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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青季这样的重点高中里，苏然的成绩也没跌出过年级前三。理所应当地被内定成了班长。她从来不会把在家里的装聋作哑，死气沉沉带到学校里来。大部分时间脸上都挂着笑意。虽然就是让夏蕖、郁江这种对她有满级滤镜的人来说，她也只能算得上清秀。但是她比很多长得更好看的人都要灵动，也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的感觉。当然，苏然当时能想到的也就是笑脸迎人，不要丧着脸，惹别人不开心就是了。
但是和苏卿卿吵架的那几天，她的脸上完完全全一点点笑意都没有。苏然在之后回想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为什么就突然爆发了。明明就只是小事而已啊。韩思柘从他们班倒数第五进步到倒数第九，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饭没带上自己，把门给锁了。自己没有钥匙，站在门口吹风到十一点这种事，搁刚到她们家来的时候苏然一个字都不带埋怨的。但是，那个晚上她偏偏和发疯了一样，从房间里抱出一大堆接近满分的试卷和奖状，当苏卿卿的面撕得干干净净。疯狂地对着苏卿卿吼：“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你尽到过一个当妈的责任吗？外婆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把我也弄死呢？”
韩思柘被吓得躲在韩城后面。苏然盯着他，冷笑了一声：“三年级考倒数第九骄傲什么呢？趁现在把该吃的赶紧吃吃吧，长大了不一定吃得上了。不过你不一定能活到长大。外婆死了，你爸要是和别的女人跑了，你妈就得让你喝风了。”
大概是苏然的脸色实在是太阴沉，韩思柘盯着她看了两秒，眼泪就从眼里飚出来了。韩城和苏卿卿两个人都愣在原地，苏卿卿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合着，好像要背过气去。
苏然微微弯下腰，平视着韩思柘的眼睛。“你刚刚在外边开开心心地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姐姐没有吃饭啊？”
她的声音诡异地柔和下来。韩思柘眼里水汪汪的，愣愣地看着她，小声说：“妈妈说，让她饿一顿也饿不死。”
苏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韩思柘的头：“柘柘好乖，以后也什么都告诉姐姐，好不好？”
苏卿卿终于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开苏然的手，把韩思柘搂进怀里。她愤怒地指着苏然，声音颤抖“你疯了？”
苏然反而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苏卿卿，地问淡淡她：“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吗？你尽到一个当妈的责任了？”
“苏然！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
“是你吗？你怎么敢提！外婆靠那点补贴金供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在哪呢？外婆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她每天晚上偷偷去捡瓶子，被邻居认出来了，她转头跑，跌倒了磕到头，舍不得花钱治就这样死了，她就死在我面前！我哭着给你打电话，我说‘外婆磕到头了，你快回来吧。’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记得吗？你说你在忙着办婚礼！苏卿卿，你不配当妈，更不配当女儿。”苏然说到一半就哭了，她习惯性地压低声音哭，声音哽在喉咙放不出来。万分难受也堵在她心口，好像要一点点将她蚕食干净。
外婆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们囡囡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外婆以后在天上保佑囡囡，让囡囡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囡囡也要答应外婆，开开心心的，不许哭。”小苏然把眼泪擦干净，拼命地点头。外婆人缘好，好多邻居站在旁边守着。认出外婆的邻居已经泣不成声。外婆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安慰那个邻居。“是我老婆子太要强了，这都是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怪自己啊。”她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可是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拉着苏然的手慢慢松开，她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外婆头上的血迹还没有被细致地擦干净，苏然明明想着让她干干净净地走的，可是忍不住又哭了，哭着哭着就忘了。等她想起来时，外婆已经被邻居们送去火化了，她被人抱在怀里，看着车越开越远。她童年时最后一点温情也随着那辆车，慢慢消失。
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擦擦掉眼泪。哑着声音问她妈妈：“当初为什么生下我呢？”
苏卿卿看着苏然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眼神里也有几分不解。赌气生下这个孩子，又怕自己想起不贞的爱人，索性一了百了扔给妈妈带，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未曾给过，恨不得永远都不见她。她那时候不知道苏然外婆磕得那么严重。老人家一生要强，有什么难处从不对她说。等她赶过去时，就只剩下一个骨灰盒了。小苏然木木地看着她，眼里装了死灰一样。当时明明也想着要好好对她的。然而，她把她接来以后，还是把上一段感情带来的怨气都发泄到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她自己竟然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生下这个孩子，让她在这世界上受苦？
韩城看她脸色惨白，轻轻搂住她。苏然彻底冷静下来，一声不吭地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纸屑扫干净，又一声不吭地回房间，锁上了门。
她那几天脸色沉地像是压城的黑云。偏偏有人没长脑子一样到处乱吠，让她更加心烦气乱。
那些人什么都不清楚，全靠一张嘴，还煞有介事说个半天。明明就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级，把开房，堕胎这些词语挂在嘴边，这样就能显示自己成熟似的，至于被造谣的晏一月，谁还去管她呢。三人成虎，谣言传着传着，也就没有人在意它的真实性了。越荒诞反而越博得认可。
晴雯对贾宝玉说：“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只这一件，晴雯至死也不甘心。晏一月也是如此，她长得比别人好，什么错误都没有，就开始被无缘无故地中伤。她才十四岁，可是就是有人连她被包养这种话都想得出来，都说得出口。她笨嘴拙舌，不会为自己辩驳，只能放任自己被越描越黑。偏偏苏然这时候又出来，将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
苏然无意和别人争执，偏偏那些人凑在一起就开始眼睛朝天上看了，聚在走廊中央唾沫横飞，好像是亲眼看着晏一月上了谁家的宝马、路虎、玛莎拉蒂似得。晏一月就坐在窗边，走廊上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钻进她耳朵里。她自己是好人，就想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是这个德行，难过的要命。苏然一言不发走到她旁边，随手就把喊得最厉害的人的书飞了出去。里面夹着的试卷慢慢悠悠铺了满地，走廊里终于安静下来。
“你们知道要脸不？”苏然直言不讳，撞枪口上的傻子不训白不训。“一个个不长眼睛？哪个晚上晏一月不去车库骑自行车？那个时候就选择性地瞎了是吧？坐你家玛莎拉蒂了，一个个激动成这样？究竟是谁不知廉耻，你们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利索地把窗户关上，顺手拍了拍晏一月的肩膀，觉得心头的郁结减轻了些。
晏一月被她一系列动作惊了一下，苏然拍她肩膀时候的温柔与骂人时的冷肃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盯着苏然。真是奇妙，这个女孩子没有好看的，鲜明的五官，却有一双亮亮的，会发光一样的眼睛。