意的。”
“同。。。同意的？”秦风有些不敢置信。
东方耀是什么样人，这些日子来多少了解了几分，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他不阻止两人见面已是天大的恩德，如何会同意？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莫非。。。秦风顿时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出现的可能，不由又惊又喜道：“莫非你哥答应我们的事了？”
秦风此言一出，东方靓脸上的笑容当即便僵硬起来，随即渐渐收敛，带着些黯然道：“风哥哥，明日。。。我便要与大哥一道返回西域了。”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震地秦风脑中一片空白。“明日就走？”
东方靓颔首道：“嗯，明日秦大叔也会一起回去。”
“这么说，你大哥终是决定要以你的婚事去换取月氏的整合？”
“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之所以跑来大华，就是为了逃婚。”东方靓自嘲一笑，黯然道：“怪只怪我生在了卡特菲拉斯家，婚事注定是要为部族利益奉献的。”
“莫非再难挽回了？”秦风咬牙说着，忽地站起身来便要向屋外走去。“不成，我去找你大哥。”
东方靓赶忙伸手将他拉住，道：“你别急啊，听我说。这几日我与大哥争过，吵过，也讨论过。最后决定，各退一步。”
“如。。。如何退法？”
“风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先前的两年之约么？”
秦风闻言一愣，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自然记得。”
东方靓颔首道：“先前秦大叔的一番话，还是起了作用的。对于究竟联合休密，与河西四姓为敌，还是联合四姓之一，吞并休密，大哥委实难以抉择。就算将此事禀告爷爷，召开部内会议商议，怕是也难有结论的。故而，大哥决定退让一部，答应我三年之后，在高昌举办一场最盛大的‘曼暾兀’大会，各族都可以派出代表前来参加，获胜者，便是我将来的夫婿。而作为回报，我也必须退让一步，答应立刻随他返回西域，并且在‘曼暾兀’大会召开之前，不得再与你见面。”
“三年？”一想到彼此要三年无法相见，秦风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为何要三年这么久？”
“为了给你足够的时间，我原本是坚持五年后再谈婚嫁。但是大哥不同意，五年太久了，足以让休密部的实力突飞猛进，届时月氏是否还是我贵霜部做主，实为难料。”说着，她自嘲道：“况且我今年都十八了，若是再等五年，那就真成老姑娘了。”
“我不需要三年！靓靓，你去告诉你大哥，那什么大会的，半年后就可以召开。”秦风急道：“我明日立刻赶回吴县，寻义父再借几个莲瓣侍女，比谁拳头硬，我一准输不了。”
“不成的。”东方靓想也不想，摇头说道：“无论七儿她们究竟有多能打，都没有资格参加大会。”
“为何？”
“因为她们是女子。在西域，女子是没有竞技资格的。”说着，她微微一叹，继续说道：“秦氏你也指望不上，四姓之中若只论武力，秦氏是最弱小的，即便倾全族之力支持你，想要胜出的话，怕也不太可能。风哥哥，这是一场赌局，我们不能轻易下注，一旦输了。。。”
万一输了会有什么后果，东方靓没再继续说下去，秦风也没傻傻地开口去问。
已经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