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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明月郡主勉力站好。她低头去看手中的簪子, 血凝成滴, 慢慢坠落。她抬眸,唇角缓缓勾起,眼中却毫无温度, “你说做什么?”
皇帝用手捂住伤口,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陡然慌乱起来。他大步上前, 一把捉住了她:“你要杀了朕?你淬了毒?”
明月郡主并不否认, 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淬了毒, 毒性极强, 没有解药……”
皇帝神情冰冷, 眉眼之间却是满满地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他的宝儿,居然盼着他死么?他忽的提高了声音:“来人,来人,传太医!”
然而却无人应答。——皇帝来此地与明月郡主相会, 唯恐给旁人知晓,是以特意支开了宫人内监。而且他被刺之后的他以为的高声呼唤, 其实声音并不响亮。
明月郡主“哈”的一声轻笑, 泪水自眼中流出:“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到现在她还有些恍惚,她居然真的拿淬了毒的簪子刺了他么?
这支簪子一开始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用帕子擦拭掉簪子上的血渍, 一字一字道:“你知道吗?我们有过孩子……”
转身欲走的皇帝闻言停下了脚步, 他瞳孔紧缩:“你说什么?”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已经被我拿掉了啊。反正它生下来也是你的污点, 是见不得光的。”明月郡主轻笑。
皇帝心中升起怒意,还夹杂着浓浓的痛苦与不甘:“宝儿,你……我们的孩子……”
得知太后性命垂危,明月郡主在客栈做了一个决定。她拿掉了那个孩子,不顾身体赶回京城。在路上的时候,她曾想过,如果太后真的撑不下去了,那她就用这簪子结束自己的性命,到九泉之下,向太后、向那个从没来过人间的孩子偿命。如果太后能撑下去,那么皇帝肯定不会放过她,会严加看管,她恐怕再无出逃的可能。作为禁脔的她,自然也不能就那样生下孩子。
可是,所谓的太后重病,只是他诳她回来的谎言。那她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明月郡主没有错过皇帝眼中的错愕和痛苦,她心痛之余忽的感到丝丝快意:“在我决定回京的时候,就放弃了那个孩子。”她一点点走近他,低声呢喃:“小皇叔,你说,如果我从来都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她双眼圆睁,泪水滑过她没有表情的脸。
如果她爹娘都还活着,她没有进宫,就在父母身边长大。她应该和世间大多数二十岁的女子一样,成亲生子了吧?她会平凡而幸福,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和他纠缠不清……
这些年,她厌恶那样不堪的自己,也厌恶让她陷入那种境地的他。她既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又想和他再无瓜葛……
不过,她想,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吧?她低头看手里的簪子,只要往自己身上刺一下,就能解脱了。
“宝儿……”皇帝的伤口处血已经不再流了,但他的意识却渐渐涣散,“不想遇见朕,可朕偏偏不想让你如意啊……”
他想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而她却不想遇见他,还想杀了他。多么的荒唐可笑。他却笑不出来。
明月郡主的言行如同一把利剑刺得他心里一阵剧痛。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伸臂掐住了明月郡主细嫩的脖子:“既是如此,那就跟朕一起……共赴黄泉吧。”
她是他最想要的人,不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明月郡主也不躲避,只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心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折腾了这么多年,她也累了,真的累了,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她想,除了那个孩子,她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太后了。
从她五岁起,太后将她接进宫中,迄今已有十五年了,一直悉心照顾,耐心教导。那是能让她在这世上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存在。而她不但辜负了太后的教导,还注定要伤太后的心了。没办法,活着太累了。亏欠太后的,就下辈子再还吧。
皇帝知道,他只要用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或者他夺过她手里的簪子在她脖颈上划一道,应该也能结束她的性命。但是他居然迟迟下不了手。他隐约能感觉到他生命的流逝,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镇定下来。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宝儿,也是和他纠缠多年的女人。
十六岁的他,刚刚登基,意气风发,在太后那里看见了红着眼睛的小姑娘。他对小小的她说,会一直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他慢慢收回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在明月郡主惊愕的眼神中,他无力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他重重喘了一口粗气,声音低而虚弱:“把簪子扔掉,高呼救命。”
明月郡主神情怔忪。
皇帝呼吸粗重,发青的面容上隐隐罩了一层黑雾。簪子上的毒在缓慢侵蚀他的身体和理智,他再次咬了咬舌尖,疼痛使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的手用力扣着桌角,几乎是用着全身的力气:“有人问起,就说是一个黑衣蒙面刺客所为,已经逃走了。”
他努力提高声音:“你记住,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和朕,也从来没任何不正常的关系……”
明月郡主怔怔的,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以为他会杀了她。到头来却是这么一番话?是担心他们不堪的关系被人知道有损他的名声,还是想要帮她脱罪?
因为咬破了舌尖,皇帝嘴边带了一些血渍,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像是不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他向明月郡主伸出了手,眼中涌出无尽的偏执与疯狂,最终却又慢慢归于平静……
“宝儿……”他的目光遥遥地落在明月郡主身上,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其实,朕是真的很喜欢……”
他的头垂了下去,声音也戛然而止。
明月郡主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似是停不下来,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低头攥紧了发簪,大笑起来。
……
还没到正月十五,漫长的新年尚未完全过去。
韩嘉宜觉得在定国公府上冷清,有时陆晋不在家,她得了机会就还去长宁侯府。
对于她的到来,沈氏等人自然欢喜。但沈氏还是对女儿道:“你成了亲,也该有个当家太太的模样。三天两头去找娘,不怕人笑话呦。”
韩嘉宜笑着摇头:“不怕。”
“晋儿呢?”沈氏问道,“他今年过年也在忙吗?”
在她的记忆中,陆晋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碌。
韩嘉宜眼珠微转:“算是吧。”
陆晋今年主要忙的是明月郡主的事情。皇帝命他去找明月郡主。他知道明月郡主往蜀地而去,那路引还是他想法子办的。但他却一直消极怠工,在确定太后病重一事有蹊跷之后,还派人去提醒明月郡主。
也不知道他派出去的人,找到明月郡主一行不曾。
韩嘉宜正与母亲说着话,忽听侍者来报:“大公子回来了。”
如今陆显做了长宁侯世子,有下人初时改不过口,仍唤陆晋“世子”,也有机灵的唤他“国公爷”,陆晋干脆统一了一下,侯府上下,都称他为“大公子。”
韩嘉宜闻言精神一震,顿时喜上眉梢,笑吟吟看向母亲:“是来接我呢。”
沈氏心知他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际,也不甚意外,只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接你,而不是另有别的事情?”
“我就是知道。”韩嘉宜脱口而出。
果然,陆晋简单与长宁侯夫妇打了招呼后,就要带韩嘉宜回府去。
沈氏笑道:“何不在这边一并用了饭再走?”
韩嘉宜不说话,只瞅着陆晋笑。
“马车在外面等着呢。”陆晋微微一笑,“改日吧,改日再在这边用饭。”
沈氏也不再强留,点一点头:“也好。”
两人告辞后,乘马车离去。
天阴沉沉的,寒风带来阵阵寒意,然而马车里却温暖如春,偶尔有调皮的风穿过车帘的缝隙吹进车厢。
韩嘉宜拢了拢手:“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陆晋眼尖,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直接将她的手拿过来,握在手心:“嗯,有可能。”他斜了她一眼:“怕冷还往外面跑,不在家好生歇着。”
韩嘉宜莞尔一笑:“还不是因为你不在家么?”
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晋掀开车帘。
“大人,宫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